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骆问晓离开之后,楚向天的性情丕变,将近一个多月以来,没有人敢随便接近他,堡里也不再有笑声,所有下人交谈时都是小心翼翼的,深恐被堡主叫唤到,那他们就得立刻准备去收惊了。
其实堡主也不是什么恶人,但是……任何人只要被他那冷酷的眼神扫射到,就吓得两脚发颤;偏偏这个时候二堡主又不见了,堡里没有人懂得灭火,所有人只能暗暗叫苦。
难怪当云飞絮再度回到楚云堡的时候,众人只差没大放鞭炮,来个普天同庆了。
听完了下人们拉拉杂杂的报告与警示,云飞絮走进了如意楼。
“师兄。”
一打开门,云飞絮简直是愣到九重天去了。眼前这个人……这是她的师兄、是那个总是意气风发的楚向天吗?
满室的酒味,一身的衣服皱得不成样子,俊脸上胡碴满布,根本瞧不出一点原来的样子;原本整理好的帐册、资料等全都乱了,瞧这模样,堡内事务大概也没有人理了。
“出去!”他根本不想见任何人。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她很冷静的问。
楚向天转过身去,根本不回话;但云飞絮可不会被他的冷漠给吓到,她走过去用力扳回他的面孔。
“这是我一向意气风发、在江湖中令人闻名惧三分的师兄吗?”
“你不懂!”他甩开她的手。
“我是不懂,不懂你为什么会任自己变成这样?嫂嫂不过是留书出走,回去照顾她生病的父亲,值得你这样沮丧失意吗?”
“她不告而别。”楚向天指出最不可饶恕的一点。
“如果她说了,你一定不肯让她走。”云飞絮凉凉的提醒道。
“既然她可以无情的离开,那么我也不需要她了。”
“骗人。”她找了把尚称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如果真舍得她走、真可以任她离开的话,你现在为什么会是这种模样?”
“我不能原谅她。”那种被遗弃的感觉一次就够了,他再也不要对她付出任何感情了。
楚向天脸上混着自我压抑与失去所爱的痛苦,他的心因爱恨交错而陷得越来越深。
“师兄,你还恨骆镇平吗?”云飞絮轻轻的开口。“想手刃灭家的仇人是人之常情,我从来不以为你做错了什么;但是师兄,骆镇平真的那么罪无可恕吗?让你可以连自己的妻子都恨了进去。”
“我从不恨问晓。”恨的,只是她的姓氏。
“但你不能否认,你心中的恨仍然无法平息吧?”
楚向天无语。那股仇怨已积得太深,他无法说放就放。
云飞絮当然懂他的心结。
“师兄,你要让过去的恶魇毁了你可以拥有的幸福吗?”她的口气忽然变得严厉。“当初,你一意要毁了骆家。好,如果那能平息你心中的恨,我就帮你;但是结果呢?为了骆问晓,你放过了骆家,但却要问晓永远与骆家再无瓜葛。师兄,你有没有想过,父女天性、血缘至亲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如果问晓是那种为了一己幸福而寡情绝义的人,你还会要她吗?
“问晓爱你,所以明知道你心中的恨并没有完全放下,明知道自己可能会失去一生的幸福,她仍是嫁你。师兄,你所坚持的恨与怨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你的亲人犹在,他们会希望见到终日沉浸在仇恨之中的你吗?
“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难道你要让悲剧一直延续下去吗?那么你和问晓的孩子,是不是也要背负你这种爱恨两极的情绪过一生?”云飞絮深吸一口气,“师兄,想想你当初舍得不怨、放不下问晓的心情好吗?”
楚向天一震。
舍得不怨,放不下问晓的心情……
当日,莫算也曾这么对他说过。在他身边的人,似乎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有他仍无法自拔的越陷越深,最后的结果,就是让他和问晓都沉溺在这种爱恨交错的情绪中走不出来。然后,是她的离开——
等等,孩子?!
他迅速走到云飞絮的面前,握住她双臂的手用力过猛而不自知。“你说孩子是什么意思?”
云飞絮忍住痛,叹了口气。
“嫂嫂有身孕了,但是情况很不好。”
身孕?楚向天再度呆住。
“怎么回事?”情况不好,为什么?
“过度操劳的结果。”她勉强忍住痛回答。天,师兄的手劲真的好大,可惜三少不在身边,没人可以帮她推拿上药。
尽管手被握得很痛,云飞絮还是将骆家庄里的情形,包括有人蓄意让骆镇平的身体好不了,问晓身心俱忧的状况,还有赵祥生找碴的事,一古脑儿全说了。
楚向天震怒的低吼。赵祥生!他居然还敢动他的女人?!
问晓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向楚云堡求援?
