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风轻拂,鸟语啁啾。羽蝶睡意正浓,耳畔却有杂音干扰。
「公主,公主,该起床了,公主!」嫣翠频频轻唤。
羽蝶被吵得睡意全无,不耐烦的吼嚷:
「谁呀?吵什么吵!一大早就扰人清梦,存心和本姑娘过不去不成?」
甫睁开眼,嫣翠的粲粲笑颜便映入眼帘。
「公主早,嫣翠这就替您梳洗打扮。」嫣翠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振奋,也不管羽蝶愿不愿意,便开始东忙西忙的勤快侍候。
「连妳也胡涂啦?我是刺客,不是公主!妳听见没?喂──」
「叫我嫣翠就可以了,公主!」嫣翠浅浅一笑,又全心投入干活。
「喂──妳……我──」羽蝶发觉嫣翠根本不理会她说的话,一厢情愿的把她当成那化蝶公主侍候,索性随她去,反正就算她喊破喉咙,嫣翠只怕还是充耳不闻。
话说回来,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给人如此服侍,羽蝶感到浑身不自在,不过并不讨厌。尤其嫣翠对待她的每一分一毫都充满柔情和真诚,让羽蝶心中不觉升起氤氲暖气。
梳理一半,嬴政的声音已直闯入室。
「嫣翠,朕令人带来衣裳和首饰,妳快给化蝶穿戴上。」
嫣翠和羽蝶未及反应,宦官宫女们便接踵而至,将一箱箱的衣裳、首饰搬进漱心阁。
那箱子多达数百箱,一直排到门外的长廊上,绵延不绝。看得羽蝶目瞪口呆,吃惊得发不出声音。
嬴政待数百箱衣裳首饰搬妥,又对嫣翠叮嘱:
「妳陪化蝶挑选喜欢的衣饰给化蝶穿上、戴上,朕在颐心殿等化蝶一齐用早膳。」
「奴婢遵命。」嫣翠已经太久没看见嬴政如此意气风发,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
嬴政走了半晌,羽蝶才找回失去的声音期期艾艾的低叫:
「这……这……是……是怎么回事?」
嫣翠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皇上这二十多年来为公主打造缝制的首饰和衣裳。每年,皇上都命人打造缝制许多首饰衣裳,春装、夏装、秋装、冬装样样不缺。皇上总是说,如此公主不论何时归来都有全新的首饰衣裳可穿戴……」嫣翠说着又红热了双眼。
羽蝶恍恍惚惚的听着嫣翠的话,恍恍惚惚的看着不见尽头的箱子,心湖激烈澎湃的不停翻搅。
好一个秦始皇……好一个痴情郎……
「好了,公主,您自己瞧瞧!」嫣翠满意极了,欢天喜地的把镜子给了羽蝶。
瞥见镜中那沉鱼落雁的绝色佳人,羽蝶整个人呆住了,久久才惊道:
「……这……这是……是我……」
「除了公主还有谁拥有这般倾国花颜?」嫣翠完全把羽蝶当成记忆中的化蝶,又是哭又是笑的说个没完。
「来,我们快去颐心殿让皇上瞧瞧公主的模样。」嫣翠拉着羽蝶直奔颐心殿。
瞥见现身颐心殿的羽蝶瞬间,李斯以为时间倒转了,回到了在凉夏宫第一次见着化蝶穿著霓裳羽衣时的情景。
嬴政心同李斯,激动地起身,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化蝶……」耳畔几乎听到了化蝶甜美的轻唤:政!政……
羽蝶第一次如此盛装打扮本已极不自在,这会儿给嬴政这般目光炯炯的盯住猛瞧,更是紧张窘迫得连走路也不会了,她呆呆的杵在原地,微垂螓首,不安地扭绞十指。
