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于客栈的过客总会忍不住偷觑他一眼,但对于旁人有意无意地注视,他似乎不以为意。
“公子,还需要点些其他菜色吗?”掌柜见多识广,心里有谱这紫农男子绝对不是寻常角色,不敢怠慢,这几天来都由他亲自前来伺候。
“先下去。”区紫啸淡淡回道,眼角余光扫了眼大街,远远地瞧见一对夫妇护着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在街上慢行;薄削的唇片扬起,随即改变主意叫住掌柜。“等一等,去吩咐厨子烧几样拿手好菜,再温壶酒,有客到了!”
“是。”掌柜立刻照办。
街上,毕氏一家三口背着轻便行囊便上路,并未劳师动众要侍卫随行保护。
果然一如传言──“铁面判官”领受君命代天巡守,以微服出巡的方式游走于神洲,以最平民的方法深入民间,体察民情。
“爹,离开黎阳县,接下来咱们要转往哪里去?”虽有爹娘护卫,毕帖儿仍然觉得心神不定,距离齐宅事件已过七日,但只要想到因为自己的冒失而被区紫啸掳走,还被狠狠戏弄一番,虽然最后平安无事,但只要一想及他曾撂下的狠话,忐忑心情就未能消褪。
“我们朝北行至夏府拜访,除了静候武林大会到来,也顺道探访民情。”毕刚拟定好路程。“至于逮捕区紫啸失败的消息,我已经让罗方先行返回夏家通知,让继之另外想法子阻止区紫啸杀人。”
这次的失败算是毕刚的耻辱,而连日来的搜索竟然也查无他的下落,毕刚判断区紫啸应该已经离开黎阳县,为免虚耗时日,先遣罗方回去思索应对之法,他则带着妻子与女儿一路执行公务前往华山。
“明白了。”爹的决定对她有利,人海茫茫,相信区紫啸找不到她。
毕夫人拭了拭汗,见到前方有家客栈,提议道:“赶了一上午的路了,也该休息一下。”
“是该用午缮了。”都日正当中。
一家三口往福来客栈行去,毕帖儿不经意地抬起眼,霎时脸色骤变。
“爹,别进去……呀!”来不及了,一条黑纱自二楼射下缠住她,毕氏夫妇来不及反应,毕帖儿已被狱王纱卷上二楼。
“帖儿?”毕氏夫妇大惊失色,立即奔进客栈追上楼。
“我擒到你了,小东西。”毕帖儿目眩头晕,但再怎么不舒服也抵不上这句令她涑然的低吟。
“区紫啸?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地方?怎么会?”她惊煌地白了脸。
“我等你许多天了。”
但来不及让她多问,毕氏夫妇围至桌前与他对峙。其他客人见有干戈也纷纷跑下楼,站得远远,深怕被波及。
“区紫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放现身临安城。”
毕氏夫妇同感诧异,他竟敢在光本化日下现身于人群中,毫无顾忌。
“天下没有区紫啸不能立足之处。”他斜睇戒慎恐惧的毕氏夫妇,而怀里的娇人儿正想尽办法要挣离他的箝制。
“放开我。”毕帖儿嚷道。
“放开她。”毕氏夫妇喝道,却忌惮毕帖儿被他掌握,不敢轻举妄动。
他挑眉道:“不能放,愿赌服输,毕帖儿已经是我的人啦,没有让她溜走的道理。”狂傲的宣告是绝对的掠夺。
“什么你的人?”毕刚心倏沉,区紫啸知道帖儿是女儿身?!“帖儿何时成为你的人?胡说八道,把嘴巴放干净些!”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华老可以问问毕……‘少爷’。”他笑容可掬地把问题丢还给她。
“你乱讲,你的决定与我何干,放手!”
