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寨在河北一带,以云流宫——玄武堂之名,不但做了无数杀人劫掠的勾当,结下了不少江湖仇怨,甚至破坏过白虎堂的商行生意,经查证属实。”低沉的声音一顿,望着面前的少年。“你知道该怎么做。”
黑衣少年一身墨黑,神情淡漠而冷肃,闻言,他下颔几不可见的点了下。
“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解决吗?”
“可以。”黑衣少年终于出声回应。
“很好,你去吧!以半月为期,我要看到结果。”低沉的声音不显感情地交代,凌厉的眼神毫无老态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黑衣少年一听,唇角微扬了下,随即转身离开。
他,是他一手培植的接班人。在堂主之位交接之前,这是对他的最后一道试炼。
* * *
宁静的夜晚,专属于鸡鸣狗盗的活动时刻,五道身穿夜行衣的壮硕身影,一跳一闪地在屋檐上移动。
就在他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一道似风的劲瘦身形以更为卓绝的轻功,不被发现的跟踪着。
几名夜行人快速穿过街道,来到一户大宅院前,避过报更人,跃身跳入大宅内。
尾随其后的劲瘦身影望了一眼门匾上的字——上官世家。
这群宵小之辈胆子够大,敢把主意动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大世家头上;不过,更大胆的是,他们敢假冒玄武堂之名行事。
劲瘦的黑衣人唇角扬起一抹冷酷如冰的微笑,身形一跃,跳上屋檐,足下移动几个点落,他已经站在这座宅院的最高处,俯望着那些宵小的一举一动。
东边,是主屋,也是上官家财库的位置,那群人果然往财库方向移动。
上官家的几名守卫发现可疑状况,可惜还没来得及出声示警,已经被一阵白烟迷倒。
看来,上官家的戒备不若传言中森严,守卫也不如传言中那么令人胆怯,才会令宵小之辈顺利潜进财库。
如果那群以为得手的宵小之辈,在离开前突然发现行迹败露,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他冷笑了下,劲瘦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落下地面,站在财库门口以逸待劳地等着。
打包好财物准备走人的五人,在发现门口有道人影时,立刻警觉地退到仓房暗处。
“冯人杰,东龙、西虎、南鹰、北狮。”他准确无误地点名。
冯人杰,自立“冯寨”,其余四人则是他最得力的手下。
连名字都取的跟云流宫的四堂之主相近,就凭小小的冯寨,也想取代云流宫吗!?
“谁在那里?”身份被视破,冯人杰一凛,沉声回问。
轻轻一声冷笑,屋内五人心中同时一震,而后,门口那道劲瘦身影退开几步,在发现屋外只有一道人影时,五人的胆子又大了起来。
冯人杰为首,第一个走出屋外,背上还有一大袋重物。
看清楚来人的面貌只是个年轻的少年后,冯人杰忍不住嗤笑出声。
“敢单枪匹马来管老子的闲事,你胆子不小!”
“放下财物,到官府自首,澄清冯寨假借云流宫之名一事,你可以保住一条命。”他淡淡地道。
“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威胁我”冯人杰哈哈大笑。
面对嗤笑,黑衣少年面色未变,双手背在身后,黑色的衣摆下缘随夜风轻飘,以银线绣成的玄武标记在月光下隐约闪动。
冯人杰笑声乍停,双眼警觉地眯起。
“你是云流宫的人?”
