绿儿端了碗参茶入房,见主子正专注端坐在几案后,不免好奇的往案上一探。
「我在给爹修家书。」
她昏迷的这些天来,都没能给爹爹捎信,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过得好不好?
「对了,我差点忘了!」绿儿惊呼一声,急忙自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几天前,大老爷托人送给娘娘的信,因为娘娘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才一直都没有交给娘娘。」
「我爹写的?」她惊喜的接过信,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孰料才看了几个字,脸色却遽然大变。
「娘娘,您怎幺了?」
「我爹他——」一开口,柳千絮就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大老爷他怎幺了?」绿儿顿时也紧张起来。
「我爹他病了……」她怔仲半晌,突然弹跳起来往门外冲。「不成,我得赶紧回去看爹——」
「娘娘,不成啊!」绿儿大惊失色的连忙追上去。「您的身子才刚好,怎堪长途的劳累?再说,皇上恐怕也不会准你回乡的。」
「为甚幺?我可以去求皇上。」只要能让她回乡,要她做甚幺她都愿意。
「娘娘,皇上不可能破例的。」绿儿同情的望着她。
「为甚幺?」
「这事我也不是顶清楚,不过听说是因为先前有位才人出宫,回宫后被发现怀了旧情人的种,皇上非常震怒,不但立刻赐死了那位才人,往后就再也不准任何人出宫了。」
闻言,柳千絮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娘娘——」
绿儿不知道怎幺安慰主子,只能陪着在一旁掉泪。
「我真是不孝,爹爹年纪这幺大,如今又病了,我这做女儿的,却不能在他身边侍奉左右,要是娘在天之灵知道了,肯定也会责怪我的。」柳千絮捂着脸,自责的说道。
看到主子这个样子,绿儿心里真是难过得不得了。
她可以体会主子思亲心切的心情,更知道那种悬念家人的心焦。
看着主子六神无主的模样,顿时,她心里有个大胆的念头逐渐成形,眼中也散发出一股坚定的光芒。
无论如何,她一定得想个办法!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喂——等等我啊!」
「嘘,小声点,万一给人发现就糟啦!」
一个细嫩的声音,气急败坏的喝止另一个尖细的嗓音。
「你疯啦?你这可是杀头的重罪,万一被皇上发现,咱们的小命就完啦!」尖细的嗓音嘀咕着。
「你放心,这件事我部署得很周详,绝不会被发现的。」
「你真要这幺做?」
「娘娘待咱们不薄,难道你忍心看她终日以泪洗面?就算是得掉脑袋,我再怎幺样也要帮她!」
花丛边,突然闪出两个身影,绿儿小心翼翼的在前头领路,后头还跟着一脸惶惑的小桂子。
小桂子揉了揉犹带几分惺忪的睡眼,瞌睡虫早已全吓跑了。
夜半三更,突然被绿儿从床上抓来,却没想到竟是要做这种惊世骇俗的差事。
「娘娘人呢?」小桂子左右张望了下,不安的问道。
「正在咏絮宫里等着哪!」不等小桂子多想,绿儿拉着他就往后宫门去。「快点,时间不早了,咱们动作得快些。」
不多时,只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接近两名守宫门的太监。
在绿儿的一个眼色下,两根木棒不约而同的敲向小太监的脑袋,两声闷哼之后便双双倒了地。
「你在这守着,我去带娘娘过来。」
绿儿吩咐了句,便又拎着裙摆,急忙赶回咏絮宫。
未几,绿儿已经谨慎护送一个纤细的身影,来到了皇宫的后门。
「娘娘,您快走吧!」绿儿催促着主子。
「绿儿、小桂子,谢谢你们,等事情办完了,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不会连累你们的。」柳千絮紧握着手里的小包袱,感激的朝两人致谢道。
「娘娘别这幺说。」绿儿有些难舍的抹了把泪。「娘娘,您这一路上可得自个儿保重啊!」
「放心,我会的。」柳千絮点点头,将包袱挂上了肩头。「我走了。」
在绿儿跟小桂子的目送下,柳千絮小心翼翼出了后宫门,急忙朝外宫门而去,却浑然不知暗处有双黑眸,正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柳千絮迈着双小脚赶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额际已沁出了一层香汗。
她料想不到,在到达外宫门之前,竟还有着数道守卫,而很不巧的,才到达第一道守卫门前,她的脚步声就泄露了行踪。
「是谁?」守卫的御林军警戒的喝叱一声,迅速朝她的方向而来。
事出突然,她完全来不及反应,眼看士兵已朝她快步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掌突然环住她的纤腰,将她往暗处一拉,另一只掌顺势捂住她的惊叫。
「奇怪?我明明听到了声响的——」
守卫站在几步之遥外,左右张望了下,才又满嘴嘀咕的走回岗位。
待守卫走远了,浑身绷得死紧的柳千絮,立刻急着想挣脱对方的箝制——她甚至不知道抓着自己的人是谁、有何用意?
「你若答应不叫,我就放开你。」一个压低的嗓音,凑近她耳边说道。熟悉的声音,让她忍不住倒抽了口气——是霍令斋?!
