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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令 第三章

  宴会一连举行了两天,在唐药的坚持下,两人终于得以成行,前往湖南。
 
  临行前,长老给了唐药一只金手镯,精巧的像条小金蛇。
 
  “下次再来寨里,用不着跟门口那些二愣子生气,亮出手镯给他们看看就行啦。”他搂了搂唐药的肩膀,“你从我们金蛇寨嫁出去,就是金蛇寨的女儿。这小子若欺负你,回来讲一声就是了。”
 
  唐药笑笑,“长老,谢谢你。”
 
  “云小子,”长老转过头来看着云涛,“你不会欺负我们家药儿吧?”
 
  “当然不会。”他说完才发觉自己回答得也太快了点,有些不好意思。“妹子,我们该上路了。”
 
  两人已换回汉装,共骑一匹健骡。在云涛的怀里,戴着纱帽的唐药显得娇小脆弱。
 
  她朝长老挥了挥手,美丽的笑容在纱帽下若隐若现。
 
  健骡撒蹄快走,他们离开了金蛇寨。
 
转载自POOH乐园 雨扫图 云校对
 
  离开了多山的苗强,他们用健骡贴点银子,换了马匹。健骡虽好,脚程毕竟慢了些。
 
  唐药实在不是骑马的料,云涛说什么都不让她自己骑,她只好乖乖的坐在他怀里。
 
  本来嘛,马上颠簸,有个人护抱着,自然舒服多了。只是太舒服了,唐药的眼皮总会不由自主的往下掉……
 
  她心里很是纳罕,自己向来浅眠,终年有不寐之疾,往往睁眼到天亮。但是在云涛身边,她却睡得极沉,怎么叫也叫不醒。
 
  也因为如此,这一路上,她挣扎着不敢睡,就怕眼睛一合上,再睁开时,不知道会身在洞庭湖还是南海边,这对心脏太刺激了,她不喜欢这种“惊喜”。
 
  但是,一躺在客栈房间的床上,她双眼大睁,又睡不着了。
 
  这是怎么了?在金蛇寨,明明云涛就在一旁打地铺兼打呼,她照样睡得很沉。现在自己清清静静的独睡,床也干净,枕头又松软;刚刚客栈的老板娘还差人送了一大桶热水来,让她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此时又正值秋天,晚风宜人,她却翻来覆去,最后只得无奈的推枕而起。
 
  怎么着,难道她命这么贱,非旅途颠簸、旅伴鼾声大作才睡得着?她对着自己苦笑。想弹弹琵琶遣怀,可这里不是唐门,也不是金蛇寨,扰人清梦总是不好。
 
  正百无聊赖时,鼻端却闻得细细异香,她赶忙屏息。
 
  是迷香。
 
  唐门以毒起家,她从小就在药草毒花间长大,窗外不知道哪来的毛贼,居然敢对她用迷香,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她不动声色的躺平。
 
  来人一身黑衣,推窗跳了进来,蹑手蹑脚的到唐药床前,邪笑着一把搂住她,“我的小美人儿,你一进客栈,哥哥我的心都飞了——”话没说完,便觉脖子一凉,一把匕首无声无息的划了过去。
 
  贼人应变极快,一把扯下棉被,“小美人儿,爪子倒硬,乖乖睡着不就没事了?”
 
  唐药轻笑一声,蒙着纱的脸万般妩媚,她不答话,唰唰几刀逼开贼人,袖里扣着三日醉等着应变。这是唐门独门的迷药,分量够的话,让这小毛贼睡上三天三夜也没问题。
 
  不过,不到紧要关头,她是不会用的。使了这独门迷药,便让唐门有了蛛丝马迹可追寻,这可不好玩。
 
  贼人看她劲道虚软,遂大胆进犯,却没想到她突然将匕首丢了过来,身影一晃,居然抢出窗外。他赶紧追了出去,脚下却是一绊,躲在窗下的唐药又往他背心一推,只听得哎哟一声,接着乒乒乓乓声响,贼人翻出栏杆,从二楼跌了下去。
 
  唐药微笑着摇头。比起唐门的杀手,这贼人实在太没用了。
 
  砰的一声,住在隔壁房的云涛闻声冲了出来,唐药则趁他未冲至栏杆之前,从窗户悄无声响的回房,轻轻的掩了窗,躺回床上不动。
 
  “妹子!妹子!”云涛焦急的敲门。
 
  她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前去应门,“龙大哥,怎么了?”
 