“你的选择是?”黑衣少年淡淡反问。
“我敢做,就不怕云流宫来找我的麻烦。云流宫存在几十年,引起的轰动还不如我这一年来的作为,不如就让我冯寨取而代之,你来投效冯寨,我可以让你比在云流宫时更出名。”
黑衣少年瞬间出手,冯人杰一惊,立刻后退数步,随手撒出白色粉末。
黑衣少年身形一闪,避开迷散的同时攻击另一人。
“杀了他。”
冯人杰下令,四名手下同时放下背上的财物,合力围攻黑衣少年。
但黑衣少年的武功出乎想像的高,那四人不出十招便全被打伤。
冯人杰眼见情况不对,立刻想溜。
“想走?”黑衣少年低沉一语,身形幻移,在阻断冯人杰去路的同时,一掌随即挥出。
冯人杰狼狈地闪过,迷散再度应手而出。
黑衣少年手臂一挥,一阵白雾散向另一边。
这时在主屋与其他院落的人口处,突然出现一名小女孩。
“咳、咳……”闻到迷散的味道,她一阵呛咳。
冯人杰眼明手快,立刻抓住小女孩,掐住她脖子。
“让开,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小女孩。”他朝黑衣少年威胁,眼角示意被打伤的手下拿起财物准备走人。
“你以为我会在乎她的死活?”黑衣少年闻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唇边的冷笑更甚。
“她是上官家的人,如果她死了,账就会算在云流宫头上。”冯人杰有恃无恐。
“那么,你尽管出手。”黑衣少年缓步向前。
“你不在乎她死?”冯人杰眼神闪烁,缓缓退后。
黑衣少年冷笑着继续向前,冯人杰手劲愈来愈大,小女孩的脸色愈来愈铁青……
“蓝儿!”
一阵呼唤传来,冯人杰微微分神,黑衣少年立刻飞身向前,一掌劈中冯人杰左肩。
冯人杰受痛,手上的小女孩立刻掉落。
黑衣少年伸手接住小女孩的同时,冯人杰另一手持着匕首立刻往前刺进少年右腹;少年护住小女孩,不闪不避。
“走!”负着伤,冯人杰立刻喊退。
四人放下财物,扶起老大想离开,才转出拱门处,立刻遇上前来找小女孩的上官家人,一阵打斗声立刻传出,随即又很快停止。
黑衣少年放下小女孩,遁身飞向后院;小女孩立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蓝儿。”
上官家人寻来,立刻将小女孩拥入怀里,确定小女孩没有受伤,接着看见财库纷乱状况,立刻发出追缉盗匪的命令。
* * *
她记得他跑向后面,然后就没有出来过,他一定在后面。
上官家主屋斜后方,是一片桂树林,平常是上官家夫妇常来散步的地方,所以树林一直维持的相当整齐。
她一直走,小小的脚印踩在落叶满地的林道,发出悉悉娑娑的声音。
三月的风,仍然带着寒意,她拉紧身上的皮裘,望着四周高大的树木,心里愈来愈害怕、脚步愈来愈慢。
“有……有人吗?”她怯怯地问。
四周除了风声和枝叶被吹动的声音,就只剩她的脚步声。她抬头,不断望着四周,又小心地迈着脚步向前。
这片桂树林后,是上官家的祖先祠堂,平常除了打扫的人之外,不会有人来这里。
通过桂树林,她踮起脚尖,努力想扳开祠堂门口的铜环。但是踮了老半天,就是勾不到铜环。
突然,一抹黑影由身后笼罩住她娇小的身影——
她转身,黑色的衣服近在眼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来人已经蹲下,捂住她嘴的同时,也将她整个人按在门板上。
“不许出声。”
她瞪大了眼,一直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还是一直看着他,与一般人不同的是,她眼里没有惊慌,在他说完第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往下瞄,停在他受伤的地方。
蓦地,她瞪大了眼,看见了他黑色衣服上那更深黯的色彩。
“痛……”她细微的声音,模糊地从他捂住的大手里传了出来,小小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碰了那里一下、又一下。
他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放开捂住她的手,也将她小小的手掌拂开。
“你来这里做什么?”依他昨天晚上所看到的情况,她在上官家应该很受重视。
“找你。”肩头还被他压在门板上,手又被制住,她只能用眼睛直直望着他。
“找我?”他的唇讥诮地微扬。“你不怕我杀了你?”
“杀?”她纯然的眼神里,立刻浮现浓浓的不解。
“就像昨天那个人,拿刀刺人。”他以她所看到的事解释。
她立刻吓白了小脸,颤抖着不断摇头。
“我怕……”她一双小手抓住他的手臂,拼命抱住,想靠近他。
他奇怪地望着她的反应。从没有与小孩相处过,他根本不懂得小女孩的心思,但她的反应,实在太反常了。
他是个陌生人不是吗?她应该很畏生,但却不怕他。
“蓝儿……”
不远处传来寻找她的声音,他一把拦腰抱起她,无声地跳上祠堂屋顶,一手再度捂住她的嘴。
“不许出声。”他无声低沉地命令。
她乖顺地点点头。
“蓝儿……”不久,两名少年东寻西望地走近,没看见人后,又相偕着往另一个方向找去。
旁人一走,他抱着她跳了下来,右腹的伤口又泛起湿热的感觉。
“你饿不饿?”她突然问,解下腰上绑着的小布包,里头是一颗馒头。她皱起眉头。“冷冷的。”她呵着热气,想把馒头弄热。
“这样不会热的。”他取过馒头,内劲一吐,热气由掌心透出,迅速温热了馒头,然后送到她唇边。“吃吧!”