「来,快过来朕身边。」嬴政大步的迎上来,百般宠爱的搂抱羽蝶,将她带往桌边坐定。
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羽蝶这下子更是不知所措,呆若木鸡。
嬴政极为殷勤,不要宦官宫女侍候,亲自替羽蝶夹了许多菜肴,宠爱至极的哄着羽蝶:
「快尝尝,这些都是妳最爱吃的膳点呢!」原来满桌的菜色都是化蝶生前最喜欢的食物。
见羽蝶动也不动,嬴政似有所悟,深刻地一笑:
「朕知道了,妳要朕喂你是不是?好好好,来,朕喂妳。」说着便夹了鸡柳送至羽蝶嘴边,「吃了,乖。」
羽蝶意外温顺的照办。嬴政极为开心又夹了第二口,羽蝶依然顺从。到了第三口,羽蝶终于忍不住泪眼婆娑。
嬴政心头一紧,放下筷子,急切的问:
「化蝶?怎么了?快告诉朕!」
羽蝶哭得更凶,不住地猛摇螓首,哽咽地解释:
「我是太高兴了……我生而断掌,一出生便被丢弃,主人虽把我捡回扶养,却只教我杀人的事,不曾真心待过我,我……」
「可怜的化蝶……」嬴政心疼不已的将羽蝶紧紧抱在怀里,爱怜的轻抚她的发丝,不住地自责:「是朕不好,都是朕的错!朕该早一点找着妳,都是朕的错!害妳受了这许多的苦。今后朕会好好补偿妳,妳相信朕,一切苦难都过去了……」
羽蝶完全失控的偎在嬴政温暖的胸膛嚎啕大哭,久久不止。
「乖……乖……」嬴政彷佛要补足二十多年来的情爱,倾尽所有柔情宠着臂中伊人,泛着薄雾的眼,逸泄无限满足幸福。
嫣翠在一旁看得不住落泪,趁机对李斯道:
「丞相大人,我知道您关心皇上,嫣翠亦然。嫣翠也知道这位酷似公主的姑娘不见得真是公主转世,但您已废了她的武功、点了她的穴道,又有大批大内高手暗地监视她,嫣翠想她再厉害也无法伤害皇上,所以……可不可以让她暂时以公主的身份待在皇上身边?别拆散他们……皇上已经二十多年不曾如此开怀过了,是不是?」
李斯自然明白嫣翠所言,不改冷漠地道:
「我说过只要她敢起歹念,李某必定杀无赦!」
「谢谢丞相大人!」嫣翠知道这已是李斯最大的让步,但这就够了。
膳罢,羽蝶和李斯擦肩而过,李斯趁四下无人低声提醒羽蝶道:
「妳别得意忘形。皇上是将妳当成公主的转生才对妳如此宠爱,哪天皇上清醒,知道妳不是公主就不会再看妳一眼了。」
「你胡说!」羽蝶不想面对事实。
「我是不是胡说,妳今晚晚膳后到皇上寝宫一探便知!」
* * *
李斯的话一直在羽蝶耳畔盘旋不去,不安像涟漪般在心湖愈扩愈大。
她明白嬴政是把她当成那位化蝶公主的转生才对她好,她实在没有必要在意李斯的话,可她偏是无法释怀。
适巧嫣翠端茶进来,羽蝶便闲话家常的旁敲侧击:
「我说那色……皇上如此宠爱化蝶公主,那他的寝宫应该会摆有化蝶公主的东西吧?」
「妳是指公主的画像吗?」嫣翠一谈起和化蝶有关的事便滔滔不绝,「那幅画像确实是皇上的宝贝,这二十多年来,皇上睡前必对画独酌一个时辰才就寝,从未间断……」
羽蝶像挨了一记闷榻,心头椎痛不已。
「皇上既然认定我是化蝶公主转世,那今夜起,他就不会再对画独酌了吧?」
「这……」嫣翠语塞,心情极为复杂,「嫣翠不知道……」
「我相信他不会!」羽蝶几乎是赌气的肯定。
可,事与愿违。晚膳结束,成日陪在羽蝶身边的嬴政便干脆的离开羽蝶,不再对她纠缠不休。
李斯的话突地在羽蝶耳畔大响,吵得羽蝶心乱如麻。
很好,本姑娘就去一探究竟!
