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在杭州红叶山庄,新晴将伤心、气愤的玉笙拉进树林里,欺霜赛雪的纤手无限怜惜地抚上他湿漉漉的眼眸,而自己滚烫的泪珠也悄然无声地滑落。
原本以为从今而后,两人可以相近相守,再没有人可以分开他们,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武威亲王,将他们硬生生地拆散。
新晴不是没想过要逃,但杜家家大业大,而和自己有血亲、姻亲关系的扬州绿柳山庄、苏州金刀山庄、玉剑山庄,全是像红叶山庄这般世代立基于江南的豪门,倘若自己和玉笙逃走,万一武威亲王一怒之下对他们不利,她和玉笙也活得不心安。
就为了这个原因,她委屈地让武威亲王朱麒掳走她,希望能以诚意说服他放她走,却没想到反而引来更大的凶险。才从狼口逃生,又落入虎穴里。
饶是像她这般冰雪聪明的人,也想不出法子打消帝王的邪念。至于她的孪生姊姊郁疏影,就算那精灵古怪的脑袋里真有助她脱困的妙计,但远在江南,却也救不了她的燃眉之急。
新晴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
但她考虑的不只是自己啊,还有玉笙。
他切莫忘了两人在红叶山庄分手时的许诺,千万要为彼此珍重,否则一旦雁失伴侣,剩下的孤雁必定以身殉情。玉笙是杜家的独子,负有传承香火的责任,她再怎么自私,也不忍断了表舅家的香火,让年迈的外婆、舅父、舅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是她也知道,玉笙若失去她,绝不会苟活。他天性中的热情、执着,让他无法顾虑到其他人有感受。他这辈子只为她活,为她欢喜而欢喜,为她悲伤而悲伤。
如此深情,她也只能倾尽一生回报。她能为玉笙死,但绝不愿玉笙为她殉情,所以她必须坚强地活着,不管眼前的情况如何艰难,不管已身受到何等的痛苦、屈辱,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困顿多日的愁容,终于转为释然。养华轩外的一盆盆菊花,在她眼里霎时变得万紫千红、仪态万千。
她记得红叶山庄里玉笙住的“清音雅舍”也养着各色菊花,有几盆菊花还是两人亲手栽植的,此刻必也开得分外灿烂。她的眼角湿润起来,越想越痴。
想到有一次生病时,玉笙捧了盆红菊到她床畔慰问,两人执手无语,只望着菊花发呆。无言的甜蜜充塞在这对少男少女的胸怀,懵懂之间,她知道自己在表弟心里是特别的。
那时候他们还小,不懂得这就是情爱,直到外婆将她许配给贺飞白,玉笙为她跳下莲池,她才猛然发现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两心互属,再也分不开。幸好天可怜见,让飞白姊夫爱上大姊无情,她和玉笙才从绝路中又活了过来,而和玉笙指腹为婚的青黛又一意退让,成全了她和玉笙在风雨飘摇中更形坚定的情爱。后来虽又有朱麒来抢亲,但终究化险为夷,这次被皇帝强行留置在宫中,料必也是如此。
只要她和玉笙坚持所爱,老天爷一定会可怜他们,让他们在山穷水尽时,终能找到活路通向柳岸花明的桃花源。
所以她一定要坚强,为玉笙坚强,为两人的情爱坚持下去。
新晴嫣然一笑,挂在颊边的珍珠般泪水,令她平时的温婉端庄外又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娇柔,而晶莹泪影中的那抹笑容,更映衬得未经人工粉饰的玉容明艳无比,教闯进这座幽雅院落的帝王看得目不转睛,情思渐渐痴了。
他到这时候才能明了曹植那篇洛神赋中的真义。活生生的洛神便在他眼前,无论是姿貌、神韵,不管是或颦或笑,都深深撼动着他的灵魂,让他渴望拥有。