“给你的。”她摇摇头,小小的手掌将馒头反推回他面前。
“给我?”他皱眉。
“饿饿。”她拍拍肚子,然后指了指他。“吃吃。”
他总算明白她的意思。
原来,她是特地带馒头来给他吃的。但,为什么?
“你不怕我?”他也许不丑,但一身冷肃,是常人都会敬而远之。
“不怕。”她笑了一下,然后想起昨天掐她脖子的那个人。“晚上……”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然后又拍着自己的心口,嗫嚅地说:“我怕……”
她是说,她怕昨天晚上掐她脖子的那个人吗?
“吃……”她将馒头推到他嘴边。
望着她满是期待的小脸,他张口咬了下,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更灿烂,然后拿着馒头,一口一口地推给他吃,直到馒头吃完。
“好棒。”她笑着拍拍手,然后抬头望着祠堂。
上官家的祠堂整日明亮,负责打扫的下人会每天准时换烛火,这是爹爹交代的。可是还是好冷,她双手紧握着取暖。
他伸出手抬高她的下巴,看见她下颔间的瘀痕,应该没有大碍,过几天就可以好。
“热热。”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温热热的,而她的手冰冰的。
他坐下来,将她拉坐在自己平放的腿上,避开伤口,一手圈住她的腰。
因为有了温暖,她高兴地笑了,依赖地抱住他那只手臂,不一会儿就闭上眼,沉沉地睡着了。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她看起来好娇小,身体软软的,像这样抱着,他都有点怕会伤害到她。他可以对任何一个人冷漠,可是面对一个毫无心机的单纯小孩,他无法狠心甩开她。
他望着他,伸出手指轻触了下她脸颊,柔嫩的触感随着手指传来。
冰肌、玉肤、细细的眉、微弯的凤眼、俏挺微丰的鼻梁、粉嫩的唇瓣,她是一个单纯、不解世事的美丽小女孩。他薄唇微勾地评断。
但,也许等她再大一点,就会开始和一般人一样,对他敬而远之。
* * *
养伤的期间,他都在上官家的祠堂里,因为这里最安全。
连续三天,她都偷偷带了一些食物来给他,然后跟找她的那些人玩躲迷藏。
“痛吗?”她每天吃完早饭后就溜到这里,也不忘带些食物给他,然后问他的伤势。
“不会。”他摇头。
她望着他右侧腰腹,很想摸摸看,可是又不敢,怕他会痛。
他直接拉住她的手,覆住那块已愈合的伤口。
她屏住呼吸,不敢用一点点力气,只是感觉到他体温热热的。
“呼、呼。”她放开手,弯身对着那块伤口吹气。“不痛不痛,快快好……”
她稚气的举动几乎惹得他笑出来。
“不会痛了,伤口很快就会好。”
“真的!?”她双眸充满期待。
“真的。”
“太好了。”她放心地笑了。
才说没几句话,祠堂外又传来找她的呼唤声,他要她回去,她却一直摇头。“不要……”
“为什么?”
“我喜欢你,要跟你在这里。”
“我不会一直在这里。”他的伤好的差不多,该离开了。
她偏着头,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要走了。”他说的再清楚一点,她脸上的表情立刻一变。
“走!?”原本要拿着要给他的馒头掉了,她急切地抓住他,“不要、不要走,陪我……不要走!”