「公主,您要上哪儿去?」嫣翠尾随问道。
「本姑娘要去找皇上。」羽蝶倒也干脆。
「现在恐怕不妥,皇上不会接见您的。」
「因为他正在对画独酌?」羽蝶不是滋味的讪笑。
嫣翠老实的点点头。
「那本姑娘这个转世的公主更该去见他,陪他对酌才是!」话落,羽蝶完全不顾嫣翠反对,横冲直撞地前往嬴政的寝宫。
嫣翠拦不住羽蝶,只好紧跟于后。
月色皎洁,夜风微醺,柔化了画中化蝶的神情,添增几分妩媚。
嬴政凝睇画中人儿,看得比平日痴迷。
「化蝶,妳总算回到朕身边了。这回,妳会信守承诺,永远陪在朕身边了,是不是?」嬴政重叹一气,「妳可知,朕到现在还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妳又会自朕眼前消失无踪……」
嬴政满眼忧伤,但旋即重振,深刻地笑道:
「不打紧,即使这是场梦,也是场幸福的美梦。趁着梦未醒,朕有样东西要给妳瞧瞧。」嬴政移向床边的金色箱子,从中取出一件金色的华裳,返回挂画前小心翼翼地展示。
「妳瞧,这是凤袍,和朕的龙袍是成对的。这是朕命人替妳缝制的后袍,朕说过,一旦妳重回朕身边,朕就要立妳为后,朕现在就要实现诺言。妳喜欢这件后袍吗?」
窗外偷窥的羽蝶,将嬴政的举止言谈尽收眼耳。她心中五味杂陈,有股立即闯进去破坏一切的冲动,可脚却似生了根般,定住不动,人也跟着恍惚出神。
不知何时,李斯横过羽蝶身边,伫立门前请求晋见嬴政,羽蝶这才回神,注意到嬴政对画独酌的时辰已过。
「皇上,臣方才听到玉冰宫方向传来动静,臣怕公主──」李斯话未竟,嬴政已面色丕变。
「立刻摆驾玉冰宫。」嬴政一马当先、箭步如飞,李斯紧跟于后。
羽蝶拉着嫣翠敏捷的躲进廊下花丛,待嬴政一行人远离才潜入寝宫内。
一见画中人容貌,羽蝶便为之惊艳,但最令她在乎的是画上所题的词:
不愿一个人独自苍老 不愿留妳在天涯海角
于是风里的雨里的寻找 只为换一次回眸的一笑
这情丝缠绵围绕 总难断了
留住一世情缘等妳依靠 不管人间沧桑多少纷扰
无奈夜里的梦里的拥抱 醒来后只有无语的寂寥
莫非情路太长太苦 妳忘了归途
一生也好 一天也好
宁愿爱似飞蛾扑火 转眼燃烧
一生也好 一天也好
只怕天荒地老人已飘渺 我还在风里苦苦煎熬
羽蝶的心被词句中逸泄的寂寥恐慌剧烈侵蚀着,即便她不曾爱过也能深切感受到这必是出自用情甚深之人手中。
「这词句是……」羽蝶不想知道真相,可她的嘴偏自作主张的问。
「是皇上题的词句,那天……」重提令人心酸的悲凄情景,对嫣翠而言宛如昨日方发生般鲜明,令她不住泪眼涟涟。
那男人在等化蝶公主,他真的痴痴的等着红颜薄命的心爱人儿转生,再一次回到他的怀抱……那个世人口中无血无泪的冷残暴君!
而他认定她就是那公主的化身?换句话说,如果真正的化蝶公主转生回来,那她……
羽蝶不愿深思,拼命的猛摇螓首,李斯的话偏是在脑海中愈显清晰。
「公主,您怎么了?」嫣翠注意到羽蝶的不对劲。
「玉冰宫是什么?」羽蝶内心的惶恐不安愈扩愈大。
「那是安置化蝶公主遗体的禁地。」
「公主遗体?」羽蝶心头一凛。
嫣翠微颔螓首,「公主死后,皇上舍不得将公主葬于土中,任她化成白骨,所以命人找来千年冰玉打造棺木,将公主的遗体封于晶莹剔透的冰玉棺木中,安置于极其阴寒之处,不让公主的遗体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坏……皇上怕公主寂寞,天天都到棺木前陪伴公主两个时辰,即使病卧榻上仍然不曾间断。」
「玉冰宫在哪里?」
「公主?」
「方才丞相大人不是说玉冰宫附近有奇怪动静?妳快带我去看看!」羽蝶面色极为骇人的吼嚷。
嫣翠见状,微忖后道:
「这边。」
羽蝶飞也似地疾奔向玉冰宫。她必需亲眼确认,那公主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和她究竟有多像……
奔抵玉冰宫入口,嫣翠唤住了羽蝶:
「公主请留步。奴婢说过玉冰宫是皇上的禁地,未经通报不可擅自进入,嫣翠这就去向皇上──」