  “你有没有……”见她云鬓散乱,星眸微蒙,不知怎地,他心里一荡,连忙收敛心神,“刚刚我听到有人——”
 
  “人?”她满睑困惑。
 
  云涛伸长脖子往房内探了探,却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呃……没事儿。”大概是自己太紧张了。“门窗要锁好。妹子,你睡觉蒙着纱做什么?”
 
  “太累了,我忘了取下来。”她打了个呵欠,“龙大哥,还有事吗?”
 
  “没事,你好好睡吧。”怪了,他明明听见一声惨叫的,等等还是去巡视一下比较安心。
 
  在唐药关上房门后,云涛来到楼下,发现有个木桶被压碎了,果然有人从二楼跌下来,可却没有血迹,也不见人影。夜也深了,就算有人听到什么异状,也不敢探头出来看。
 
  他不敢走太远,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抬头望望唐药的房门,不懂自己怎么会这么牵肠挂肚。
 
绣芙蓉2003年10月26日整理制作
 
  好不容易到天快亮的时候,唐药才勉强合眼睡一下,可日光亮晃晃的,又把她闹醒了。
 
  拥着被子疲惫的迎接另一天,她在唐门,每天都是这样失眠又睡眠不足,这种滋味,她早习惯了。
 
  但是一推开门,发现有个汉子坐在她房门口打呼,这可就教她不习惯了。
 
  “龙大哥,你不在房里安歇,在这里做啥?”她摇了摇云涛。
 
  “天亮了?”他揉了揉眼睛,刮掉胡子的他看起来起码年轻了十岁,现在这般睡眼惺忪,更宛如少年般,有种清新的气息。“我挂心昨夜的骚动——”不想吓着她,他打住话。“没事,外面凉快。”
 
  唐药静默了一会儿,“你真的很挂心尊师的病。”她粲然一笑,“放心吧,龙大哥,我一定竭尽所学的救你师父。”
 
  “我不是为了师父……”他粗着嗓子抗议,又不知怎么说明心里的怜借和担忧,尤其是她正蹲在自己身边,衣襟几乎滑落香肩的时候……“我去洗把脸。”他跳起来,像被什么追赶似的逃回自己房里。
 
  他把脸浸入脸盆里,那股火辣辣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退。
 
  我……我在众人面前,娶了她做妻子呢。
 
  他微怔,脸上滴着水。唐药要他不在意,可教他怎能不在意?就算是苗族的婚礼,他们还是拜了堂,在同一个房间住了两夜啊。
 
  夜里偶尔醒来,看见唐药让月光照得通亮的温柔睡颜,他总看痴了过去。
 
  虽然常让她耍得团团转,可说真话,他心里一点不高兴也没,反而欢喜得很。在苗强时,唐药知道他语言不通,便刻意多陪着他,和他聊天说笑儿。就算他听不懂,她还是尽量拣些浅白的故事跟他说,有道家的,也有佛家的变文。
 
  “龙大哥,你可知浑沌开窍的故事?”有回让他的路痴气到没辙,唐药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两个天神呢,叫作儵与忽,他们到浑沌那儿作客,浑沌待他们很好。儵与忽要答谢他,心想万物皆有七窍可看可听可说话,就浑沌没有,他们就帮他每日开一窍,可是七天以后呢,浑沌却死了。”
 
  她把地图收起来,“你呢,就是浑沌,我呢,是说什么也不当儵与忽的。”唐药的神情有些感伤,“你还是保持这样的心境好了,浑然天成,跟小孩子一样。”
 
  他听不太懂,却又像是抓住了什么,懵懵懂懂的。
 
  甩甩头,云涛躺上床,想补个眠,却思潮汹涌。
 
  “我不是小孩子。”他置于身侧的大掌收成拳又放开。“就算你不当一回事……我……我……”
 
  我这生绝不再娶妻!
 
  这么一想,心里纠结的郁闷突然松开来,他大大的吐出一口气,微笑起来。
 
  只要现在能看着她、保护她就够了。就算她心里没有龙云涛……但是,现下她是需要自己的。
 
  他剑眉蹙起,慎重的下了决定。这生无论唐药要什么,他说什么都会为她办到。
 
  她……她可是他这生唯一的妻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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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药觉得有点昏昏沉沉,早饭也吃不下,随便动了几下筷子就停住。
 
  “妹子,你吃太少了。”转眼间,云涛已经扫掉了三大碗粥,又吃掉一大盘牛肉。“这样怎么行呢?”
 
