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华家小姐呀。”走在最左边,穿着秋香色大袖衫袄,外罩比甲的瘦小妇人回答。
“华家小姐?是在铁夫人身边跟前跟后,穿红色衣服的那位吗?”先前说话的女声再度出声询问。她走在三人中间,大概三十来岁,打扮得雍容华贵。
“那是胡小姐,不是华小姐。邢夫人不是还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怎还弄不清她是谁!”右手边的高瘦妇人语带嘲笑地纠正同伴。
“我哪弄得清楚。”邢夫人咕哝地回答。“我原本也记得她好像姓胡,可瞧见她跟在铁夫人身边帮忙招呼客人的样子,便搞混了,以为她是铁家未过门的媳妇,才会向你们确认嘛。”
“难怪邢夫人误会,那个胡小姐简直当自己是主人,反观华家小姐就太安分了,静静坐着当客人。”瘦小的妇人道,细长的眼眸越过邢夫人看向高瘦的同伴询问意见,“刘夫人,那个胡礼荭不是铁炽的师妹吗?听人说,她与铁炽不时相偕在江湖上行走,还有个响亮的外号叫红狐什么的。”
“不会是因为她那身从头到脚红得炫目的妆扮,才叫这外号的吧?”邢夫人插嘴问。
“没错,加上她又姓胡,江湖中人才会给她起这个外号。”刘夫人含笑地回答。
“我还在想,怎么有人穿一身大红来参加人家的寿宴,这不是抢了主人的风采吗?不过,她穿红的,倒不显得俗。”“那是她的招牌,不管去哪里,都是一身红。”
“不会参加丧礼也一身红吧?”邢夫人眼露不可思议。刘夫人干咳了声,掩住嘴巴笑道:“这倒没听说。”
“先别说那种闲事了。”瘦小的妇人不耐烦同伴们将话题越扯越远,言归正传道:“重点是,胡礼荭是铁炽的师妹,华小姐才是铁炽的未婚妻。做师妹的,亲热地喊着未来的师嫂叫敏瑜妹妹,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刘夫人,你是铁夫人的表妹,依你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像是没意料到她会如此敏感,刘夫人越过邢夫人投给对方一个富含赞许的眼神。
”袭夫人问得好,我也酌量了许久呢。”
“酌量什么?”邢夫人间。
“邢夫人看不出来吗?”裘夫人摇头叹息。“铁炽拜在胡家堡堡主门下已有好些年了,他与胡礼荭朝夕相处的机会少得了吗?我听说他跟胡礼荭常常结伴在哪里去行侠仗义,胡礼荭也常和她兄长到铁家庄做客,可谁有听过铁炽去探视未婚妻,或是华小姐来铁家庄玩了?谁亲谁疏不就一目了然了!”
“可是他与华小姐的婚事是铁家庄做主的呀。”
”话是没错。”刘夫人眼底充满悲悯,“表姐跟表姐夫绝不会允许儿子抛弃华小姐,可是……人家若日久生情,乃至于生米煮成熟饭,以胡家堡的地位,铁家庄也不能不认帐呀。”
“刘夫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裘夫人眼睛一亮,声音跟着兴奋地颤抖了起来。“难道他们……”
“我可没这么说喔。”刘夫人赶紧撇清自己的立场,细长的眼神却灿起一抹狡黠。“我只是怀疑而已。若不是得到主人的默许,胡礼荭凭什么表现得像个当家主母般穿梭在满堂客人之间?”
“你说的是没错。不过胡家堡难惹,华家就好欺吗?人家都说北胡南华,就知道华家的财势足以与胡家堡相抗衡了!何况与铁炽订亲的人是华家,于情于理,他们都站得住脚。”
“裘夫人,你不要太天真了。这不是谁比较难招惹的问题,就拿我那位湘君表妹来说……”
“你是说齐夫人?”
