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颤惊恐的低喃,连同一阵阵啜泣,在寒夜的森林中回荡,益发显得凄邪。
穿越暗林深处,隐约见一抹伛偻无助的身影,蜷跪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前,双手不停拍打门板。
“求灵姑,救命……救命呀!”老妇人使尽全身之力,拚了命喊道。
而她身旁的男孩则双眼呆滞、面无表情地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惊恐语调,喃喃重复着同样的话语。“鬼……魔鬼……魔鬼杀人了……”
老妇人惊惧地看着面色惨白的男孩,心头一急,立刻又朝着小屋泣喊:“灵姑、神君,救救命!救救我孙儿一命呀──”
余音未歇,小屋里骤然亮起烛光,随着陈旧的门板嘎声开启,霍然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清俊面容。
“发生什么事?”相同的嗓音,发出相同的疑问。
“求神君,救命啊!”老妇人泪流满面,朝前来应门的两名少年拚了命跪拜。
此时,屋里蓦地传来老妇人满心盼望的声音──
“请婆婆先进屋再说。”细致甜凝的女音,仿佛就要幻化在风中似的,轻柔淡缈。
点了点头,两名少年互换眼神,随即领人入屋,并手脚俐落地阖上门板。
小屋里,烛光晕暖,跳动的火簇中,辉映出一抹纤纤身影,在雪白纱幕的遮掩下,显得圣洁非凡。
“您是……”纱帘后的女子顿了顿,缓缓低下头,似在沉思又像冥想,半晌,才又道:“西村的……古婆婆?”
“正是、正是。”老妇人如见救星般扑跪上前,不停磕头道:“求灵姑一定要救救我唯一的孙子呀!”
“您孙子是……”清灵的嗓音再度迟疑了下。“阿……力?”
老妇人瞪大眼,对于灵姑的“一语命中”,心里不由得好生佩服,连忙拜服道:“没错、没错,就叫阿力。”
有希望了!她的孙子有救了!
这三位一年前才出现在他们村里的灵姑与神君,不但能卜卦占命,更会治病驱邪,村人受其恩泽者众,无不将他们视为真菩萨、活神仙。瞧!不过是初次见面,即能一语道出她祖孙俩的来历,单凭此等灵力,她便深信──唯有灵姑,才能唤醒她唯一的孙子。
“鬼……魔鬼……”
不受控制的惊恐低喃持续漫布整间屋子,罗帐中的女子幽幽叹息,轻问道:“他这失魂的模样,有好些天了吧?”
“已经三、四天了。”古婆婆点头,伤心道:“这孩子平常虽然鲁钝,但还算勤快。前几天他上山检柴,遇上风雪被困一夜,也不知当晚是撞了什么邪,回来后就变得痴痴呆呆的;今儿个更糟,一直这样胡言乱语着。”
“他看起来应是受到惊吓。”又是一声幽叹。
“可我怎么都想不透,到底什么样的东西会让他吓成这样?!”古婆婆以额叩地,又磕了个响头。“请灵姑明示吧!”
“这……”被尊为灵姑的女子蓦地垂首,欲言又止。隐隐中,帷幔后似乎传来纸页翻动的摩擦声。
此时,先前应门的两名少年突然戴上一黑一白的鬼面具,一左一右地围住古婆婆,似吟又唱道:“无须忧,无须愁,天徽山神出,恶鬼不敢留。”
咚──咚咚──
鼓声骤起,黑白鬼面如两道疾风般飞快窜至古婆婆的孙儿面前,一人击鼓跳乩,一人舞剑伏魔;小屋内烛光闪动,在墙面、地上、纱幕间,幻映出重重叠叠的身影,一化十,十化百,穿插交错,如幻似真。
咚咚──咚咚咚──
伴随越来越急促的鼓鸣,黑面少年高执起手中的沙鱼剑,高喊道:“降神咒起──”
他剑尖一划,弧形的锋劲瞬间卷起雪白纱帘,赫见一位五官粉雕脱俗,却披泄着一头银白发丝的少女。
“鬼……魔鬼啊!”