“怎么回事,你们见过面?“毕氏夫妇愈听愈不对劲,帖儿好像跟他相熟。
“没,别听他胡扯。”那一夜是场噩梦,不必再重述一次污了爹娘的耳朵。
他兜手一环,结实地揽住她纤腰。
“帖儿不乖,隐瞒真相,而且不认输,该罚?”将她拉至身侧,啄了下她粉嫩嫩的额口。
“呀!”三人异口同声地高叫,大庭广众下他竟敢做出如此逾矩行为,何况她扮男装被吻,成何体统;而以女儿家姿态被轻薄,更是毁名节。
毕氏夫妇又恼又急,满腔愤懑却没法子发泄。
不能不顾忌哪,帖儿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上。
“你会不会写‘廉耻’二字?”在众目暌暌下竟然对她动手动脚,毕帖儿抬手想捶他,却被他收拢住双腕。
“没学过。”他满不在乎。
果然是不可救药的妖魔。“放开我。”
区紫啸两三下就又制住她的花拳绣腿。”怎么能放,我苦守此地多日,就为了等候三位驾临……掌柜,还不上菜。”
站在楼梯口不知该进或退的掌柜被他喝醒。
“是、来……来了。”连同跑堂的端上数盘热腾腾的美酒佳肴。
“两位,请坐。”区紫啸有礼的邀请毕氏夫妇。
“谁要跟你同桌用膳来着。”毕帖儿恼火道。“我问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将路过此城?你又如何确定我的身分?”那晚她并没有泄漏出来。
“有何困难,想想咱们是如何相识的,随便推敲便能得到真相。”他好整以暇的举杯敬邀。
“帖儿,原来那夜被掳走的人就是你。”毕刚恍然大悟,难怪当时清点衙役人数并没有失踪者,当时还觉得丈二金刚换不着头脑,最后猜测可能是齐宅的佣人。“你、你真是太胡来了。”
她遮掩了半天,结果被他一句话给掀了底。“区紫啸,你好卑鄙。”全都怪他!
“多谢赞美。’酒杯递到朱唇前。“喝口酒消消气吧。”
“放肆!”毕氏夫妇慌了神。“区紫啸,你别胡来。”但又不敢太严厉,唯恐触怒他,帖儿会丢了性命。
“我才不喝酒。”小嘴紧紧抿起。
“那吃菜。”
毕刚忍无可忍的怒斥。“够了吧,你抓住帖儿意欲何为?老实说来。”
“当人质。”他也干脆俐落。
“大胆。”毕氏夫妇再也按捺不住准备动手。
“别冲动,否则一不小心伤了毕姑娘的千金娇躯,罪过可大了。”他微笑地提醒道。
“你、你竟敢利用她,来掣肘我。”毕刚青筋毕露,奔腾的怒火直往脑门冲。
“言重了,在下只是暂借令千金几日,等待一切雨过天晴,在下自会随同毕姑娘来向两位请罪。”他再次邀请道:“就一块用膳,算是我的答谢。”
“免了,我夫妇俩不会容许你利用帖儿来威胁我们。”剑出鞘,毕刚与夫人动了手。
他抱起帖儿侧身闪过。“看来两位是不肯成全在下的心愿喽。”
“爹?”她头又昏了。
“快把帖儿放下。”言下之意倒成了他们的过错。
“唉,既然得不到两位首肯,在下只好先说抱歉,至于毕姑娘。我还是得带走。”丢下一绽金子,他起步离去。
“爹……”
区紫啸宛如一抹紫色云彩般地驭风而去,毕帖儿的求救声也渐离渐远,气急败坏的毕氏夫妇追过几条街就追丢了,夫妻俩只能干瞪眼的分。
※ ※ ※
毕帖儿觉得自己是只待宰羔羊。
“你想做什么?”恐惧狂乱贲张,绷紧的心弦更是闪烁着不安的预感。他揽着她的腰疾步前行,在旁人眼中瞧见的是,两个“男人”公然在大街上搂在一块,他却丝毫不在意路人侧目的眼神。“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儿?”
“去卖。”俊美的脸庞流露出邪魅笑纹。
她身子凉了。“你……你跟我说笑的吧?”
“不,你瞧。”食指往前一指。“藏情阁,咱们的目的地。”
“你当真?”毕帖儿小脸铁青,那是妓院耶。
“我像在说笑吗?”他忽然又抱起她。
“不!你不能卖掉我。”
“我当然能,你输了赌局,现下已经是我的所有物,自然由我处理你。”
足下一点,他飞上高墙,一个起落便停在幽密的花廊间。
毕帖儿惊惧地瞧着这座青楼,雕栏画栋,一进又一进的楼阁华丽优美,没有粗俗不堪的喧闹声,反倒有股淡宁的优雅昧。
这里真是青楼地?