「走开!」不待嫣翠话竟,羽蝶已重重推开她,直闯玉冰宫禁地。
「公主,不可以──」嫣翠慌了起来,不假思索地进入玉冰宫。
在玉冰宫里梭巡的嬴政和李斯,确定玉冰宫未有异状后,嬴政又心生不舍,眷恋不已地说:
「爱卿,你先去歇着罢,朕想再多陪陪化蝶。」
李斯没有阻止嬴政,忠心的道:
「那臣留下来侍候皇上。」
嬴政没有反对,径自移至冰玉棺木边,凝睇着棺木中的冰颜,凭吊思念。
肃穆的空气中,扬起嫣翠的叫嚷声:
「公主,您不可以擅闯──」
嬴政未及弄清状况,羽蝶已现身玉冰宫,直奔冰玉棺木前。
目睹化蝶遗容的剎那,羽蝶几乎无法思考,心跳呼吸全数停止。
一模一样……她……她居然和棺木中的女人生得一模一样……羽蝶顿失气力,踉跄地倒退数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斯见目的达成,暗地窃喜。
嫣翠没命的向嬴政请罪:
「奴婢该死,没有照顾好公主才……」
话未落,嬴政已阻止嫣翠。他并未勃怒,反而喜形于色的上前拉扯羽蝶:
「化蝶,妳来得正好。来,快过来瞧瞧,这就是妳前世的模样。」
「我不要看──」羽蝶嘶吼着,猛力挥开嬴政的手。
「化蝶?」
「我不是她!不是化蝶公主!」羽蝶泪眼婆娑的逼瞪嬴政。
「不,妳是。」嬴政笃定的笑道,「化蝶说过,她每次转世都不会有前世的记忆,所以妳不知道自己就是化蝶转世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妳不必不安,朕认得妳,妳就是化蝶没错。」
羽蝶闻言,心头更寒,泪如雨下的猛摇首:
「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就是化蝶公主转世,那就立刻烧了那遗体!」
「妳──」李斯杀气腾腾,几乎要拔剑当下杀了羽蝶,幸好嬴政及时制止了他。
「为什么要朕如此做?」
「你既然认为我就是化蝶公主的转世,那么现在我回来了,我就是化蝶公主,你又何必留着我前世的遗体?这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化蝶──」
「你不肯?那就表示你根本不认为我是化蝶公主转世,所以你才不肯烧了那遗体,是不是?」羽蝶几近疯狂的哭吼。
她是替身……她果然只是替身……皇上对她好全是因为她这张酷似化蝶公主的脸,如果没了这张脸,皇上他……
「烧了她!」羽蝶不安极了。
自出生至今十七个年头,只有皇上如此宠她、疼她、关心她,她不要失去……她怕失去……
嬴政挨近羽蝶,将她小小的、无助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温柔深情地抚宠着:
「化蝶,妳冷静点听朕说。朕明白妳心里的不安,妳相信朕,妳就是化蝶没错。可妳要朕毁掉妳前世的容颜,朕实在舍不得也不忍心……就像要朕毁掉妳,朕一样不舍、一样不忍心……别为难朕好不好?化蝶……」
羽蝶闻言,罪恶感横生,羞惭得无地自容。
她凭什么要这男人为了她这个卑贱的刺客毁掉心爱女人的遗体?她凭什么?
她才是无耻下流的侵占者!仗着一张和那公主相同的脸强占这男人的爱宠,该消失毁灭的应该是她……是她……
可她真的不想失去这份温柔,她舍不得哪──
「如果……如果……」羽蝶无尽恐惧地哽咽:「如果我真的不是公主转世……」
「妳是,朕说妳是,妳就是!」嬴政将她搂抱得更紧些。
「可是万一……」
「没有可是,也没有万一。只要朕认为妳是就好了,是不是?」嬴政深情款款地哄着羽蝶,「今后朕会用一生来爱妳、宠妳,让妳幸福得没有时间感到不安。」
「皇上……」羽蝶无法遏抑的放声大哭,紧紧偎在嬴政怀里不放。
够了!只要这男人现在对她好,即使他只是爱屋及乌的移情待她也无妨。她是真心想待在这个用情至深的男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