原本失了魂的阿力,在乍见白发少女后,突然发狂惊叫,连退数步欲夺门而出。
“恶鬼即出,别给逃了!”白面少年喝道,随即和黑面少年两路包抄。
而乍见孙儿发起狂来的古婆婆,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只能无助转向眼前那雪白圣洁得不似凡人的绝美少女。
“求灵姑救救命!别让恶鬼赖住我孙儿呀!”古婆婆匍在少女跟前,痛哭失声,至深的祖孙亲情,令人动容。
暖暖的雾气不由自主地在眼底凝结,白发少女倾身向前扶起老妇人,轻声保证道:“别慌,我们会有办法的,您先起来。”
古婆婆在灵姑的搀扶下感激起身,霎时,小屋里爆出更尖锐的一声狂叫──
“别碰我婆婆!”
发狂的男孩奋力挣脱两名少年的钳制,并冲上前撞开少女,拉住老妇人就要回身逃跑。
“阿力……你认得婆婆了?!”古婆婆激动地反抱住男孩。
连日来,她宝贝孙儿总是失魂落魄地未正眼瞧过她。现在,会开口认人了,岂非天降的奇迹?!
这一切,都该感谢灵姑啊!
“谢灵姑、神君救命之恩。瞧!阿力会认人了,他会认我这老太婆了……”古婆婆含着泪,紧搂孙儿还不忘拚命鞠躬道谢。
“婆婆,您别靠过去……小心她的袖里有银炼……会杀人的……会杀人……”阿力双臂护住老妇人,全身发颤地直瞅着白发少女,仿佛她是前来索命的地狱之女。
屋里气氛凝窒,没有人知道男孩何以突然冒出这一段“控诉”,但他明显惧怕白发少女,却是不争的事实。
“阿力别怕哦!灵姑不是什么魔鬼,她是来帮咱们把恶鬼赶走的──”古婆婆轻拍着男孩的胸膛安抚道,求助的眼光同时扫向屋里的三个人。
“婆婆说得极是──”少女缓步上前,玉嗓轻哄:“瞧!我袖子里头并没有什么银炼──”为了争取信任,她轻扬手臂,甚至还用力地甩动雪白的袖袍。
是的,确实没有银炼!
正当古婆婆安心呼了口气,准备看孙子有何反应时,突然“啪”的一声,一把亮晃晃的匕首从少女袖口里顺势滑了出来,触目惊心地平躺在众人视线内。
“啊──”
阿力惊恐万分,显然受到更骇人的刺激,戒惧的眼中充满死亡的阴影。
“刀……刀……会吸人血……会杀人……婆婆,咱们快逃……快逃啊!”阿力震悚道。蛮劲一发,驮起古婆婆便发狂地冲出门,鬼面少年见状反射性追出,而少女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匕首,只能举步跟上。
岂知前脚才刚跨过槛,忽地,一阵阵的闷轰剧响,由远而近,天地共鸣,仿佛就要夺人心神似的震耳欲聋。
“什么声音?!”两名少年大喊道,同时拿掉脸上的鬼面具,抬头环顾穹苍。
穿越树林的夜风迎面袭来,夹着一股不寻常的热,一阵狂过一阵,几乎让人难以站立。
“瞧!”少女伸手指向东方天际翻涌的云层,雪缎般的发丝亦随风扬舞。
暗夜的天,是魔魅般的诡红。倏地,一团火球破云而出,如天神降怒般地划过天顶,重重坠击在远方的天徽山脉。
轰隆剧响,大地震动!血红的火舌爆烈翻卷,迅速吞没整个山头。
“这……怎么回事?”手持白色面具的少年呆瞪着远方熊熊火焰,喃喃道:“我们刚才……没有……念错咒吧?”不然,怎会天神降怒呢?!
“是陨星,陨星降临……”白发少女说道。她曾在古书中见过类似的记载,但……陨星直接撞击天徽王朝的龙穴命脉,感觉似乎……很不祥!
“我说是天神降怒才对!”一旁拿着黑面具的少年另持己见道。
看着一道道细碎的火雨,接二连三从天而降,三人同时沉默下来,也都迷惑了起来。
是陨星降临?或天神降怒?说真的,他们并不清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恐怖的异象,怕是一辈子难遇一次吧!
