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医先生,谷里的大夫都已经在此。」
药医立在厅堂之上,秀气的眉一会儿微蹙,一会儿扬高,他仔细审视著厅堂下约十来名的大夫。
龙邪则是坐在主位上,双眸已先由药医处理过,闭起眸子的他像是在假寐,不过那冷肃的王者气势,仍是让所有人提心吊胆,跪在堂下的大夫们更是不敢抬眼看他。
「谷里的大夫都在这儿了吗?」药医转身问著方才向他报告的男子。
「是的。」男子恭敬地回答。
这下子药医开始觉得头疼了,不为什麽,只因这谷里的大夫大部分都上了年纪,而他只想用年轻的大夫。
原因其实也没有什麽,虽说老大夫的经验多,但是医洽龙邪道事可开不得玩笑,年纪大的、心脏不好的,万一被龙邪一吓著,说不定就提早向阎王报到了。
害老人家不得善终之罪,他可担不起,因此他已暗自决定用年轻的大夫,却大不从人愿啊。
再度叹了口气,药医心想算了,就徵求自愿者好了,於是,他回首瞥了面无表情的龙邪一眼,清了清喉咙道:「相信你们都知道自己被带来这儿的原因,也明白这工作的风险,因此我不强求你们全都留下来,但是我需要两名大夫留下来帮助我,因此我想徵求自愿者,不晓得……你们有人愿意吗?」
药医的话才落,底下的大夫们立刻陷入讨请声中,久久,等声音逐渐平息下来後,仍是没有人自愿。
而龙邪则为了方才药医的那句「风险」而扬了扬眉。
这罪,他会留待以後药医没治好他的眼睛时,再一并算上的。
一直注意众人反应的药医,不由得眉宇紧蹙,瞧瞧这状况,看来他真的得找个时间好好劝劝龙邪,否则他再这麽独裁下去,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都没有人自愿吗?」
药医捺著性子再问一次,心里想著,要是真没有人自愿,他只好自己点两个倒楣鬼了,否则待身後的龙邪不耐烦,不要说是全谷的大夫了,就算是他,也可能成为龙邪盛怒之下的无辜牺牲者。
就在药医正准备再开口的时候,有人说话了,「药医先生,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愿意效绵薄之力。」
药医看他一脸温文,便很高兴的应允,「很欢迎,不知大夫的大名是……」
「在下耿子绎,请药医先生多指教。」
两人才互相招呼完,一直沉默不语的龙邪便出声,「两位,如果你们能该死的替我节省点无聊的时间,我会很开心的。」
药医无奈的将脸色吓白的耿子绎请至身旁站好,才又继续徵求志愿者,「那麽,还有人愿意帮忙吗?」
「我,我可以帮得上忙!」
这回的回应声居然是个小男孩,再度引起了一阵哗然,就连龙邪的表情也有了些微变化。
小男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在门边喘著气,守卫认出他来,便马上走了过去。
「小威,你在胡扯什麽?还不快跟药医先生道歉,不要再恶作剧了!」守卫怕的是他会激怒龙邪,因此拖他离开。
「我没有胡说!我是真的帮得上忙。」梅凯威甩开守卫的手,往堂上走去。
他的心里虽然万分害怕,但是为了救琛珏姊出死牢,就算是只有一丝丝的可能性,他都非要尝试不可。
药医不晓得今天是第几次回首观察龙邪的神色了,待他瞧见龙邪不怒反露出一副饶富兴味的表情,才算是松了口气。
於是他忙趋前,扬起温和的微笑,企图安抚梅凯威看来有些紧绷的情绪。
「你叫小威是吗?告诉我,你要如何帮助我呢?」
药医面容俊逸和善,声音又十分的低沉好听,几乎是立刻就解除了梅凯威先前的畏惧。
梅凯威放大了胆子说:「我认识一名大夫,她的能力绝对和药医生先不分轩轾。」
他的话倒是令众人好奇了起来,其中当然也包括龙邪,只是他的情绪一向鲜少外露,所以没有人看出来。
「哦,那你可以告诉我,你说的是哪一位大夫?」药医问道,目光扫过堂下其他的大夫。
大夫们都畏缩了下,现下就算称他们是神医妙手,和药医有著相等能力,他们也不敢承认。
只见梅凯威的双眼露出崇敬的光芒道:「她叫连琛珏,现在人正在死牢里!」