后宫三千佳丽,加起来全比不上她。
他贵为帝王,本该拥有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事物,如此倾国倾城佳丽,他怎舍得拱手让人。
不,郁新睛是他的,他绝对不放手。
他深深地吸口气,恍惚之间,有股清郁如莲的香泽也纳入体内,更加令他如痴如醉。他示意周遭的侍从不要出声,悄悄走近新晴。
近看之下,更觉得玉颜光润如玉,明眸皓齿,这下更是色接魂与了,他伸出手便要摸向那粉色生春的俏颊。
“皇上……”新晴及时回过神,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他伸出的毛手,不慌不乱地盈盈下拜。“民女不知圣上驾到,失礼之处,望祈圣上恕罪。”
“别这么说,是朕来得鲁莽。”皇帝笑咪咪道,待要伸手扶她,新晴吓得倒退数步,故做虚弱地倒入身后宫女的怀中。
“快宣御医。”皇帝惊慌地吩咐道。
“不用了,圣上。”新晴立刻拒绝,“民女生来体弱,休息片刻便行。”
言下之意,大有送客的意味。但也不知道皇帝是太笨,还是故意装做听不懂,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涎着脸道:“让朕送你回房,命太医调制几味强身健体的药方,给爱卿调养。”
“多谢圣上隆恩,新晴只需要多休息即可。”
“光休息怎么行?吃几味营养的补品才是良策。”
“多谢皇上关爱。但新晴的体弱不是任何药物能调理的,许是离家太久,染上思乡情怀;新晴是南方人,过不惯北地的生活。”
“原来是吃不惯,怎么不早说呢?”皇帝避重就轻地道,“联这就命人调理南方食物,让爱卿享用。”
“皇上,”新晴脸色一沉,清澈的眼眸染上薄怒。“心病还需心药医。新晴是想家,请圣上允许民女返回江南。”
“那怎么行。”皇帝俊挺的眉宇微微弓起,清峻的眸光令众侍从微感害怕。这是皇帝不悦的前兆,众人皆替眼前娇柔迷人的少女暗暗担心。“莫非爱卿认为朕的宫殿不够华丽,御厨做出来的食物不合口味,一切都比不上江南的民家?”
“民女不敢。”新晴颤抖的垂下脸,“宫里的东西自然比民女家中的鄙食陋物精美,只是民女过惯简朴生活,宫里奢华的用品,非民女贱躯所能消受。”
“爱卿为何如此说呢?以卿之才貌,也只有在皇家才不致委屈了。”皇帝得意洋洋地说,眼光贼溜溜的直往她纤柔合度、娉婷婀娜的体态打转,见她不过穿了件银红对襟袄,绘有朵朵红花的月华长裙,简单的发髻上随意插了一支蝴蝶簪子,便比任何打扮得珠翠满头、罗衣绣裙的后宫妃子还要来得清艳动人、雍容华贵。
而她一双柳眉,丽如秋水的潭眸,更是不笑而媚,令皇帝心中狂烧的一盆火有若烈焰燎原。但她把自己赏赐的华衣珠宝全弃在一旁,却令他高傲的自尊心像被冷水当头浇下般升起一阵寒意。
她若肯换上宫装,戴金翠的首饰,缀饰明珠宝石,必然明艳若天人,什么西施、洛神,全被比了下去。
“联不是赐了你不少华服、首饰,莫非爱卿不喜欢?”皇帝不悦地哼道。
新晴咬着粉唇,听他左一句爱卿,右一句爱卿,实觉万分刺耳,但对方贵为一国之君,喜怒无常,她又不敢得罪,只好忍气吞声。
“皇上忘了大明律令有言,平民妻女不许用大红、鸦青及黄色吗?新晴一介平民女子,若用宫中贵妇所穿的服饰,岂不是以下犯上,有违国法?”她不卑不凡地提醒皇帝,直把他说得哑口无言。
“可是……联没把你当成平民女子。”他眼中射出炽热无比的光芒,缓缓地道。
“多谢圣上厚爱。但新睛只不过是一介平民,不敢僭越。”她冷冷地开口。
“什么僭越?只要朕一句话,你就不是平民了。”
新晴心中一凛,知道皇帝想来硬的。她小心翼翼地回道:“圣上当日在坤宁官当着皇后、公主、武威亲王及定远公爵的面,承诺要替新晴和玉笙完婚的恩泽,新晴心中十分感激,不敢再有非分之求。仅希望皇上能速下圣旨,让新晴和玉笙早日团聚。”
“如果我不想这么做,要留你在宫中呢?”