  “龙大哥,我有头痛的毛病,早上起来都吃不多。”她揉揉额角,“包几个馒头在路上吃吧。我们还是赶紧回湖南要紧,你师父正等着我们呢。”
 
  听她同自己一样喊师父,云涛心里莫名窜过一阵暖流。“好,我们走吧。拖越久,你这身子骨也撑不住。”
 
  他们预计走水路顺流而下,到了洞庭湖再走旱路回去。这样行程比较快,也可以减少跟唐门的人遇上的机会。
 
  刚准备上马,突然一群人喊叫着围上来。
 
  见他们个个手持兵器,凶神恶煞的,云涛警觉起来,将唐药搂紧。
 
  “就是这个小骚货!”一个断了胳臂、以布巾悬吊在脖子上的汉子大叫,“她对我使眼色,引诱我到她房里,却又把我从二楼踹下来!直娘贼,害我摔断了一只胳臂!老大,这两人鬼鬼祟祟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货儿!”
 
  “老三,你这好色的习性要改改了。”带头的汉子大约和云涛一样高,满脸横肉,“不过,小娘子,你打伤我的人,这可说不过去吧?”
 
  云涛只觉得气往脑门冲,他对着怀里的唐药低吼道:“你居然没告诉我,那个王八羔子摸到房里想非礼你!”
 
  头戴纱帽的唐药搔搔下巴,“我想自己能处理就——”
 
  “既然你能处理,要我做什么?”云涛暴跳如雷。
 
  “相公,我没受伤,也没事儿,何必把事情搞大了……”
 
  带头的那个汉子见状,为之气结。他们金鳌帮横行金沙镇已久,来往的商船都得缴纳规费才能在码头停靠,可眼前这对书生娘子居然不理他,自顾自的吵架,让他气得连胡子都抖起来。
 
  “好了!”他大喝,“我没闲工夫听你们说相声!我兄弟的胳臂断了,你们快给个交代,要不然,我金鳌帮杨日生是不会饶过你们的!”
 
  “交代?”唐药轻叹一声,“就是要钱是吧?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都不算大问题。帮主,您要多少?”
 
  “十贯钱摆席压惊,十贯钱权充药钱。”他神气的一摆手,“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一毛钱也不能给!”云涛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怎么?我娘子差点被玷污了,我们还得给钱?金沙镇到底有没有王法?!”
 
  “书生少爷,你家娘子还知礼,你就太不通气儿了。”杨日生也火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正想动手小小教训一下这书生,没想到他的动作更快。
 
  云涛一马鞭打得他往后一跌,“不要抢我要说的话!你们一个都别想给我跑!”
 
  只见他拳来掌往,如猛虎入羊群,钵大的拳头招呼下来,刚才神气万分的金鳌帮众人,马上被打得七零八落。杨日生忙把兵器亮了出来,金刀上串着铜环,叮当直响。
 
  唐药再三告诫云涛不可亮兵器,可马鞭又使得不顺手,他遂用脚挑起趴在地上的金鳌帮众的刀,使了一套八卦刀法,虎虎生风。
 
  这平平凡凡一套刀法,哪个练刀人不从这儿入门?到了他手里,却有石破天惊的效果,加上精纯的内力,硬是逼得杨日生节节败退,恨不得多长两只胳臂。
 
  他大叫,“老三!发什么愣,还不动手?”
 
  邢老三这才猛然惊醒,虽然伤了只胳臂,他还是执刀上前,想要挟持唐药。想这小娘儿劲道不足,就算会武,也极有限……
 
  不料唐药在刀影下轻闪,只一指,就让他手臂麻得握不住刀。他心有不甘的一扬手,直把唐药的纱帽给挑了下来。
 
  定睛一看,他大叫一声,退后好几步,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云涛和杨日生也罢了手,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唐药从左颊延伸到脖子的丑恶烧伤。
 
  她捡起纱帽,“嗳,大家打什么打呢?我这样子……除了我家相公会把我当宝,谁看了不怕?”
 
  杨日生吞了口口水,大吼,“老三!你这可认错人了!”
 