“没错。我这位湘君表妹年轻时,可是南京有名的才女。年方十三,以诗礼传家的高家就前来下聘订亲了,结果两年后,嫁进高家的人却是她堂妹。”
“有这回事?”邢夫人与裘夫人面面相觑。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那位湘君表妹什么都好,就是太拘礼了,虽然跟高公子有婚约,还是谨守男女分际,即使见着面,也只敢隔着老远点头问好。偏偏那位高公子与她堂哥交好,时时往她伯父家去,与她堂妹见面机会多,竟然暗通款曲,乃至于蓝田种玉,我那湘君表妹性子又倔,一气之下退了亲事,还赶在两人成亲之前嫁入齐家。她这负气嫁人,可害苦了自己。高公子虽是负心,倒也人品端正,齐家这位尽管风流倜傥、财大气粗,却是个花心浪子,结果不要跟人共事一夫的她,还是得眼睁睁地看着夫君每隔一段时间纳进新宠,说有多呕就多呕呀。”
“你是说……”邢夫人仍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可没有咒华小姐的意思。但今天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华小姐的处境比我湘君表妹还要险恶,胡礼荭可不是那种肯委屈自己当妾室的人……”
“华小姐更没道理委屈自己从元配变成妾。华家可是南方首富,怎吞得下这口气。”裘夫人不以为然。
“就算华小姐愿意委屈,铁庄主夫妇也不会答应。铁庄主是那种宁可被天下人辜负,也不会负人的铁汉呀。”邢夫人跟着附和。
“所以我才要左思右量嘛。”刘夫人辩解道。“我猜想,极有可能是华小姐认了栽。她不是答应退婚,便是打算忍气吞声,同意两头大了。”
“事情可以这么办吗?”邢夫人狐疑。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华小姐要是能忍一时气,未必不能得百年安。就担心她像我湘君表妹一样气怒下同意退婚,嫁个更糟的。”
“那就惨……”
裘夫人的“惨”字未完全吐完,便传来“哎哟”的惨叫声,几乎在同一时候,不远处的银杏树上也响起了噗噗的羽翅拍击声,几道灰色的小身影飞出浓密的枝桠,气氛登时有些诡异。
“刘夫人……”邢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往前跌出去,根本来不及出手相救。
“刘夫人,刘夫人……”裘夫人很快回过神,慌张地过去探视。“你怎么了?”
“我我……”趴在地上的刘夫人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在裘夫人的扶持下勉强起身。
“走路要小心嘛。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可禁不起摔呀。”邢夫人埋怨道。
“我我……难道是故意的吗?”刘夫人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走着走着,右脚突然没力,就摔着了。”
“哎呀,现在可……”
“邢夫人,你也别埋怨了,快帮忙扶刘夫人到客房休息。你不是衣服弄脏了,要换一件吗?铁夫人请了春风班来演蟠桃会,咱们得快一点,不然赶不上了。”
别看裘夫人身材娇小,指挥起人倒颇具气势,邢夫人乖乖地上前帮忙扶人,一行三人往后院的厢房走去,渐行渐远。
礼谦低眉注视着自己的右手,像是没听见刘夫人一路上的哼哼哎哎,修长洁净的食指与拇指和搭在一块,彷佛仍可以感觉到一束力量众集在指尖,虽然那道夹带着怒气的内息早已消失在刘夫人身上的环跳穴。
不曾对一名弱女子动过武,也从来没有让脾气失控过,刘夫人却让他破了戒。
像是想不通自己为何这么做,礼谦回忆着出手时的情形。
怒气并不是陡然而生的,而是逐渐增幅达忍耐的限度,瞬间如狂浪般席卷了理智,直到出手时才发觉自己被惹恼了。
认真说来,刘夫人的话不过是导火线。先前在寿宴上,看到那些贵客在得知华家与铁家解除婚约,争相向华敏璁推荐自己的丑态,才是他气恼的原因。
他们怎么可以把华敏瑜当成大奖一样地争夺!
还有华敏璁,他不应该让自己的姐姐成为被人争夺的对象,这对任何女子都是一种亵渎,何况是像华敏瑜那样娴静柔雅、姣好聪颖的女子,她值得更好的对待!