她被抱进一幢楼阁内。
入眼的花厅摆设精美细致,屏风后方还有另一间寝居,想必还有其他厅堂。
“到了。”区紫啸一放下她,毕帖儿立即慌张地退呀退,一个踉跄,绊到桌脚跌了个跤,背在身后的小包袱经过一番折腾后终于散了开来,掉出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以及一本小册子,红面书皮上写着武林名谱四个字。
区紫啸被娟秀的字迹给吸引住。“武林名谱?这是什么?”他拾起。
“还给我,那是我的。”她顾不得脚疼,冲过去想抢回。
“你的便是我的。”他轻而易举地闪过,悠然坐入太师椅内。
“别翻。”她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毕帖儿只剩嘴巴可以吆喝。
他却理都不理地翻开第一页,夏继之三字跃进眼瞳。
“夏继之?排名第一,他是你最重视的武林人物?”嘲弄意味非常浓重。
“还给我,别再看了。”她又气又急,她的记录尚未完全。
“我可要好好拜读一下你的评论。”翻开下一页。“夏继之,此人为江湖五大门主所公认的英雄侠少,闯荡江湖三年,不仅无犯任何劣迹,人品甚至可称清高圣洁,实属难得之人物,并且极可能在庚辰年打败众家豪杰,登上武林盟主之位……”磁嗓低响回转,煞是好听,只是眼角却逸出淡淡的冷厉幽光。
“够了!”她跟夏继之有私人情谊,不过也听闻过江湖人士的公论,所以选定他为武林名谱的第一人并不为过。
“写得极好,为何不给人看?”他悠悠笑睇她。
“还不是时候。”这只是初稿,还需要佐证,她希望所撰写的武林名谱能够成为世人流传之物,况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还给我……”小脸愈来愈紧张了。“你别再翻它了。”呀,来不及了。
“咦?区紫啸?原来我也有资格列名在你的武林名谱中,真教我受宠若惊哪!”他兴味盎然地再翻一页。
“不……”她声音已然破碎。
“区紫啸,此人外貌绝顶俊美,内心却邪恶残酷,行事阴险、目空一切,视天地如无物,当礼教为粪土,以自身喜恶为处事依归,痴心妄想欲夺盟主宝座……”弯弯笑眼飘移至她脸上,惊得毕帖儿缩到墙角去,深怕他随时翻脸冲过来一掌打死她。
“你……你念完了没有?”她身子都发了凉。
“不错,你把我看得挺透彻的。”黑眸深沉难测,看不出他心中所思。再翻下一页──“咦,怎么没下文了?也对,盟主争夺战尚未开打,你是无法断定结果,倒是毕姑娘对在下的形容却是少了一条,我愿意提供意见。”他扬扬册子,好心地提醒她的疏漏之处。
“什么啊?”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区紫啸一个转目直视地。
毕帖儿却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消失殆尽。“快……快说啊……”他还在摆什么谱?
他笑笑,柔声道:“区紫啸甚会记恨,一旦有人得罪他。他必加倍还之。”柔软磁嗓教毕帖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也难怪毕姑娘不清楚我的性子,到底咱们还没有近身相处过。不过从现在开始,你有机会彻底了解我,好丰富你的武林名谱。好啦,帖儿,你过来。”他改变称谓。
她受不起这种呼唤,直摇头,不会笨得自投罗网。
“不过来?那我只好将就你喽。”他移身过去。
“你别靠近我。”毕帖儿惊骇的阻止他。
“不近身相处,你要如何看透我的心思,又要如何正确严谨地写下武林名谱?”