「你怎幺会在这儿?」一获得自由,她立刻警戒的倒退两步。「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抓我回去?」
「你不该在这里。」
料想他不可能放走自己,柳千絮的表情一冷。「你既非禁军统领,亦非刑部官吏,何来权力敢动我一分一毫?」
霍令斋原以为她会惊慌失措,却没料到她竟是这样坚定沉着,可见她出宫的意志多强烈。
「你很聪明,既是聪明人,就不该冒着杀头的险,偷跑出宫。」他不带感情的吐出一句。
他的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毫无一丝起伏的语气,甚至让人听不出这是关心还是责怪。
一时之间,柳千絮竟说不出这种感觉是失望,还是受伤。
「这不关你的事。」她有些恼怒的瞪着他。
「你实在太胡闹了!」突然之间,霍令斋也动气起来。「你先是欺瞒皇上,这回又私自出宫,难道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追究起来?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
「我不怕死。」她宁死也不愿这幺被囚禁终老一生。
「就算连累了别人,你也不在乎?」他讥讽的勾起唇。
柳千絮蓦然一愣,想起了绿儿、小桂子,跟宫外的爹爹,一时间竟然语塞了。
她确实是太过冲动、也太莽撞,但爹病了,心急如焚之下,她根本顾不得那幺多,甚至没有想过,万一被人发现了,会连累到多少人。
「我爹病了,只要能回去看他一眼,就算是真掉了脑袋,我也不在乎,但我从没想过,会让旁人为我受累啊!」
乍然瞥见她眼底的泪光,他心口竟莫名的紧揪了一下。
「你实在太天真了,你以为皇宫是甚幺地方?凭你一个人根本出不了宫门。」
霍令斋实在气极了她的莽撞。
她看起来很聪明,也像是那种顾全大局的人,谁知她却一再做出这幺荒谬的举动,难道她不知道这幺做,会让自己陷入甚幺样的险境之中吗?!
但看着她眼底哀伤的泪,他竟再也狠不下心去责备她。
「走吧!」他冷着睑,拉着她就往门外走。
「我不回宫!」她一脸倔强的与他对峙。
「我说过要回宫了吗?」霍令斋不耐的看着她。
闻言,柳千絮不禁愣住了。
「那我们要去哪儿?」
「出宫。」
那个领头而去的背影,只丢来这幺一句。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你——不必再送了。」
不知道这已是柳千絮第几次这幺挽留他了。
但身后的脚步声,仍始终默默的跟随着她,她无言以对,只好就这幺安静的一路走着。
不知不觉,天际竟已透出一抹微蒙,映出前头沉静的湄水河岸。
望着自己身上一袭宫女服,柳千絮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帮她出宫。
凭着霍令斋御医的身分,他带着伪装宫女出宫办事的她,宫门守卫也没人敢阻拦,就这幺顺利的把她渡出了宫。
默默来到江边,雾气飘渺的江水,竟带着股哀凄的美感,却是从此分隔两人的终点。
「谢谢你。」柳千絮勉强自哽塞的喉头挤出话来。
她不明白为甚幺,却觉得心像是被狠狠拧痛了。
身旁的霍令斋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遥望江的另一头,像是在推测着这条分隔线有多远。
他知道这样感情用事,会替自己惹来多大的麻烦,但他就是抵抗不了那双哀怜的眼眸。
他甚至觉得,在她紧蹙的眉宇间看到一抹浓浓的乡愁!
或许在情与义之间,他只能选择其一,但!他愿意为了她舍弃一切!
「等爹爹的病好些了,我就会立刻回宫的。」
「别再回来了。」
「甚幺?」柳千絮蓦然转头,望向他平静的侧脸,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绿柳镇后,尽快带你爹离开,到哪里都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不看她,她却懂得了他成全的用心。
「可是你——」
「别太高估自己,你还连累不到我。」他微微一扯唇。
柳千絮不知道,还能用甚幺借口挽回一切,毕竟,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进退早已没有后悔的余地。
「赶快走吧!」霍令斋低哑的声音催促着她。
「我……」柳千絮茫然的抬头,望向另一头飘渺的江岸。
日思夜想,如今回乡的路就在前头,她却跨不开步。
是甚幺牵绊了她的脚步,甚至是她的心?是他,还是自己?
「我们……还会见面吗?」
柳千絮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低喃,重重烙进了心坎,压沉了他的心。
「恐怕不会。」他强迫自己别泄露一丝情绪。
一辈子再也不可能见面了吗?
奇怪,怎幺她会有一种心痛得像是快碎裂的感觉?
「我欠你一份成全,如果有机会,我定会还给你。」她强忍着发酸的鼻头,悠悠说道。
「走吧!」
他倏然背过身去,闭上了眸。
许久背后没有半点声响,久得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位爷,坐船吗?」一个宏亮的声音,倏然打破了沉默。
摆渡的老叟撑着篙,在小舟上朝他喊道。
「是的——」霍令斋的话,竟让柳千絮的心不觉停摆了下。「这位姑娘坐。」
「姑娘赶路是吧?那得赶紧上船,还可以赶上驿马车出发的时辰哪!」
是该走了,但站在江边的两人却谁也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像是挚爱的夫妻面临生离死别,一股惆怅不舍的情绪笼罩着两人,谁也不舍当那个先跨开脚步的人。
这一刻,两人都隐隐约约明白了些甚幺,却都没有说出口。
面临分别的此刻,任何的情爱包袱,只会让他们更觉沉重,只好将它再度压进心底。
「我走了。」
柳千絮背起包袱,毅然跨上小舟,目光却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直到船走远了,江雾、泪水迷蒙了视线,那抹修长的身影,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故意背着身不看她,耳边却清楚听得到,木桨一寸寸将她带离自己的声音。
水声渐去渐远,最后消失在遥远而辽阔的天际,只剩下回荡在江岸边的低啸冷风,以及满是离愁的烟波,弥漫在江上。
他并非无心,只是怕一回头就再也不想放她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