还有那些夫人,谈论人家的私事已是不该,怎么可以认定华敏瑜唯有忍气吞声,答应与人共事一夫,才有好日子过;如果选择退婚,将来的姻缘就会不好云云。难道女子遇到这种事,就只能……只能含悲忍辱地逆来顺受吗?
为什么她不能走别的路?
为什么她不能有更好的人来疼惜?
只要想到华敏瑜有可能遭遇到刘夫人口中的那种遭遇,他就无法忍受。
至于为什么——
礼谦缓缓抬起的眼眸,透过摇晃的绿叶朝天空望去……
“呼!那三个八婆总算走了。”
娇脆的嗓音猝不及防地窜进他耳中,惊愕的同时,视线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两道窈窕的身影就站立在他所藏身的银杏树下不远处。
一株石榴开得正艳,火焰般的颜色渲染着敏瑜洁净的雪颜,明媚的眼眸闪闪发亮地朝他照来,彷佛知道他藏身在树上。
礼谦心头一惊,复杂的情绪在体内汹涌,连忙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情,目光如火地盯着她瞧。
如果妹妹礼荭为寿宴的盛装打扮像一朵艳丽的牡丹,华敏瑜便如晨曦下清丽、不染尘俗的粉莲了。
她上身是一袭珍珠白的衫子,领口、袖幅皆饰以彩绣,下系着月华裙,外罩一件蓝地四季花织金纱比甲,洁净的额头上挂着以好几条极细的金丝炼串着一颗雕饰成粉莲衫状的玉珠,清灵的模样有如传说中的瑶池仙子。
礼谦心想,即使她不是这身华贵却脱俗的装扮,只是荆钗布裙,亦胜过满室浓妆艳服的仕女,尤其是那双柔和如月、清灵似水的眼眸,只需被照一眼,浮躁的心登时沉静清凉。
就像此刻他的心情一样。
一念至此,礼谦才发觉自己竟然看着她失神了,连忙收敛心神,连串问号随即冒出。
她何时来的?难道是在他失神想着她的事时来的,才会没被他发觉?
蹙眉凝思时,那甜脆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姐好不容易从宴会里脱身,想图个安静,那三个八婆偏要来扰人安宁,真是可恶!幸好老天有眼,施予薄惩。”说到最后一句,小丫头一双圆亮的眼睛状似不经意地往银杏树上飘去,但随即移开,继续嘀咕埋怨。“小姐千万不要信了她们胡言乱语,坏了心情。”
“坏了心情的人,不是我吧?”敏瑜收回投向银杏树的视线,睨向丫环。
“呵呵。”小丫头心虚地伸了伸舌,“福喜是替小姐生气呀!若不是怕被她们发现我们主仆在这里,过来夹杂不清,打扰到小姐,福喜早就冲出去撕烂她们的嘴了!”
“没必要。”
“福喜知道小姐脾气好,可是这种八婆若不给点教训,不晓得还要说得多难听哩!”
“人家也没说什么。”敏瑜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小丫头,纤白的指头轻轻碰触着红艳的花蕊,目光又朝银杏树飘去。
“还没说什么!”福喜尖嚷一声,气红了小脸。“小姐没听到她们的话吗?好像小姐没嫁成铁少庄主,会多悲惨似的!哼,分明是井底之蛙,都不知道小姐有好多好多人在爱慕,若非老爷先答应了铁家的婚事,小姐就算想当娘娘也成的!”