“皇上是明君,当知为所该为。”
“该死的,朕是皇帝,天下美女财宝尽归朕一人。”他霸气十足地喊道。
新晴心头一震,无助的怒气在胸中徘徊,身躯颤抖得有如秋天树上的枯叶。听这昏君说的是什么话?若不是她要顾忌的实在太多了,早就跟他翻脸,也不用在这里浪费唇舌。
她咬紧牙,盈盈下拜。“新晴是圣上的子民,尊圣上如天如父。新睛只知道那日圣上亲口允婚,所谓君无戏言,以圣上的英明,当不至于跟这些小老百姓开玩笑吧?”
“朕当然不是开玩笑,朕只是……”皇帝的口气软了下来。
“既然皇上不是开玩笑,新晴便再次叩谢圣恩。皇上整日忙于国事,民女的婚事不敢劳烦皇上费心,只要皇上准许新晴返回江南,新晴和玉笙的尊长会自行筹划。
“朕不许……不许你走。”皇帝听她口口声声说要离去,心头渐感烦躁,再也顾不得帝王的威仪,上前一把捉住新晴。
新晴错愕万分地瞪着他,一双向来温柔似春水的潭眸,霎时冷冽若寒冬的冰潭,容光凝冻,如雪地的白梅般圣洁,看得皇帝自惭形秽。
“请皇上自重。”她轻轻道出的言语,却比千斤重锤还要沉重地击向皇帝的心。
眼前这张绝色的容颜,他说什么都舍不得放弃。皇帝红着脸,一迳的摇头。
“你……”新晴气得胸口急速起伏,没料到他是这种无赖,在众内侍面前连帝王的尊严都撇下。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她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想?
“新晴……”娇滴滴的呼唤自庭院口传来,皇帝轻轻放开她,恼怒的眼光转向声音来处。
“皇兄,原来你也来看新晴。”天香公主娇憨地道,表情无辜。
“嗯。”皇帝轻轻应道,板着脸转身离去,众内侍连忙跟上。
新晴松了口气,无力地倚在玉栏上。
总算逃过一劫。她向朝自己走过来的天香公主感激地一笑。
☆ ☆ ☆
“我已经见过玉笙,把你的话转告给他,他说他绝不会忘记的。”天香命宫女将新晴娇弱的身躯扶进寝室后,坐在床沿道。
新晴听后只是微微苦笑,脸上不见欢容。
“新晴……”天香唤了她一声,似乎明白她抑郁的心情,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皇兄刚才……”
“公主……”新晴瞥了一眼在身旁伺候的宫女,欲言又止。
天香连忙命众人退下。
“新晴现在是如履薄冰,若公主不能救我,只有死路一条。”她从床上坐起,眼中笼罩着湿气,神情哀切地望着天香。
“你别这么说。”天香感到为难。“我自然是愿意帮你,可是是兄好像很固执。
“我不管他有多固执,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新晴眼中露出的决绝之色,令天香为之惊愕。
她怎么也没料到看来温婉端庄的新晴,会说这种无转寰余地的话。她所抱持的理念居然跟赵珞一致。
“新晴,好死不如赖活,你千万……”
“不……”新晴摇头,苍白的柔唇绽出白菊花般清冷的笑意。“不仅是因为我心已属于玉笙,再也无法许诺另一人;也不是为了什么贞节观念,只是皇上的作为令我齿冷,我岂可委身于这样的男人?”她一双清澈的眼眸射出坚定的光芒,令天香心悸不已。“我既不贪富贵,也不畏死,只担心会牵连亲友。若是公主真有心帮我的话,只要周全我那些亲友便行。”
“那玉笙呢?难道你也不管他了?”天香心慌意乱的问。
“公主,”新晴再度苦笑,眼光越过她,看向那茫茫不可知的未来,眼神哀伤无比。“我跟玉笙相处了十七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不管我是另嫁他人或是身亡,对他都是死路一条。就算他为了年迈的祖母、双亲不致立即殉情,但从此之后,他也只是行尸一具,他的心终将随我而去。既然,不管我顺不顺从皇上,玉笙的命运都一样,我也就不用做太多的考虑。”