这话,又惹得众人一阵惊呼。
谁都晓得死牢里的人非得到死才能够出死牢,而这小子居然说大夫就在死牢里,这胆子真不是普通大。
所有人皆屏住了呼吸,就怕龙邪震怒,但是他却奇迹似的笑出声,直说:「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龙邪?」
几年来没瞧见他大笑过的药医也瞪圆了眼,怔愣住了。
「药医,死牢里的人,你要吗?」龙邪顿时笑意全收,沉下了脸色,嘴角微扬的问道。
「收,当然收。」药医望了眼梅凯威期盼的目光,倏然明白他的用意。「姑且不请他是为了什麽罪而入死牢,只要他有能力,能有帮助,我就用他。」
龙邪闻言,满意的挥了挥手,对著守卫道:「药医的话你们听到了吧,现在马上就去死牢,把那名大夫请出来!」
「是的,谷主。」几名守卫先是面面相觑,然後才拱手回应。
谷主的行事怪异,又有几人能料中他的心事,而死牢的规矩是他订下的,如今由他自个儿打破,旁人又岂敢有意见。
梅凯成开心得无暇细想此一矛盾处,便兴奋的领著守卫前去死牢,不过他好像忘了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连琛珏是个女人。
不晓得龙邪得知此事,会有什麽反应呢?
一道开门声震醒了连琛珏,她动了动有点酸痛的背,发觉自己居然在木椅上看书看到睡著。
她不禁失笑,将搁在膝上的书合上,伸了伸腰,却惊闻梅凯威的叫唤声,「琛珏姊!我找人来放你出牢了!琛珏姊!」
那喜悦的声音由远而近,未久,她的牢门被打开。
随梅凯威前来的守卫看到牢里的人後,不禁皴起粗眉,转身质问梅凯威,「小威,你方才怎麽没向谷主提到大夫是个女人?」
梅凯威没理会他,直直朝连琛珏的方向走去。
「是女人又怎麽样?谷主都说要放了她。怎麽,你有意见吗?」
「你这小子……」
守卫懊恼的咕哝几声,站在门口处咒骂了几句,却也不得不佩服梅凯威这小子实在了得。
「小威,这是怎麽一回事?」连琛珏迟疑了半晌,才终於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
梅凯威挥了挥手,露出一副想安抚她、又掩不住兴奋的神色,朝她道:「琛珏姊,主庄里需要大夫,所以我向药医先生推荐你,因此你马上就被释放,可以离开死牢了!」
「离开……这里?」连琛珏吓了一跳。
不是她不相情梅凯威的话,而是……就这样放她出去,她反而有些不安。
「是呀!琛珏姊,你不高兴吗?」
梅凯威望了她一眼,没瞧见她眼底的深思,反而瞥见她堆在角落的书,迳自踱了过去。
「嗯,这些书,我马上收拾一下,顺便帮你搬出去。」
这些书统统是梅凯威帮连琛珏偷带进来的,为数还不少,现下要搬出去,还得花费不少工夫呢。
「等等!小威,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连琛珏唤住了梅凯威。
「琛珏姊,现在不是问这话的时候,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梅凯威说罢,便抱起那叠书。
门外的两个男人也走了进来,替连琛珏收拾其他东西。
连琛珏看他们私自动她的东西,月眉微蹙了起来,不过却没有阻止,只是走过去拉扯忙碌著的梅凯威。
「小威,你不觉得,你该先告诉我原因吗?」
「琛珏姊,我不会害你的,你还是跟我们走吧!」
此时,等在门旁的守卫大哥也有些不耐烦了,他走过来,使劲一扯,连琛珏就被他拖出牢房。
「连姑娘,我们已经迟了,麻烦你快一点儿。」
连琛珏就被他连扯带拉的带离死牢,离开这座囚了她三年之久的牢房。
来不及思考原因或者缅怀旧事,连琛珏便被带至一座清静优美的院落。
在这儿,松、竹、梅像是依著五行之术被种植在中庭,普通人根本看不出什麽,只会认为此庭院非常令人赏心悦目。
但是连琛珏常年埋首书中,涉猎极广,因此她几乎是一眼便看出端倪,并且好奇得紧,很想知晓这儿究竟是何人所居住的落院,又为何只种植松、竹、梅而已?