“问晓为什么不派人告诉我?”在他心里,自己的妻子该由自己守护,问晓没理由不信任他,他一向都很保护她的。
云飞絮揉着手;呼,师兄终于放开了。
“你那么不想她提起骆家,对骆镇平又还怀着怨恨,她怎么敢对你说?”她投给他怨怪的一瞥。“再说,她留书不告而别,那等于是斩断了你与她的夫妻之情,她认为你会恨她。”
“我怎么可能恨她——”楚向天忽然顿住话声,心口蓦然开朗。
恨?他仰天大笑。还恨吗?看到她哭,他宁愿放下一切去安慰,甚至在每次争吵的时候,都无法绝裂而去,只是放软语气去缓和气氛,即使粉饰太平也不要再与她吵。看着她不开心,他更觉得难过;甚至在临安城,得知她是骆镇平的女儿时,依然决定娶她……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他的心早已倾向她了,不知不觉的随她的喜悲而喜悲。他一直以为他还恨着,并为自己爱她而自责复仇不力……
“师兄?”她话会不会说得太过了?师兄为何狂笑个不停?
楚向天终于顿住。望向师妹,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清朗。
“小絮,麻烦你先去临安,帮我守着问晓,别让她再伤到了自己。”包括茶饭不思的照料父亲、包括闲杂人等的打扰,他全不许她再受。
“好。”云飞絮只敢乖乖点头。
“另外,那个赵祥生留给我。”楚向天眼神一冷。
他要亲自去修理那个对他妻子意图不轨的人,还要……亲自接回他的妻子。
***
自从云飞絮出现以后,骆镇平的药方全让慕容少远给包办了,而他只将药交与骆问晓,叮嘱她必须亲自熬药。
怎么回事?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毕竟不曾经历过江湖险恶,骆问晓即使再聪明也无法有足够的推断与防备之心,只得照着慕容少远的吩咐做。
她知道飞絮不见人,约莫是回楚云堡去了,但向天会被说动吗?她不敢奢望。
虽然骆问晓不愿出门招惹事端,却不代表事情就会如愿离她远去。独自奔回娘家月余,临安城早有了不堪的流言。
有哪家的小姐嫁了人,会在无丈夫陪伴、无婢女伺候的情况下单独回娘家?!
“哟!我怎么看到问晓妹妹一个人寂寞的顾影自怜?”这回赵祥生可是派人在四周巡查过了,确定没人会来捣蛋,他才大大方方的登堂入室。
“又是你。”骆问晓翻起白眼。怎么会有人这么……亏他还读过圣贤书,连别人的妻子都还不肯放过,他是不是全身上下只生了颗色胆呀?
骆问晓转身就想走,但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的赵祥生哪肯放过她,这回他话也不多说了,直接掳了人就走。
“放手!”她猛力地挣扎,不意下腹竟传来一阵刺痛。
“问晓!”
刚到骆家庄,得知妻子正在后院的楚向天才来到拱门口,就瞧见这令他冒火的一幕。
“放开她!”才不过一眨眼,赵家公子顿觉手上空空,抓紧的佳人被一阵风给夺走。
“问晓,你还好吧?”把妻子搂入怀中的楚向天才问着,就看见妻子额上冒出冷汗、面容惨白。
“痛,好痛……”她双手抱住腹部,痛苦的低喃。
“小絮!”楚向天着急的大吼。
云飞絮一刻也没敢迟疑的立刻奔来,紧接而至的慕容少远一看不对劲,立刻拔出银针插入她身上的穴道;骆问晓痛苦的表情渐渐缓和,昏睡了过去,但脸色仍旧惨白。
楚向天满是怒意的眼神扫射向祸首,赵祥生顿时吓得脚软。
“我……我只是开……开开玩笑……”
开玩笑?!
楚向天怒火高涨的便要冲过去,但云飞絮及时拉住了他。
“师兄,嫂嫂比较重要。”
这句话让楚向天冷静了下来,他愤怒的眼仍瞪着赵祥生,却以无比轻柔的动作抱起昏迷的骆问晓。
“三天内,你会知道惹到楚云堡的下场。”说完,楚向天命手下们把赵家的人全打了一顿丢出骆家,随即抱着妻子回房,云飞絮和慕容少远则跟在他身后。
***
骆问晓睡卧在榻上,而楚向天以守护的姿态坐在床沿,眼中载满无尽的关心、柔情,与歉疚。
看见梳妆台上那对陶瓷娃娃时,他的心一点一滴的让她的身影攻占;此刻的他,只是个为妻子忧心的普通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地醒来;半睁半闭的眼,因为眼中见到的人影而猛然睁开。
“向……向天?!”她无法相信地眨眨眼。
“问晓,你还好吗?告诉我,还有哪里不舒服?”见她醒来,他立刻握住她的手,焦急地不断追问。
“我……我是在做梦吗?”她不敢置信地。
“不,不是梦。”知道她没有不舒服,他松了口气。“是我,我来接你回家了。”
“不可能……”她哽咽一声,泪珠掉了下来。“你恨我……”
“我从没恨过你。”他伸指揩去她的泪。
“我不告而别……你一定很生气,不可能原谅我……”
“说不气是假的,但我不可能不原谅你。”她的泪像是止不住般,楚向天转了个方向,将她抱在怀里。
骆问晓因为他的拥抱而哭得更凶了。
“你一定不想再见到我了……”她绝望而贪婪地深埋入他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气息,生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这么做了。
要是不想见她,怎么可能大老远跑来?!楚向天失笑地抚着她的发。
“要是不想再见你,我又怎么会来?”