“可是……”天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拚命想阻止她寻死,却又无法可想。“事情还没到绝境啊!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多谢公主提醒。”新晴淡淡一笑,重新聚集的目光焦点,突然显得奕奕有神。“我会继续忍耐,只要皇上不要逼人太甚,我不会自寻死路。”
“这样就好。我会劝皇兄死心,你一定不可以寻死喔。”天香娇憨地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天真无邪他睁着。
新晴眼眶一热,曾经她也像天香公主这般不识人间险恶,天塌下来自有舅父和姊姊担着,但在见识到强权势力下的小老百姓有多么无助后,才认清原来她不过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那无情的权贵一刀刀割宰,却无处躲逃。
上一回是武威亲王,但他不得尊重她;现在换成为所欲为的帝王,连理都难讲成。只因为他是天子,天道地理都由他一个人制定,她有再多的委屈也没地方可以申诉。但就这样任他随意妄为吗?她不甘心。她到底还有条路可以选,死亡便是她逃离他的捷径。
但那是下下策,为了玉笙,除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选择这条路的。
她向天香公主点头保证,“除非我没有别的选择,否则为了玉笙我会珍重自己。”
天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情的事,不是稚嫩如她所能通盘了解的,但对新晴和玉笙眼中那种温柔又伤怀的光芒,却产生某一程度的憧憬。
她突然想起春秋时代桃花夫人的故事。息妫为了背弃丈夫息候,嫁给楚文王做桃花夫人,最后撞墙自尽,而息候也以身殉情。天香望了一眼新晴脸上清冷、幽怀的表情,忆及玉笙对她的一片痴情,芳心陡地不寒而栗。
☆ ☆ ☆
楚行云日夜兼程地赶回苏州玉剑山庄时已是午夜。
他脚步轻快地走进和妻子所居的院落。
拨开锦床上的帘帐,疏影呈大字形占据两人的大床,盖到下巴的锦被在腹部隆成一座小山。
他万分宠溺地注视爱妻甜美的睡相,轻悄地坐在床沿,将手放在那隆起的部位,仿佛感应到两下踢动。
“嗯……”疏影在睡梦中呻吟,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行云……”她欣喜若狂的睁大眼,挣扎着就要起身。
“小心点。”行云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将那看似笨重却无限娇娜的身子搂进怀里。
“你回来了。”她深深吸入专属于他的气息,心中充满温暖、忠实的感觉。夫妻俩分别近一个月,自有无尽相思要倾诉。
“想我吗?”行云深吻着妻子娇甜的小嘴,平复了几日来的渴望后,才笑吟吟地问。
疏影满足地点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夫婿俊美的容颜,他真是好看啊!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他漆黑的眉宇,挺立的鼻形,以及那两片热情又温柔的美好嘴形。
她深深看进那对盈满笑意、像春水般妩媚深情的眼眸,再次为能拥有这般文质洵美的夫婿而深感满足。
两人历经一番险难,才能有今日美好的结局,疏影万分珍视这份幸福。
“好想、好想你喔。”她在他怀里撒娇,似嗔惟喜地横了他一眼。“你也想人家吗?”她攀住他的颈子,往他下巴处呵气。
“傻瓜。”行云抵住她柔嫩的额头,笑得无限深情。“每天都想。
“真的。”她像孩子般开心,满足地偎在他胸膛,懒懒地打个呵欠。
“吵醒你了。”他的语气充满歉意,但疏影只是摇摇头。
越到怀孕后期,她便越渴睡,日也睡、夜也睡,连食量都大得惊人,活像只母猪。幸好众人也不嫌她懒,仿佛她睡得越多、吃得越多,他们便越开心似的。
行云扶她躺好,脱了外袍睡在外侧,疏影主动地偎进他怀里,睡意浓厚地问:“事情解决了吗?”