但问题根本无从获得解答,连琛珏随後又被搁好书的梅凯威推进房里。
梅凯威得意的介绍著,「琛珏姊,这里是药医先生居住的岁寒院,大厅在有手边的长廊底,等你梳洗完後,我再带你去见药医先生。」
连琛珏虽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却也依著梅凯威的意,暂时接受突如其来的变化,先整理手边的书。
她在心中暗忖,希望这不是另一个囚牢才好。
两个时辰後,梅凯威便尽职地带连琛珏去见药医。
「你……你就是连琛珏?!」药医惊讶地看著眼前的人。
正与药医商讨如何医治龙邪的眼睛的耿子绎更是瞠目结舌。
连琛珏见状,想笑又不敢笑,只有微弯嘴角,再度颔首。
她落落大方的态度,倒是令两个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女大夫也不是件什麽稀奇的事,但她那麽年轻,倒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我是连琛珏。你就是药医先生吗?我从小威那里得知不少有关你的事,幸会。」她有礼地微笑道。
连琛珏的长相虽称不上大美人,却相当清丽婉约,举手投足间更有著一股卓越气质,显示她的出身应是富贵人家。
三年的牢狱之灾,显然没有抹去她的气质。
但她是怎麽进了龙邪谷的死牢?药医心里很是纳闷。
「连姑娘你好,非常失礼,我们把你错想成是男人了,请见谅。」药医温文儒雅地开口。
他眼尖地发现耿子铎的出神,了然於心的笑了笑。看来耿子绎也对连姑娘有莫大的兴趣。
连琛珏对他们的误会不以为意,因为她的名字的确不多见,会有人将她当成男人,也不是一、两次了。
「药医先生千万别这麽说。」连琛珏摇头微笑道。
「那麽,连姑娘请坐。」
在药医的指示下,连琛珏坐了下来。
这时她才发现另一名大夫直瞅著地瞧,让她很不自在。
虽说她是名悬壶济世的大夫,但被男子如此大胆的注视著,她实在不习惯。
微微吁了口气,连琛珏终於将心中的疑问问出,「药医先生,我可以请教一下,为何你们要将我放出死牢?」
药医先是一怔,才正色道:「我会告诉你原因的,不过,首先我要介绍一位大夫让你认识,这位是耿于绎,耿大夫。」
药医将视线投向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耿于绎,此刻耿子绎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咳了几声。
「连姑娘,在下耿子绎,今後请你多多指教了。」
耿子绎眼神大胆的打量著她,仿佛想看透她的所有,也想要探知她是否已有婚的。
总之,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连琛珏却对他的热情敬谢不敏,在向他点了头之後,便回避他的目光,迎向药医。
「可否请药医先生告诉我原因?」她再次询问。
药医点点头,把龙邪双眼中毒、暂时失明之事向连琛珏详细说明。
连琛珏闻言,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药医先生!虽然你的说明很清楚,但我仍想亲自看看谷主的病情,才能更进一步了解状况,可以吗?」
「这个……」
连琛珏的提请令药医皴起了眉,怎知耿子绎却出声表示赞同。
「药医先生,我同意连姑娘的看法,医者若是不实地把过病人的脉,又如何配药?」
不过这个情况倒是令药医为难,不管连琛珏明不明白龙邪那狂妄又冷酷的个性及处事态度,他都觉得就这样让他们俩去替龙邪诊断,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尤其连琛珏还是个女子,他便愈觉得不可行。
「我想,这事我还要再请示谷主。今天咱们就暂时讨论到这里,你们两位都是今个儿才搬进岁寒院来,还是早些休憩吧。」药医谦和有礼的说罢,便请人带他们回到各自的院落去,自个儿则有些神伤的离开。
谁知药医的前脚才走,耿于绎马上遣退了下人,自告奋勇要送连琛珏回房,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不过才将此地环境来回了解过一次。