“我……根本不该嫁给你的……”
“你后悔了?”她该死的现在才想离开他?!
骆问晓抬起泪痕斑斑的脸。“我是骆家人,拥有你一辈子都恨的姓氏,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恨我爹,可是我不能不管我爹,你和我根本不可能——”
她接下来的话被他用唇堵住了。天知道他是多么地想念她……
在足以慰藉相思的索求后,他的唇仍缠昵的磨蹭着她的,没有一丁点冷意与疏离,只有戏弄与温暖。
等到两人都快喘不过气了,他才放开,以着格外低哑的声音说道:“问晓,我的出现,难道你一点都没想到为了什么?如果我真的还恨骆家,我是不会进来的。”
她睁大眼;他……他说的该不会、该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是我太固执了,才让你受那么多无辜的罪。”瞧着她苍白又消瘦的面容,他庆幸师妹骂醒了他,让他不致错过问晓。
“你……”骆问晓说不出话来。他真的改变心意、放下旧怨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那些困住我的仇与恨,早该了结;问晓,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与我重新开始?”
“你……你不再恨我爹?”她忐忑地问。会吗?他真的是这个意思?
“恨?”他笑了下。“恨并不能令我快乐,还让我差点儿失去了你;问晓,十多年的仇恨滋味我已经尝够了,我不想再尝到失去你的苦涩。更何况,”他望着她。“我太明白爱恨交杂的锥心感受,又怎么忍心教我们的孩子也承受?”
“孩子?”她疑惑地看着他。
“是的。”他含笑点点头。“你方才会昏倒,就是身子虚弱加上动了胎气的缘故。”
她瞪大了眼,又惊又慌,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动了胎气……那……那……
“别慌,三少已经为你安过胎。日后只要小心些,将身子调养好,孩子一定可以顺利产下的。”
她松了口气,抬眼望向他。“是孩子……令你改变主意的?”
“不算是。”楚向天顿了顿。“你走了以后,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惊慌。问晓,你真的吓到我了;你不知道那时我一身狼狈、整日借酒浇愁、失了冷静、失了理智的模样有多吓人。”
“你……”她震颤地抚着他的脸,发觉他瘦了。
“已成过去的,我再怎么执着也唤不回,现在我若再不知道珍惜,便会失去你。我无法过着没有你相伴的日子。”他握住她的手。“问晓,原谅我让你痛苦那么久,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向天……”新泪涌上眼眶,她扑进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一离开楚云堡我就后悔了,可是爹病了,我不能不理……”
她抽抽噎噎地诉说,让楚向天听得心都疼了。
“我知道……”楚向天庆幸自己能及时想通,否则他与问晓将要两地相隔、各自心碎了。
听到这里,蹑手蹑脚将耳朵贴在门扉上的云飞絮总算呼出一口气,眉开眼笑的,但她立刻被人给揪走了。
“满意了?”慕容少远挑眉问道。
“嗯。”她非常高兴的点着头,总算让师兄和师嫂有个圆满结局。
“我们的婚事,你该没有理由再拖延了吧?”
“人家哪有拖延……”见着他一脸寒冰样,她声音渐小。
她哪有拖延,只不过小小报复一下而已嘛,谁教他让她那么伤心。
慕容少远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没关系,他自有法宝。
“云,你还在气我吗?”他一把搂住她,将她的身子贴合着自己。
被他这么抱着,一向聪明的云飞絮脑子突然空白一片,只能呆呆地望着他。三少能顺利拐婚成功吗?
嘿,看他的功力喽!
***
在楚向天抵达骆家三天后,身为临安城第一首富的赵家突然破产了。平常欺压妇女的赵祥生还背下一堆债务,再没有财势的他被人追着喊打,一路逃难似的奔离了临安城,从此只能行乞度日。
骆镇平的病好了,可是骆家的总管骆和也在同时不知去向,听说他为了金钱勾结外人谋害主子,才被楚向天驱离。
诸多谣言不断流传,新版又覆盖掉旧版。
很多事不必多言,反正当事者知道就好;最重要的,是在一年后,当楚向天与骆问晓再回到临安时,怀中多了一个可爱的小娃娃,骆家又有了小婴孩的哭声、逗笑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