  “我……我没有……”嘴里是这么说,可邢老三也不免糊涂起来。昨儿个夜里暗,她脸上又蒙着纱,他也记不清看的是左脸还是右脸……
 
  杨日生举手打得他脸歪向一边,“我说你看错了!”好不容易有个台阶下,这蠢家伙居然拆他台阶!“壮士,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们认错了……”
 
  “一声对不住就算了?!”云涛不想轻易放过欺负唐药的人。
 
  唐药抱住他的胳臂,“好啦,相公,算啦,我们还有事要办……”她踮起脚尖,附在云涛耳边,“师父还在等我们呢。”
 
  她吐气如兰,云涛只觉得耳朵热麻了起来,等他回神,金鳌帮的人早跑了个干干净净。
 
  “这群土匪……”他心里暗暗记下,下次说什么也要将他们给扫了。“你的脸……”他担忧的摸摸她脸上粗糙的伤疤。
 
  听她清脆一笑,这才恍然大悟。他无奈的摇摇头,也笑了。
 
  想来是机灵的她早知那帮人会来找麻烦,加以为了逃避唐门追捕,才特意在脸上弄了个伤疤,做得还挺像的。
 
  “我若一直是这个样子,可就没人要了。”她笑着让云涛抱上马鞍。
 
  “胡说!”他脸一沉,轻咳一声,“我就觉得你脸太白了,有这个……这个伤疤,看起来更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唐药不敢回头,只是满脸通红的垂首,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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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码头正热闹着,人声鼎沸。金沙河港虽然不大,却是出入三峡的补给点,小小的河港挤得水泄不通,大些的船泊在河港外,只有舢舨频繁进出,旅人货物、鱼虾鲜果,繁华而喧闹。
 
  马儿惧水,眼睛得蒙上黑布才能牵上舢舨,他扶着唐药,正要上船,岸上的官差却朝他俩大喝:“那对书生夫妻过来!”
 
  他们两人对看了一眼,云涛感觉到她身体一僵。官差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官差身后站着几个粗布衣裳的汉子,眼神锐利,不似寻常百姓。
 
  唐门?!
 
  云涛半转过身子,“大爷,可是叫我们?”
 
  “不叫你们叫谁?”官差不耐烦了起来,“唐门大爷那儿遭了飞贼,听说还是鸳鸯盗哩。你们是哪里人氏,往哪儿去?”
 
  “小民是贵州人,叫胡国士;这是小的拙荆周氏。我们正要往江南拙荆娘家去。”一路上唐药已经跟他套好了说词,他别的不行,就是记性好。
 
  官差看了看手中的画像,原本已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身后的汉子却开口了,“这位娘子的纱帽,可否拿下来看看?”
 
  “这……”云涛犹豫了一下。
 
  官差催促着,“怎么着?唐大爷都说话了,难道她是个女飞贼?快把纱帽拿下来!”
 
  见云涛蹙起剑眉,唐药连忙按了按他手臂,要他冷静,这才缓缓拿下纱帽。
 
  众人瞧见她脸上丑恶的烧伤,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官差厌恶的挥手,“快走快走!哪来的母夜叉,不乖乖待在家里,跑出来吓人!”
 
  云涛火气直往上窜,却又让唐药轻扯了扯袖子,硬是忍了下来。
 
  “娘子这烧伤好些年了?”唐门的人突然开口了。
 
  “五年有余。”唐药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怎么不治好?”那人眼神丝毫不放松。
 
  “爷,您说笑了,这样的烧伤怎么治得好?除了撕掉脸皮重新换过,大罗神仙也没办法。”
 
  云涛悄悄的将手挪到腰上,握住剑囊里的剑柄。怕是瞒不住了……
 
  出乎意料的,那人将手一翻,递给唐药一罐药膏。“娘子,你这么年少就气馁怎成?这玉花霜可褪疤,不过要花点时间医治。既然你们是贵州人氏,返乡总要经过秋霁山,若有医缘,我们再见吧。在下唐华,你到秋霁镇时,到唐门堂口这般说就行了。”
 
  唐华见这小娘子气度雍容,偏偏脸上有了这样的烧伤,身为医者的怜悯,他送出了这瓶珍贵的药,“打扰了。”
 
  云涛点了点头,一放松下来,只觉得额头不断渗着细汗。一直到上了大船,驶离金沙港,悬着的心才放下。
 
  “没想到唐门也有好人。”他舒了一口气。
 
  “什么地方都是有好人、坏人的。”唐药微笑,“其实唐剑也不是坏人,只是他困在‘使命’里无法脱身,硬逼着别人跟从他的使命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见过唐药的面容,即使重新戴上纱帽,同行的船客还是离得远远的,窃窃私语。
 
  唐药不以为意,泰然自若的坐了下来,揩了揩汗。
 
  “可是渴了?”云涛关怀的用袖子帮她擦汗,“在这儿等着,我拿水和干粮给你,可别乱跑。虽说是秋天,秋老虎可厉害着呢,要是热着了,怎么得了?”
 