面对如此热心的耿子绎,连琛珏感到十分困扰,但想到两人日後得同心替谷主治眼睛,便不得已的应允他。
岁寒院中除了到处种有松、竹、梅,就连其中的院居也以松、竹、梅来命名。
竹居为主人药医所有,松居也住进了耿于绎,连琛珏则被安排在花香飘送的梅居。
她还颇喜欢梅居的环境。
「连姑娘,你不是谷里的人吧?」
长廊上,连琛珏跟在耿于绎的身後,她缓缓走著,听他这麽说才微抬起头,发觉他正目不转睛的看著她。
「是的。耿大夫是怎麽发现的?」
跟人家说话的时候,她不会回避人家的目光,所以她回望著他,面容平静。
耿子绎却为此笑了,看见他的脸颊上有酒窝,令连琛珏想起了哥哥连胤瀛。
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又一张娃娃脸,所以不少人都以为他是她的弟弟;而且两人的气质实在相差很多,因此父亲老是叨念大哥不稳重,但是她明白,这不过是大哥的保护色而已。
她相信,当大哥找到了解他的另一伴时,必定会有所改变。
思及此,连琛珏不免又想起家来,心里也开始期望她的表现能够让龙邪谷主满意,早日放她出谷。
耿子绎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像连姑娘道麽有气质的女子,在龙邪谷里实在找不出几人,因此在下才会这麽推测,希望没有冒犯了连姑娘。」
连琛珏闻言,仅是摇头,笑了笑,就算是回答。
由於还不熟识这里的环境,连琛珏只能跟著耿子绎走,不然她还真希望自己能够独自清静一下。
耿子绎丝毫未察她的心思,兀自问道:「那麽,在下可以知道连姑娘是如何来到龙邪谷的吗?」
这个问题,相信只要是龙邪谷里的人都会好奇,因为出谷还有人谷的方法,只有谷主龙邪才知道,因此让龙邪谷俨然自成一国,受著龙邪的独裁统治。对此,连琛珏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三年前她刚人龙邪谷便琅铛入狱,丝毫没有反抗馀地。
连琛珏没察觉耿子绎的黑眸闪过异样光芒,迳自微笑道:「我也不晓得我是怎麽来到龙邪谷的。」
「连姑娘,这……这怎麽说呢?」
「三年前我上山采集药草的时候不小心滚下山崖,醒来後又迷了路……」
连琛珏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次,但把救了梅氏祖孙的事情省略了,以免连累了他们。
耿子绎听了後,又继续探问,「连姑娘,如果今日旧地重游,你送能想起出谷的路吗?」
连琛珏边走边回答,「我没试过,因此没有绝对的把握。」
耿子绎的黑目沉了些,小心翼翼地更深入探问,「是这样子吗……不然我们找个机会试试?」
连琛珏闻言望了他一眼,对於他的说词虽大感不解,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耿大夫,这儿是往梅居的路吗?」
连琛珏打量四周,这里并不见松、竹、梅的影姿,就连花草都不生,屋宇也比方才的院落都高了些,廊柱也少,充满了阴郁之气,令她感到微微不安。
就风水来看,住在这里的人若阳气不够重,性情难免阴邪、冷酷。
耿子绎也发现了,方才自己忙著心里事,没注意到竟走错了路,发现他们身处何处时,他立即恐慌的催促连琛珏回头。「道了!我们越界了!快走吧,否则被谷主知道的话,恐怕就不是入死牢而已。」
连琛珏虽不明白他这麽慌忙的原因为何!但她遢是乖乖跟著他离开,毕竟三年前受了一次教训,她不敢或忘。
就在他们转身不久,冷飕飕的风陡地吹来,让他们俩直打颤,不免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一身黑衣的龙邪立在窗边,他的双眼闭著,但内力深厚的他早已听到他们的对话。
嘴角含这邪魅的笑意,他冷冷地道:「有种!竟敢人我居所,我可以暂且不定你们的罪,等你们治好了我的眼睛,再想些好玩的整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