行云一愣,凝视妻子渴望睡的模样,不忍将烦恼带进她梦里,只淡淡地说:“皇上要替两人完婚。”
疏影一愣,张开眼困惑地望进夫婿眼里。但行云只是笑着,爱抚她的背部,轻声道:“睡吧,明天再把详情告诉你。”
疏影还等多问,行云已经合上眼睑,她注意到夫婿眼下的黑影,料想他必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也不想吵他,遂闭上眼和他一道进入梦乡。
☆ ☆ ☆
属于秋的气息已渐渐淡了,干冷的长冬几乎是在一夜间降临,昼夜的温度相距颇大。新晴因为多日来的愁闷,和夜间突然变冷的气候,内外交相逼迫,染上了轻微的风寒。
天香见她一日比一日憔悴,日常三餐只草草吃了几口便算解决,心里着急无比。她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便想找机会劝皇兄,让他同意把新晴送出宫去。
这一日下午,她得知皇兄有空,连忙来到御书房,托总管太监上前禀报。
皇帝同意接见她,天香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御书房。
“皇兄。”她轻唤了一声,语气中有妹妹向哥哥撒娇的意味。
皇帝合起手上的奏章,“天香,你想跟我说什么吗?”他状似不经心地问着。
“皇兄,”她扮出个笑脸,走向前去。“新晴病得不轻,是不是可以让杜玉笙来看看她?”
“不行。”皇帝板着脸不理她。
“皇兄。”天香见他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大着胆子说:“皇兄不让杜玉笙来看她,想必是顾忌宫中的规矩,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把新晴送到定远公爵府,好让她的亲人能就近照顾她?”
“不行。”他懒懒地回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眼睁睁地看新晴越病越重,最后憔悴而死吗?”天香不满地低嚷。
皇帝的心像被蜂针螫到般难受,一再被郁新晴拒绝的愤怒像水闸也拦不住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他一拳击向桌面,凌厉的眼光怒气腾腾地射向天香。
天香登进吓呆在当场,她从没见过皇兄这么生气。皇兄向来对她十分宠爱,没想到现在却对她发起火来。她顿时觉得十分委屈,湿濡濡的眼中涌出大量的泪水。
皇帝见到她扁着小嘴,拚命忍泪的可怜模样,也觉得自己太过无理。他轻叹口气,眼光缓和下来。
“天香,不是朕狠心,而是朕根本无法让自己放新晴离开。”
兄长苦涩的语气,令天香大吃一惊。她虽然看出皇兄对新晴动了心,却没想到执迷到这种地步。
“可是,皇兄不是当着皇后和大伙的面,说要帮新晴和玉笙完婚吗?怎么这会儿却……”她的眼中充满困惑。
她说到一半便没再往下说。但皇帝可不是笨蛋,自然知道妹妹的意思。
他蹙起浓眉,微感不悦。
那日天香闯进御书房,硬拉着他往坤宁宫,沿途将朱麒强抢民女的恶行数落得不知有多难听,还央求他一定要帮那对被拆散的可怜鸳侣作主,务必要让朱麒放了新晴。
只是,连皇帝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做出和朱麒相同的卑劣行为。凭恃自己是帝王的身分,强留住弱质可怜的闺女,硬是不让她和亲人团聚。
对这一点,皇帝也很鄙视自己,但他仍找到理由替自己辩白。他是一国之君,难道不够资格拥有像新晴这般美性情、好容貌的红粉佳丽?
那个杜玉笙是什么身分?有什么资格来跟他争夺?