“什么娘娘?”清澈的美眸难得地蒙上一层迷雾。
“上回潞亲王见到小姐,不是惊为天人吗?还说好可惜小姐已经订亲了呢。”
听到这里,礼谦心头火起,阳光在他脸上折射出盛怒的表情,眼睛跟着发红。
“那只是玩笑。”
敏瑜淡柔的声音像一泓冰凉的泉水,瞬间浇熄了他的怒气,他注视着她,某种难言的渴望替代而生,他想要……“才不……”
“好了。”敏瑜不理会丫环的抗议,旋身朝通往廊道的阶梯走去。“我们该回去了。”
“可是小姐不是出来透气吗?怎么……”
“福喜!”她轻喊一声,小丫头立即闭上嘴巴,乖乖跟上。看着两人脚步轻盈地往前移动,礼谦知道再不叫住她们,主仆两人便要走远,冲口喊道:“华小姐留步。”身躯迅捷地跃下。
敏瑜缓下脚步,轻轻柔柔地转回身,即使礼谦的出现很突然,深澈的眼眸里也不见一丝意外,反而闪亮地直视着他。
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到,不感到一丝疼痛,心跳和呼吸却为之急促了起来,礼谦的喉头紧缩,身体发热,瞪着她发呆。
敏瑜似乎也不急着说话,汪汪的目光泉里似有情意闪动,但转眼又复消散。
这使得礼谦的呼吸变得又急又浅,情绪浮躁着,暧昧不明的情意往往比任何言语都要撩动人心,甚至教人想要不顾一切地奔向她。
“咦,你是谁?”忠心耿耿的丫环护在主人身前,阻断了两人的凝视,也阻止礼谦险些不顾礼仪地冲上前。
他稳住激烈的心跳,稳住放逸的情思,双拳在衣袂里握紧。
“这样盯着我家小姐看,很不礼貌。”话虽这么说,福喜还不是直瞅着对方好看的容貌直瞧,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也不礼貌了。
“在下没有恶意。”礼谦嗓音沙痖地回道,视线略过丫环,直射向敏瑜,似想从那双平静的潭眸里,窥出隐藏的心事。
铁炽的辜负,可曾让她感到丝毫悲愤、不满?
如果有,她的表情怎能如此恬静?
旁人的耳语,可曾形成阴影笼罩她?
如果有,她的眼神何以还能澄明清澈?
在她似飞星碧银银闪亮的眸光注视下,礼谦又觉得自己的猜想好无稽。或许华敏瑜真的不在意铁炽的负心,或许她就像表现出来得那样安然。可是世间女子遇到这种事,即使不感悲痛,亦不可能无一丝怨怼呀。
“喂,你嘴里说没有恶意,可是你瞪着我家小姐直看,一句话都不说,也会让人觉得很有恶意耶。”夹在两人中间的福喜脸红红地说。
“抱歉,在下失礼了。”礼谦回过神,朝这对主仆拱了拱手,注视着敏瑜道:“华小姐还记得在下吗?我们昨晚见过。”
这个提示让敏瑜眉稍轻扬,眼里有抹似笑非笑。
“记得。”她优雅地颔首回答,转向丫环道:“胡公子没有恶意,你退下吧。”
“是。”福喜乖巧地退开。
两人之间少了障碍物,礼谦注视着敏瑜恬静的神情,那双清澈的眼眸定定地回视着他,似在等待他进一步说话。
他深吸口气,鼻间流荡着兰蕊般的清芬,不知是园里的花草,还是少女的体香……心头火热再起,他连忙控制住放逸的思绪,整了整脸色。
“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小姐代为解惑。”
“公子请说。”
“退婚是由你,还是令弟决定的?”
敏瑜眼里有抹讶异,但她并没有质疑他提问这事的原因,嘴角柔柔牵起,不答反问:“昨晚见面时,舍弟不是都交代得很清楚了吗?”
礼谦困惑地看进她眼中,失声道:“令弟有说吗?”
“有。”彷佛他的疑惑取悦了她,敏瑜唇上的笑弧扬得更高了,澄静的美眸带着令人难以看透的神秘感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没别的事情,容我告退。”
说完,她没等礼谦回答,带着丫环翩然离去。
* * *
礼谦不记得敏璁有提过退婚是由谁决定,但敏瑜说得如此确定,会是他错漏了什么吗?