“你再靠近我就咬舌自尽。”她豁出去了。
“随你,但容我再提醒你一次,在下喜欢记恨,你若死去,让我‘伤心’,我会回头对付你爹娘,再杀了夏继之,好弥补我受伤的心口。”他绽颜微笑,毒辣手段对他而言,似乎只是种游戏。
她自心底打起冷颤。“你……”
“别跟我作对,听从我的指令,到时你会瞧见许多有趣的故事,你的武林名谱也会有更多料想不到的记载。”区紫啸忽然顿了下,侧首唤道:“柳夫人,进来。”
雕花木门被推开,一名中年美妇喜悦的移近,朝他福了棍身。
“区公子,许久不见,可安好?”问候的语气带着绝对的崇敬,有半年不见他来到。
“挺好,尤其今儿个还赢得了一位大美人。”他瞥了眼墙角。
柳夫人望着缩在墙边的可人儿,仔仔细细打量道,“的确实人间绝色,好美。”她下评语。
“她叫毕贴儿,我先把她交给你,由你亲自教导,相信不久后,她必然成为‘藏情阁’内最倚重的摇钱树。”
“奴家明白。”她掩嘴微笑。
“还有,别让她的花容月貌给蒙骗,以为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小心一点,她的利爪可会伤人。”他讥消地斜睨着双眸开始冒火的毕帖儿。
“多谢区公子提点。”柳夫人再一福,眼儿嘴角边的笑意消褪不去。
“好好‘照顾’她。”
“放心,奴家不会让您失望的。”
倏地,区紫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毕帖儿,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好好向柳夫人学习,我会拨空前来验收成果。”热呼呼的气息在她耳边吹拂着,他的唇片忽然含了含她的耳垂,然后还用舌尖撩过雪白耳贝,才满意的踏出木雕门外。
嫣红聚拢在嫩白耳朵上,她惊惶失措捂住红透的耳根子,他居然……居然……
毕帖儿恨恨地怒瞪他离去,直到背影消失仍不放过,他怎么可以呢……可怜哪,她却对他的孟浪毫无招架余地。
柳夫人再也忍俊不禁地噗哧笑了出来……
“好啦,别羞了,你尽管放心,既然来到我的藏情阁,我保证传授你应付男人的法子,保证让你和区公子都满意。”柳夫人婀娜身子踱向毕帖儿,执起她的小手,安慰道。
“你在说什么?”毕帖儿咬牙切齿的抽手。“谁要跟你学,你们根本是在做买卖人口的勾当。”
“买卖人口?”柳夫人讶异极了。“你这指控可严重了,况且不该啊,你既然主动跟随区公子前来,就该明白即将面对的一切。”
“我没跟他来,是他强掳我的。”她指控道。
“强掳?”柳夫人又愣了楞,转了转眼珠儿才眨起媚眼来,对她的说辞极感兴趣。“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能让你使用‘强掳’二字?”
“柳夫人何须佯装不懂,区紫啸本就恶名昭彰,会做出犯法的丑事也不足为奇。”毕帖儿转而针对她。“柳夫人,同为女子,你怎么可以与恶人合伙作出逼良为娼的龌龊事。”
“逼良为娼?龌龊事?”柳夫人不得不抹去笑靥。“也是,藏情阁到底是处烟花地,的确不怎么干净。”
“那就回头是岸,别再沉沦下去。”
“世事不是你以为的这般简单。”柳夫人不假思索地反驳,一对美目浮上历经沧桑的了然,让她原本就艳美的脸庞更添精明。“来,毕姑娘,坐下。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跟区公子认识的?”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是他非要与她“结交”不可。
柳夫人头一次见到有女子誓死要与区紫啸切割得彻底。“你似乎很恼他?”
“恼字不足以形容我对他的观感,我恨他,恨到想啃他骨头、啖他皮肉,好为江湖除害。”
柳夫人鼓起掌来。“好伟大的志向呀。”
“啥?”她傻眼,柳夫人怎么称赞起她来了?!
“只可惜呢……”尾声曳得好长处。
“可惜什么?”
“你是痴人说梦!”口气倏冷。
毕帖儿沉住气不与她对骂,既是一丘之貉,又岂能天真地抱着期待。
“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样子我是没法子离开藏情阁了?”她已有认知。
“当然,未经允许你是走不掉,况且你还有个神圣任务得完成。”柳夫人诡异万分地弯起红唇。“以你的姿容,要成为藏情阁内的首席花魁易如反掌。”
“你……你把他的话当真?”要她去当烟花女。
“区公子的命令不容怀疑!”她对他唯命是从。“从此刻起,我将倾尽全力雕琢你,让你展现不凡的才色,好让区公子满意。”
“让他满意我?”此话有破绽。“为什么只需让他满意我?”
“你是区公子精挑细选而来的女伴,理当由他成为第一个入幕之宾。来人。”她唤道。
两个年方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听命前来。“夫人。”
“带她去沐浴。”
“我不要。”
“不梳洗就得住柴房,藏情阁容不得肮脏女。”柳夫人冷清睇她。
毕帖儿愕然地瞧着柳夫人,这柳夫人和区紫啸一样,都善于恫吓。
随即柳夫人表情又变,换回好脸色。安抚她道:“投降吧,跟咱们斗是没好处的,与其怨懑度日,倒不如陪咱们一块玩。”
“玩?玩什么?”
“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