滔天火焰,染红黑色夜空,并且不断肆虐蔓延。就在三人震撼于眼前所见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泣喊。
“阿姊……”小屋门前,立着一抹娇小圆滚的身影。“二哥……小哥……”
“汝儿?”白发少女惊觉回头,连忙奔上前去。“怎么?被吓醒了?”她搂着小女孩柔软圆润的身躯,心想方才的轰隆剧响,想必吓着了睡梦中的小妹。
“我作了一个好可怕的梦……”五、六岁的小女娃哭得抽抽噎噎,手里却不忘紧抓着一只小龟壳。
“什么梦?说出来听听,就不可怕了。”少女从怀里取出纯白手绢,替小妹拭去颊上的泪。
小女娃吞了吞口水,煞有其事地说道:“有火……好多火……啊对,就像那样!”她突然指向对面山头的熊熊火光。
“别怕、别怕!”朗白少年露齿一笑,将白色面具盖挂在小女娃手中的龟壳上,腾出双手一把抱起她,道:“那是小哥刚才念错了咒,所以火球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念错咒?”小女娃歪斜着脑袋,疑惑地看看少年,又看看远方的火焰,然后天真地点点头,道:“那么小哥下次要小心点!别再念错咒,吓死汝儿和小龟了。”小女娃撒娇地环住少年的颈项,并将脸埋进少年结实而温暖的肩窝。
“好好好,小哥会小心的。”
“外头风大,先进屋去吧!”少女抚着小女孩的乌黑发丝说道,眼睛不自觉地又瞄了下火红的天徽山,不晓得为什么,她心头老是浮现一股莫名的不安。
而看着眼前已“转移目标”的三人,另一名少年则忍不住翻翻白眼,咕哝了句。
“进屋之前,请容我提醒你们一句──”
话一出,正要进屋的三人同时停下脚步,狐疑地回过身来,少年点点头,不耐地甩了甩手上的黑色面具,指向黑暗树林的彼端,宣布道:“不管有没有念错咒,重要的是──古婆婆他们还没付钱就已经跑了!”
※※※
跑,绝不是问题。
但如何在无月的夜里、黑漆漆的林间,跑得迅速、跑得正确、跑得不落痕迹,那肯定就是一门高深的功夫了。
偏偏,他就是如此身手不凡!
尽管他是胖了点,外加年纪大了点,但好歹他的武功也是数一数二的。
老人奋力腾身飞步,略显胖硕的身躯如风般在林间穿梭。转眼间,已来到一间陈旧的木屋前。
打了声暗号,在获得屋里人的回应后,老人立刻闪身入屋,并反射性要行屈膝跪礼;此时,屋里的男子突然举手制止,示意他起身说话。
老人无言叩首,起身看着映照在烛光前的孤挺身影,迟疑了下,才道:“见到“他”了?”
“见到了。”
““他”……说了什么?”老人紧绷起来。
“要我们去杀人。”黑衣男子的眼中泛起一道冷光。
“杀人?!”老人吃惊!“难道……”
黑衣男子缓缓旋过身,从怀里取出一把闪着奇诡银光的匕首,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轻笑。
““他”要我去杀皇太子。”
“皇……皇……皇太子?!”老人失声呐喊,先是怔愣住,但随即就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不可遏抑地狂笑起来。““他”是疯了不成?竟然要你去杀皇太子?!”
““他”是疯了,但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黑衣男子的眼中不见一丝笑意,因为他比谁都明白南宫魁是个誓夺天下的狂人。
老人又兀自笑了两声,见苗头不对,连忙止住笑,认真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当然是做我该做的。”
“说得是、说得是。”老人干笑两声,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连忙又忍住笑。
见状,黑衣男子反而扬扯嘴角,似笑非笑道:“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个名为“无心”的死士、是助“他”夺得天下的一颗棋子,我永远不会是任何人,也不具任何意义,所以……”他顿了下。
“所以?”