那天,他应该追上去问清楚,却待在原处瞪着她离去的倩影发呆,隔了许久才回过神,任由她留下的谜团盘绕心头。后来也找不到机会当面问她——华家姐弟在铁雄寿宴隔一日早上便离开铁家庄,而为了筹备礼荭与铁炽的婚事,他与妹妹也在同一天起程返回胡家堡,失去了再次交集的机会。
然而,不再见面,不表示就能遗忘,敏瑜的身影及那道谜不时萦绕他脑中。
到了后来,礼谦也弄不清楚是因为对敏瑜一见钟情,才顽固地想知道答案,还是好奇退婚的决定由谁主张,因而对敏瑜念念不忘。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满脑子想着她,想着她是否会因为铁炽与礼荭的成婚伤心,想着人言可畏对她可能造成的伤害,更想着她是否也……想过他!
一瞬瞬的回忆天马行空似地在他脑中闪了又闪,随着惊风似的身影来到位于后院的新房所在。
这里好安静,却丝毫不显寂寥,在一盏盏大红灯笼映照下,礼谦修长、有力的手掌轻轻按在贴着双喜字的垂花门上,随即将门震开,跨过门槛,踏上一路通往新房的红毯,并注意到两旁的花径上依序摆着一盆盆盛开的牡丹,那应该是敏瑜送给新人的礼物之一。
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为前任未婚夫挑选新婚贺礼呢?
“吓!”从屋内闪出来的娇小身影被不该出现的高大男子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上捧着的瓷盘给摔下,待看清楚瞪着牡丹花发呆的人俊美的容貌,方抚着胸口急促喘息。
“二公子,您吓着金碧了!”红衣少女娇嗔道。
她是礼荭的陪嫁侍女,所有的侍从都被遣退了,剩下她收拾新人用过的残肴,准备端到小厨房清理。
礼谦幽悒地望她一眼,一个跨步,已晃过她,伸手朝新房的格扇门推去。
金碧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快转过身,心急地喊道:“您不能闯进新房啦!小姐和姑爷……”
话还没说完,颀长潇洒的身影已闪进门内,接着听见新房里传来低微的咒骂声,金碧心知要糟了。
屋内两情正缱绻的新人没料到礼谦会闯得那样急,虽然有听见金碧的拦阻声,但在高昂的欲望下却无法迅速做出反应,等到双双回过神,不速之客已进入内室,掀开红色的纱帘与衣衫不整的两人面面相觑。
“二哥!你你……”礼荭又惊又怒,眼中未褪的情焰瞬间转换成熊熊怒火。
手中的布料登时成了烫手山芋,礼谦迅速放开,倒退一大步,恍然领悟到自己坏了什么好事,俊脸涨得通红。
礼荭坐在铁炽腿上,两手勾着他的肩,华丽的喜服衣襟全开,露出鸳鸯戏水的肚兜,雪白的肌肤上浮着可疑的红印,也不知是什么。
“咳咳……”铁炽尴尬地清着喉咙,从未遇过这种事的他,僵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公子!啊啊……您不能进去啦!”房外再度传来金碧气急败坏的声音。
礼荭气坏了,今晚是她与铁炽的洞房花烛夜,旁人没敢来闹洞房,两名兄长倒自己闹上了!
她从夫婿怀里跳下来,在另一名兄长闯进来之前,火速冲到屏风后整理衣服。
铁炽跟着站起身,方将敞开的襦衣系好,便听见胡礼赞笑声朗朗地道:“礼谦都进去了,我没关系啦。”
“可是大公……”
在金碧的嘀咕声下,礼赞闪进房内,显然是注意到气氛诡异,眉稍高高扬起,脚步停留在原处。
“怎么了?”他看向表情僵硬的礼谦询问。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礼荭气呼呼地掀起纱帐出来,除了秀发仍凌乱地披散在肩上,衣物倒是整齐。“小妹是哪里得罪了两位哥哥,让你们非得这样闯入我与铁炽的洞房来兴师问罪!”