他越想越觉有道理,也更对新晴的不识抬举感到愤慨。
“皇兄……”天香轻叹口气,“新晴对玉笙情根深种,绝不可能移植别恋。如果你真心爱惜她,就该成全她,而不是将她留在宫中。”
“别说了。”皇帝沉着脸道。
“这……怎能叫我别说了?我都快急死了!”天香仗着皇兄对她的宠爱,嘟起唇埋怨。“人家好好的一对,却因为我的多管闲事而落得各分西东。眼看新晴郁郁寡欢,病势日益沉重,而杜玉笙也是衣带渐宽,深深为相思所苦,我良心可不安哩。万一两人真被我害死了,天香也不想活了。”
说完,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皇帝看了又好笑又无奈。突然,他眼光一转,一个奇异的念头袭上心头,看着天香的眼光变得若有所思。
“天香,你似乎挺关心他们两人。最近也常去定远公爵府。
“我……”天香没来由地涨红脸,连忙避开皇帝若有所指的眼光,纤纤十指将一条手绢绞得歪七扭八。
“人家是……代替新晴去看杜玉笙,替他们传些话嘛!谁教皇兄不准他们见面。”最后一句话虽说得理直气壮,但酡红的脸颊、含羞带怯的闪烁眼光,还是泄漏了她心底的小秘密。
皇帝微微一晒,轻哼了声,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
那一日在皇后寝宫里,他虽然被新晴柔美清绝的动人娇容迷得神魂颠倒,但依稀有天香瞪着杜玉笙丰神俊朗的面貌发呆的印象。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情敌的外貌的确胜过他许多,郁新晴对他倾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他想得到新晴,就必须先除去杜玉笙这个障碍。下手杀害情敌是最为不智的,因为新晴将为此痛恨他,甚至寻死。只有将杜玉笙从新晴心里彻底拔除,毁灭她对他的所有好感,才能让新晴死心塌地地跟从他。
想像着那个倔强的绝色美女顺从自己的旖旎画面,皇帝便觉得身心舒畅,多日来郁积在心头的烦闷全都烟消云散,脸上不禁泛起得意的笑容。
天香哪知道皇帝这么多心思,只觉得他的表情古怪,便呆愣愣地望着他。
“天香,”皇帝好心情地唤着,但过于和蔼的眼神却让她心生警讯。“你是不是喜欢上杜玉笙了?”
突然被人说出心事的困窘,令天香睁大眼,两颊烧得像被火烫过,一张樱桃小嘴张了又合起来,抖动半天才气急败坏地嚷道:“我哪有?你……你别胡说!”
“天香,咱们是亲兄妹,有什么好瞒的?”皇帝叹了口气,眼中充满宠溺,“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况杜玉笙生得俊秀,文质彬彬,也算配得上你。”
“可是……”天香扁了肩嘴,委屈的泪水再度充盈眼眶。“他早有了心上人,今生今世除了新晴,他是不会喜欢别的女子了。”
“话不能这么说,天香。”皇帝站起身,环住妹妹瘦削的肩膀,语气越发的可亲。“你虽比不上新晴的国色天香,但也称得上貌比芙蓉、丽似春花,玉笙和新晴有多天没见面了,此时必然心情空虚,你若肯温言安慰,还怕没机会吗?更何况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若娶了你,便是堂堂的驸马,前途不可限量;他若是执意跟朕作对,只怕性命难保,还会牵连家人。两相权衡之下,杜玉笙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的话让天香死沉的心又活络过来,但隐隐觉得这么做不妥。玉笙若是个肯为名利放弃爱情的男子,又岂会不辞辛劳地追踪掳走新晴的朱麒到京城?若是这份感情这般脆弱,青黛决计不会甘心退出,另觅幸福。然而,心中的强烈渴望,却让她自私地想要相信皇兄的话,让这番内藏毒饵、外包糖衣的言语蒙蔽她的心。
她垂下头,默默地咬着粉唇不作声。埋藏在心底的那条叫做“自私”的毒虫,一张口就吞噬掉她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