“所以我决定替他除去“皇太子”。”
“除去“皇太子”?!”老人再度失声叫道,两道白眉扭曲变形,但见男子仍然神情笃定,他不由得警觉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收敛住笑,男子拍拍老人的肩膀,走向半掩的窗边,眺望远方滔天焰火,冷鸷道:““他”要皇太子的首级,我就给“他”皇太子的首级,七月初七那天,我相信“他”会很高兴再见到我。”
闻言,老人的眉毛扭得更加纠结,他无话可说了。
沉默笼罩木屋,半晌,黑衣男子才望着天徽山大火,开口道:“对了,这场火是怎么回事?你查清楚了吗?”
哦!这个他就有话说了。
“关于起火的原因,目前众说纷纭,有人说从天空掉下一颗大火球,是天神降怒,可又有人说是山神显威。总之,现在人心惶惶,大家都怕……都怕……”老人蓦地打住。
“怕什么?”
“怕……”老人有所忌惮地直瞄着黑衣男子,支支吾吾。“怕是……天徽王朝……”
“王朝如何?”他冷问。
老人直吞口水。“怕是王朝……灭亡的征兆!”
“哦?”男子挑眉回头。
“这场火一日不灭,人心一日难安呀!”老人叹道。
冷峻的剑眉紧拧着,黑衣男子再度转身面对远山大火,沈道:“难道──真是祸之将至?”
祸,将至?
老人一怔,再度无言以对。
※※※天降灾,祸将至,人心浮动。
沃灵蹲坐在小屋前,双手托腮,凝望着远方依旧火红的天徽山,面露愁色。
自从当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异变,天徽山已经整整烧过十个昼夜。
这场火,来得猛、烧得凶!不但毁了半座天徽山林、融了山顶积雪,更让原本白雪纷飞的时节,出现了反常的炙热。
没有雪、不下雨,这场火怎可能平息?!也无怪乎郡府征召了方圆百里内所有村庄的壮丁前去救火,却仍然徒劳无功。
大火烧得狂肆,人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唉……
沃灵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垂下头,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研读膝上那本“净心咒”上。
她无能为力,担心再多也无用啊!
“阿姊……”屋里,一句呢哝轻唤,小女娃揉着惺忪的双眼,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并从被褥下摸出随身不离的小龟壳搂在怀中,短胖的小脚丫子空悬在炕边晃呀晃的,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沃灵起身,放下手中的“净心咒”,上前帮小妹穿上外袍。十七岁的她,自幼身兼母职,早已练就“听声辨别”的本领。
“汝儿,你昨天又没穿鞋跑出去戏水了?”她板起脸,摆出大姊的架式。光听那哑中带嘎的嗓音,便可肯定又是着了凉。
小沃汝跳下床炕,两脚连忙套进小花鞋里,然后捧高手中的龟壳,道:“是小哥说河里的鱼死了,我不相信,所以带小龟去瞧瞧。”
“然后你就顺便玩水?”沃灵面不改色道,拧了条热毛巾帮沃汝抹脸。
“是小龟……呼……嘻……”
暖烘烘的毛巾覆上脸颊,小沃汝舒服极了,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它想玩水……咯……”她一面认真解释,一面因为毛巾擦拭耳朵的动作而发出一阵咯笑。“我怕它被水冲走……所以下去陪它……咯,好痒!”
“我可还没听过有溺死的乌龟。”不以为然的手指弹了下龟壳。
“阿姊别生气嘛!”沃汝环住沃灵的脖子,红扑扑的脸颊顺势贴了上去。“我叫小龟出来一起道歉。”她果真敲着龟壳,稚声喊道:“小龟、小龟,你出来。”
见妹妹傻气又耍赖的行为,沃灵忍不住失笑出声。“你已经拖它“下水”太多次,它不想理你了。”
沃汝抿着嘴,不死心地又敲了敲。“小龟,你不能当“缩头乌龟”,快出来!”可龟壳依然是龟壳,变成了化石还是龟壳。
噙着笑,沃灵忍不住轻拍小妹肉肉的小屁股,道:“好了,去灶上拿个馒头吃吧!”
小沃汝咕咕哝哝地一边敲着龟壳一边走向灶台,沃灵则微笑转身拿起“净心咒”;此时,一把匕首突然从她衣袖里露了出来。
又来了!