“啊?”礼赞被骂得莫名其妙,“我只是跟着礼谦来的,又没怎么样。”
“还说没怎么样?”礼荭尖声嚷道,胸脯剧烈起伏,纤纤玉指着两名兄长,控诉道:“你没拦着他就算了,还跟过来看热闹,还有脸说自己没怎么样?你这是当人家兄应该说的话吗?”
热闹没看成,先招来河东狮的狂吼,真是无妄之灾呀!偏偏觉得心虚,礼赞只能僵在原地,不敢回嘴。
“血璧交出来!”同样是礼荭的哥哥,礼谦却不像兄长那么虚心就教,转向妹妹的俊脸已恢复向来的莫测高深,语音冰冷地掷出目的。
“你闯入新房,就为了跟我要血璧?”礼荭气红的眼满满的不可思议。
“是你自己答应要把嫁妆送给华小姐。”他说得理直气壮。“你对我说,只要能嫁给铁炽,和他白首,再珍贵的宝贝都可以舍。”
“我是答应了没错,也没有舍不得,但不能等到明天吗?”她无法明白向来沉稳有度的二哥,怎会变得这么急性子,连一夜都等不及。
“不能。”礼谦回答得理所当然,“嫁妆要送给华家的消息已经外泄了。”
“这又不是秘密。”礼荭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坏就坏在这一点上。你当初答应得太草率,根本没和我商量。”
“华敏璁当着铁……”她看了一眼跟出来的夫婿,改口道:“当着我公婆的面提出这个要求,我若不答应,两位老人定然对我不谅解……”
“所以你就不知轻重地同意了?”
“谁说我不知轻重?”她不高兴地瞪视兄长,“我可是衡量过。只有这么做,才能消灭公公婆婆及炽哥对华敏瑜的歉疚,我是哪里做错了?”
“你有没有想到一旦被人知道你将娘留给你当嫁妆的血璧送给华敏瑜,将为华家带来多大的危机?”
“什么危机?”
“你还装傻!”礼谦疾言厉色地怒斥。
“我是真的不知道呀。”礼荭的表情显得好无辜。
“连市井小民都知道的江湖传言,你会不晓得?”礼谦一个字也不信。
“我……”礼荭怔了下,眼底渐渐浮现一抹领悟,并在兄长严厉的注视下,心虚地垂下头。
“现在你明白血璧将会为华家带来多大的危机了吧。”
“我……”
“那怎么办?”听到这里,铁炽再也按捺不下心中的焦急插嘴,“华家姐弟并非江湖人,他们根本不谙武艺呀。”
“礼谦不是要护送礼荭的嫁妆到华家吗?”被人晾在一旁当旁观者的礼赞,不忍心妹妹被弟弟骂得狗血淋头,跟着提出自己的意见。“凭胡家堡的招牌,和礼谦的武功,我不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东西送到华家之后呢?”对于兄长那副不知人间疾苦的乐观态度,礼谦仅是礼貌地提出进一步的请示。
“之后?”礼赞狐疑地眯起眼,“那就是华家的事了,不是吗?”
“可是华家人不会武功,根本应付不了呀!”铁炽烦躁地抓着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华敏璁不过是个殷实的商人,那些如狼似虎的江湖高手随便一个出手,都能把他给拆了!血璧一旦送进华家,带给他们的只会是灾祸!”
“炽哥,你先别急……”
不理会娇妻的劝说,铁炽自责地低吼:“叫我怎能不着急?都是我不好,没想到那么多。礼谦说你要把嫁妆给华妹妹的事,已经泄漏出去了,我担心……”
“铁炽,我不认为事情有那么严重。”礼赞眼中灿起精光。“华家能与胡家堡在商场上并称‘北胡南华’,足以显示华敏璁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就算没有血璧,华府所藏的珍宝也足以引起有心人士的觊觎,但有听过他们被打劫吗?华府的总护院成钢曾在大内当过侍卫,在江湖上的名头也不小,有他在,宵小哪敢……”
“寻常的宵小是不敢,但一些觊觎血璧的武林耆宿、江湖魔头,不见得怕成钢。”突来一道冰冷的质疑。
“礼谦说得没错!”铁炽眉头深锁地附和。“以胡家堡的名头,都有人敢擅闯夺宝了,况且是华府。这些年来,若不是有师父……”
“你该改称岳父了!”