“你有家人可以陪你。”几天下来,透过她不甚清楚的回答,他已经很清楚上官家的状况。
这里是上官家的祖宅,她叫上官蓝雪,是上官业的女儿,那些来找她的人,不是她的哥哥、就是姐姐;上官业夫妇有事外出,所以留下她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吩咐一定要照顾好她。
她不是不听话,只是不懂为什么大家都要看着她,不让她乱跑。她不会跑出家门,会玩也只是在家里而已,可是大家都不准她乱跑。
因为她排行最小,所以所有人都忙着照顾她、宠爱她,但她并没有因此恃宠而骄,只是单纯地生活着。
“我喜欢你,想要你陪……”她拉住他的手。
她娇娇柔柔的细嫩嗓音,带着一种特殊的音调,不知道为什么很容易让他分神。
她不怕他的冷漠,只是一个劲儿地想帮他,知道他受伤,就只想着照顾他。她就那么单纯地信任他、没有理由地对他好,甚至帮着他藏在这里,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对她的家人不利。
“无名……不要走。”她尝试地叫他的名字。
“我还有事,必须走。”他回神。
三天的相处,让他对她不再那么冷漠。事实上,望着她,任何人都无法端着一张冷脸。
她眼神一黯,盈然的风眸瞬间失去光彩。
“那……你会回来吗?”
“不会。”他有他的事要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
她眸彩更淡,缓缓垂下脸,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蓝雪?”他惊讶地望着那些泪,她揉着眼睛、用手抹着眼泪,可是泪水还是不停地掉。
他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用力擦泪;他抱她在身前,抬起她的脸,她的眼泪还是一直掉。
无声的眼泪不停滑落,像—颗颗晶莹的珍珠,连接成串,她没有向他索求安慰、没再要求他不要走,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难过。然而她的难过,却撼动了他。
“要……小心……不要……痛痛……”她哽着声音,话根本说不清楚。
不知道“受伤”这两个字,她只知道“痛”就代表不好。
他伸手,掉落的泪水滴在他掌心,他凝气于掌,让水状的泪珠瞬间凝结成一颗透明的晶粒。
“不要哭。”他低语,摊开她的手掌,将晶粒放在她手心。
她的泪停了,双眸惊奇地望着那颗透明的水粒。
“我会回来看你。”他抹干她脸上的泪痕,心里开始对她放不下。
她的纯然,打破了他对别人的防线。
“真的?”她的注意力立刻由手心被引开,原本黯淡的双眸开始又燃起光芒。
“嗯。”他点点头。
“我会等你。”她脸上有着微笑;但不一会儿又消失,她担心地问:“可是……我回家,你会找不到我……”
“家?”
“这个家、那个家,很多家……”她满眼困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却很快懂了。
她把上官家所有的别院与住处,全当成家了,所以分不清楚,她怕她不在这里,他就看不到她了。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然后去看你。”他承诺。
“嗯。”她点点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努力地吹着、抹着,可是馒头边缘还是脏脏的。
“脏了。”她眉头皱皱的,神情无比愧疚,接着拿另一颗干净的给他,把脏的留给自己。
他淡淡一笑,把干净的推还给她,然后拿回脏的那颗,将沾到灰尘的表皮剥掉就开始吃。
她担心地望着他。
“干净的。”他拿着干净的馒头给她看,她确定看不到脏污了,这才听他的话,开始吃自己的。
吃完馒头后,他静坐调息,她就在一旁待着,不吵不闹,冷的时候,就自动多靠近他一点,但不敢碰到他。直到他调息完毕,她才会跟着松口气,他有问话她就答,否则就静静待在他身边。
入夜前,他送她回主屋,看着她与家人会合后,转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上官家。
* * *
清明时节霪雨纷纷,扫过墓地后,没有人会在满是墓碑的山上持续逗留,但在这座墓山之后,建有一座隐密的山寨。
在丛丛树林里,山寨的外观全由绿色树木巧妙搭建而成,形成一种天然的保护效果。如果不细看,没有人会发觉树林内,竟然是一座占了半片山腰的绿色山寨。
在入口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以不显眼的方式刻着“冯寨”二个字。
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
黑色的身影化为一道劲风,无声无息地潜入寨内,轻易避过寨门口站岗的哨卒。
不久,寨中陆续传出一阵喊喝与打斗声,一个时辰后,又复归于平静。
黑色身影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离开,而假冒云流宫玄武堂之名进行杀人劫掠的冯寨,就此消失。
这一年,玄武堂主之位正式交接,由年仅十八岁的北宫无名继任;而上官蓝雪,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