翻翻白眼,她取出匕首,拿在手中晃道:“汝儿,你何时又把这东西放进我衣服里的?!”
小沃汝有个怪习惯,就是老爱把匕首往她身上藏,上回也是因为这把匕首突然从袖里掉出来,才把古婆婆的孙子阿力吓了个半死。
闻言,沃汝停下拿馒头的动作,从自己怀里取出另一把较小的匕首,天真道:“你一把、我一把,坏人来了才不怕!”说着,还不忘认真比划两下。
“不是告诉过你,别再这么做了吗?”沃灵将匕首同屋里的作法器具放在一起,并再三交代。“下次别拿这么危险的东西出来玩,不然阿姊真要打你屁股喽!”
“可是坏人来了,可以吓他嘛!”小沃汝仍然很执着。
“你怕阿姊碰上坏人,难道就不怕小哥碰上坏人?”一句酸味十足的话语蓦地插入。“怎么你就不会把匕首塞给我?”沃求涯一脸不是滋味地站在门边。
“小哥是男生,才不怕!”小女娃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偏心的汝儿,下回可别来找我带你去抓鱼了。”沃求涯故意说道,如愿地惹来小沃汝的一阵恐慌。
“可是小哥本来就不需要匕首嘛……”她一脸委屈,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小哥是逗你的,别信他!”沃灵怜爱地抚摸小妹柔软的发丝,轻哄道。
小沃汝拉拉沃求涯的衣角。“小哥别逗汝儿了,再带汝儿去抓鱼好不好?”她圆睁着一双无辜的水灵大眼乞求着。
沃求涯撇撇嘴,满意地偷笑道:“抓鱼当然是没问题,不过我问你──还是小哥最好对不对?”
“对!”一句狗腿欢呼,兄妹两人又甜腻腻地抱在一起。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一张和沃求涯长得一模一样的俊朗面容赫然出现门边──
“不好了!”
“嘎?”沃灵惊讶地看着进门的大弟沃求湛,他不是才刚出门办事,怎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刚才听到一个消息──”沃求湛低弯着腰,一手扶着门板,一手撑着腰际,又急又喘道:“听说郡府大人打算请人作法祈雨,连祭坛都搭建好了。”
“请人作法祈雨?”沃求涯惊问。“谁?”
沃求湛喘着气,抬眼看着屋里所有人。
“难道是……我们?!”沃灵和沃求涯同时惊呼出声。“为什么?!”
点点头,沃求湛说道:“是村人们向郡府大人推荐的。”
毕竟,烈火延烧十天十夜,人民又惊又怕,大火灭不了,大伙儿都没辙,再加上天徽山境辽远广阔,如果老天爷执意不帮忙,就算集结再多壮丁也是无用,所以村人们才会想到祈雨的方法,希望藉助天的力量来化解这场灾祸──而谁叫他们又是村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灵姑”和“神君”呢!
“怎会这样?现在怎么办?!”沃灵方寸大乱,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屋内踱步打转。
祈雨……
哦,天啊!她压根儿就没想过会遇上这种事!
没错!她是村人满心信赖的灵姑──她料事如神、有镇妖除魔的能力、会替人治病论命……可说穿了,她也不过是在爹爹生前跟着学过一点面相卜卦、了解一些医理草药,其他的“功力”则全靠她两个弟弟“张罗打点”、“努力营造”,她只要配合著“演出”即可。多年下来,他们落脚过无数村庄,灵姑、神君之名,似真似假,有模有样,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可至于作法祈雨……确实就需要点“真本领”了!而她也必须承认──他们兄妹没这能力。
唯今之计,只能在被村人拆穿之前……
溜!
“看来,咱们只能“老方法”以对了。”沃求涯无奈道,心里的想法是和沃灵一样的。每当他们名气越来越大,遇到快要罩不住的事情时,便会连夜举家迁离,找个没人认识的村落重新开始。这次显然也无法例外!
“那咱们还等什么?”沃求湛果决道。
三人立刻有默契地同时散开,以快速老练的身手开始收拾家当。
反正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心虚偷溜,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是老手,更何况他们已经溜过不下五、六回了!