娇妻的娇嗔,让铁炽连忙改正道:“我指的便是岳父。他被誉为武林第一人,血璧在他手上,即使有人不怕死地想要抢夺,也都败在他手下。但现在血璧随着你的嫁妆要送给华妹妹,师父总不可能进驻华家,代为保护吧。”
“爹又不是华家的护院,当然不……”
“所以我最好现在就赶去华家……”
“你去干嘛?”礼荭又气又急地问,担心夫君心系华敏瑜,打算和她破镜重圆。
“我要去保护他们……”
“这件事二哥去就行了,我不准你去!”她气恼地拦住他。“可是我……”
“等一下。”礼赞再度插嘴。“我看不出来华家有立即的危险。毕竟,血璧还在铁家庄,不是吗?如果我们不把血璧送去……”
“这就是大哥的看法?”礼谦眼底充满嘲弄。
“怎么?你不认为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吗?”礼赞还以不解的白眼。“釜底抽薪?请原谅小弟看不出来。”礼谦优雅地回答。
“你……”礼赞被他的语气惹恼,“不然你认为怎样?”
“小弟以为,如果我们不把血璧送到华家,人人将会认为礼荭和铁炽是因为舍不得血璧而食言,胡家堡和铁家庄背信忘义……”
“不……”铁炽惶恐地摇头。
“嘿,我们是为了华家好呀!”礼赞不悦地说。
“就算有聪明人体会到大哥的苦心……”礼谦吊人胃口的拉长语音。
“怎样?”在兄长的追问下,他的眼光转为寒酷,咄咄逼视,“若那些人挟持华家人逼我们交出血璧,我们交是不交?若华家人因此而受到损伤,我们岂不是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们而亡?大哥的良心能安吗?”
“这……”礼赞说不出话来。
“礼谦说得没错。”铁炽握紧双拳,“财帛动人心,何况是血璧这种武林至宝,谁知道那些居心不良的江湖人会做出什么事,说不定……”
他语音一顿,脸色忽然转为惨白,盛满忧虑的眼眸看向礼谦,在那双彷佛已预料到一切的眼睛里,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并非杞人忧天。
“不……”他语音破碎地喊道。
礼荭一看铁炽的表情,便知他心中所想,连忙拥住他安慰,“炽哥,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二哥早有主张,我们都听他的便行。”
“你也太高估我了。”礼谦冷冷地瞅着妹妹。
“二哥!”礼荭半是嗔恼,半是乞求地望向他,“你闯进新房,不就是为那件事吗?你想带着血璧,在消息还没有传开前,赶到华家。妹妹知道你的苦心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逗我们了!”
他掷给她一个白眼,好像在说:我可没有闲情逸致逗你们,分明是你们愚不可及,跟我夹缠不休!
“二哥!”
挨不过妹妹的软语相求,礼谦软下姿态道:“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你当日答应华敏璁由我将嫁妆送进华家,不愿你食言而已。”
“我知道二哥最疼我了。你就行行好,赶去华家,摆平这件事吧。”
“说得容易。”礼谦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妹妹,语气半是宠溺、半是无奈。“你以为我摆得平吗?就算能护得了他们一时无忧,也未必能保他们一世平安呀。”
“你就留在华家嘛。”礼荭想也不想地道。
“我留在华家?”礼谦瞪着妹妹。
领悟到自己的话太过荒唐的同时,礼荭心里生出另一个奇想,美眸里灿起一抹狡黠,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二哥若能赢得华敏瑜的芳心,血璧不是又回到胡家堡了吗?到时候,华家的危机自然能解除。”
“妙呀!”礼赞忍不住为妹妹的计策赞叹。
铁炽却震惊在当场,像是这个主意有多么异想天开似的,瞪进礼谦因礼荭的话而烧亮的眼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