  唐药感激的一笑,目送他离去。
 
  一位老婆婆似乎不怕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叹着,“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呀。”
 
  她心里一动,向来无波的心湖似乎起了涟漪。云涛对她的确好得没话说,但是这好……也不过是为了治他师父的病罢了。
 
  就像唐剑扶持她六年,舍身相护,不过是为了她的身分。等有人可以取代了,他便巴不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云涛眼下让她耍得团团转,却无怨无悔的温柔照顾,求的也不过是他师父能病愈。等他师父的病好了呢?她在云涛眼底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虽然秋阳这样明艳,她心底却有着挥不去的凄冷。她才十六岁……已经看尽悲欢离合、世间万般丑恶百态,即使心底仍有小小的梦与希望,她还是只能坚决的将这小小的憧憬推进心房上锁,纯然理智的面对。
 
  “老婆婆,你说得对。”她给老婆婆一个朦胧如月的微笑,“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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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盈满甲板,唐药拨动琵琶的琴弦,云涛坐在她身边,听着她唱——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太悲伤了。”云涛摇摇头,“你才几岁?老唱这些衰败的歌。”
 
  “我十六了。”她微微一笑,“心智不是照年纪来算的。许多老人还会下愚昧的决定,许多孩子却已经有了成熟的心灵。”
 
  “你才十六岁!”云涛有些心疼的看着她,“……不过,你聪明得不像十六岁。”
 
  “龙大哥,我还没问过你的年纪呢。”她温柔的笑了笑,“忙着逃难,什么也没问。”
 
  “我?”他搔了搔头,“我已经二十五啦。对你来说,我可是个老头呢。父母亲在我七岁那年过世,叔叔把我赶了出来,若不是师父收养我,我早冻死了。”
 
  云涛笑了起来,声音里没有过去的阴影,反而充满开朗和谅解,“现在叔叔看我从老家门口经过,还会吓得发抖呢。我可没意思对他怎样,瞧他这样忧心忡忡的怕我报复,我想他心里也不见得好过吧。”
 
  唐药弹着琵琶,月色温柔的照在面纱上,她脸上不像蒙着纱,倒像蒙着朦胧如梦的月光,“龙大哥,你心真好。”
 
  “不是心好,只是瞧叔叔自己的孩子那么多,都自顾不暇了,又哪有空照顾我呢。每次看到叔母弯腰驼背的操持家务、叔叔早白的头发……我气就全没了。”
 
  他粲然一笑,“再说,若不是叔叔把我赶出家门,我又怎么遇得到师父?师父是个大好人,好武成痴,没有娶妻,偏偏养了一大家子的徒弟,大家都叫他疯大侠,因为只有疯子才会养那么多孤儿。大家都以为侠客生活很潇洒,其实才不呢,我们得自己种田、打水做饭……连师父都要轮班哩。”
 
  唐药停了手,神色诧异,“罗大侠侠名何等响亮,连我这小女子都知道,何以生活如此清苦?”
 
  本朝素有养士之风,侠名远播者,常有皇亲国戚登门拜访,引为国士。罗霜锋乃湖南名侠,居然没有被网罗,她颇感奇怪。
 
  “你哪懂我师父那石头脑袋?”云涛提到师父,眼神都柔和了,“他说,侠名乃虚名,荣华乃幻影,贪慕虚荣,乃水中捞月。所以他甘愿拿锄头,也不想贪人家一分半毫。”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从小到大听熟了,师父不知道解释多少回,我就是听不大懂。”
 
  “我听得懂。”唐药笑了,罗大侠果然是侠者。“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罗大侠知道万事皆是空妄,知道何者为轻,何者为重,这是很难得的。”
 
  云涛听得一愣一愣的,埋怨道:“你怎么跟师父一样,老喜欢打哑谜?若说万事都是空的,那我们还活着干嘛……哎哟!小鬼,小心点!你险些栽到船下去了……”他一把抓住顽皮的小孩,转身又忙着帮晕船的人拍背,一插手管闲事,就忙个不停。
 
  唐药微笑着继续弹琵琶。说起来,她和罗大侠,恐怕都还不如云涛呢,他们是嘴上说说,他却是卷起袖子做……
 
  她清澈的瞳孔倒映着他的影子——只有在他背对她时,她才敢这样默默注视着。这让她觉得心满意足,也有点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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