看着三人忙碌穿梭的身影,小沃汝不由得走上前拉住沃灵的衣角问道:“阿姊……咱们又要搬家了吗?”
“嗯。”沃灵一边将整叠的书籍收进木箱里,一边回答。轻描淡写的态度表明了不打算跟沃汝详细说明,反正说了她也未必懂得。
“可是我喜欢这里──”小沃汝嘟起嘴,闪亮的双眸黯淡下来。“这里有山、有河、有小鱼……”她咽了下口水。“还有……”
“还有一座火烧山。”沃灵接话道,蹲下身搂住小沃汝。“汝儿乖,咱们一定可以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相信阿姊好不好?”
小沃汝偏头看了沃灵一会儿,然后突然回抱住她,以圆胖的小脸贴上她白皙的面颊,说道:“其实汝儿也不是真的这么喜欢这里,换个地方还有新房子可以住,也是很开心的。”
“汝儿……”听着小汝儿贴心的安慰,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沃灵紧搂着小妹,热泪盈眶道:“阿姊保证,一定会努力让你过好日子、住好房子,还会买好多好多东西给你……”
“阿姊对汝儿真好。”沃汝开心道,在沃灵脸上用力印上一声响吻。“其实我昨天就有梦到我们住进一个好大、好漂亮的房子里,大概有整片林子那么大哦──”
“整片林子?”那肯定是她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房子。
“是真的,那个房子好大好大,里面住了好多人,他们都穿好漂亮的衣服走来走去,我真的没骗你,阿姊你一定要相信我──”
“嗯,我当然相信你。”反正只是梦嘛!
“呵,阿姊最好了!再亲一个。”
沃汝咯笑着,对着沃灵又搂又亲。姊妹俩感情好、性子真,一句话常可以感动个老半天,但就是肉麻了点。
“喂、喂,你们两个!”沃求涯睇着肉麻的两人,一脸吃味。
“好了,别争风吃醋了,你们赶紧将该带的东西收拾好,我先去外头备好马车粮水。”沃求湛适时制止肉麻三人组的无聊对话,然后果决地步出小屋。
微微颔首,沃灵也收回心神。“留下的这些书我再整理一下,汝儿,你去帮忙小哥收拾法器。”
“好!”沃汝两眼笑弯如月,兴奋地蹦上前搂住那些作法器具。
“逮到机会了,嗯?”沃求涯扯动嘴角,将小妹的欣喜尽收眼底。
那些法器是他们的谋生工具,有真有假共分两套,而为了在作法时达到某些“逼真”的效果,通常会拿来穿插使用。为免意外,平常沃求湛是禁止汝儿去碰那些器具的,可偏偏汝儿最大的兴趣就是趁他们不注意时,偷玩那些法器。
“喏,约法三章,我收真的法器,你收假的,可别乘机偷玩哦!”
沃求涯以食指点了点沃汝红通通的小鼻尖,开始起身动手收拾。沃汝将小龟壳挂在背上,开心卷起袖子加入行列。
明明是冬季时节,豆大的汗珠却不约而同沾湿屋里三人的衣襟,可时间紧迫,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须臾,正当沃灵将最后一叠书放进木箱时;沃求湛突然从外头冲了进来,神情慌张大喊。“糟了!村人们朝咱们这儿来了!”
“什么?!”怎么这么快?!沃灵一惊,顿时又慌了手脚。“现在怎么办?往后门走吗?”
“阿姊,咱们屋子没有后门。”小沃汝天真又认真地提醒道。
“快,先把收好的东西搬上马车。”沃求湛指挥若定,和沃求涯各扛起一只木箱奔出屋去,小沃汝也机灵地跳上床炕,抱走她最心爱的棉被。
沃灵着急地在屋里晃了两圈,最后才想起要将灶上的馒头打包带走,以防路上肚子饿没东西吃。
经过一阵混乱,当四人跳上马车、带着家当准备离开时,才悲惨地发现距离小屋大约三十步之遥处,早已跪满一群村人,恭敬守候──
“求灵姑、神君,救救命呀!”
现在谁来救他们呀?!
马车里,悲惨的四个人外加一只无胆露脸的乌龟,正愁云惨雾地彼此无言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