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一个晚上?”
呃!慕容少凌呆住。
跟着他一个晚上?!天,这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应该说的话吗?在中原,随便抓一个女子,打死她都说不出这种话,可是这少女居然说了,还一脸无辜。慕容少凌觉得有点无力。
“你不认识我,不怕我是坏人吗?”他乏力地反问,总算没被她的大胆要求给吓晕。
“你……”曲悠看了看他。“你应该不是坏人呀。”
“你怎么知道?”
“看起来不像。”
她回答得很顺口,慕容少凌完全被她打败了。
“万一我是呢?”这种不知人间险恶的单纯女子,早晚连自己怎么被吃掉的都不知道。
“你不是。”她依然强调。“你跟喀尔达不一样,他的眼神会让我好害怕,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可是你不会。”
她说完又不自觉的靠近他一点。想起喀尔达的眼神,即使他现在不在这里,她都还是觉得不安。
喀尔达?喀尔达又是哪个角色?慕容少凌没辙了。
“好吧,我不是坏人。”对这种不知世事的小女孩而言,他的确不是坏人,看她又缩起肩膀,他很自然的伸出手环住她的肩,什么男女之防,此刻先滚一边去吧!
“喀尔达是谁?”
“是纳西族的族长。”她回答,然后抬起头看他。“我很怕黑,你不会吓我、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对不对?”
她只关心这一件事,看着他的眼神惴惴不安。
“对。”面对她信赖的表情,慕容少凌突然发现,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陌生的女子有了怜惜的情绪……
不过,感觉还不错就是。
宫缡备好晚膳后,因为迟迟不见曲悠而有些担心。
“宫缡。”佟羚才从城里回来,正好遇见步至门口的宫缡。“你在等什么?”
“天已经黑了,曲悠还没回来。”她简单的回答。
“曲悠?”佟羚疑惑了。那小丫头一向最怕黑的,怎么天都暗下来了,她却还没回来?但不一会儿,她便不在乎地说道:“也许是跑到哪里玩,忘记回来了也说不定,你何必为她担心?”
“曲悠怕生,不可能在陌生的地方待太久;如果不是为了你的交代,她不会留在那里继续练剑。”
“你认为这是我的错?”佟羚提高声音反问。“曲悠都那么大的人了,早就该懂得怎么照顾自己。难不成还要我跟着一路保护到底吗?”
“你是她的师姊,大可不必对她那么严厉;再说,如果你的动机没有令人怀疑之处,就该问心无愧才是。”
宫缡只是叙述,不过听在佟羚的耳里却跟指责没什么两样。
“哟,想不到一向冷冰冰的宫缡,居然也会关心起别人来了?”佟羚嘲讽地道,“宫缡,我要怎么教她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别忘了我们的身分相当。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
“我不是想管,只是提醒你,曲悠的身分和你一样,你同样也没资格管她,师父是要我们教她,不是要你去伤害她。”
“伤害她?”佟羚冷笑。“我伤她了吗?有你这个自以为是的保护者在,我哪动得到曲悠?”
“你自己知道分寸,如果曲悠有个万一,你也难以对师父交代。”宫缡不再多说,旋身进入屋舍内。
佟羚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唇边的冷笑始终不褪。
哼,又是为了曲悠。
她真不懂,既胆小、领悟力又差、学什么都慢的曲悠,为什么师父会特别偏爱她,就连高傲冷漠的宫缡也关心她。
还有……还有……她恨恨的一咬牙。
曲悠就是那一副可怜的模样让人喜欢而已,但她偏偏不吃这一套!在师父出关前,曲悠还有得受的。
※ ※ ※
天愈来愈黑,曲悠坚持不肯离开慕容少凌身边,他只好带着她去收集一些枯枝,然后就地生起火,两人并肩坐着烤火。
“你叫什么名宇?”
“曲悠。”
“为什么你会一个人跑来这里?”
“是羚姊姊带我来的。我很笨,一直练不好她教我的武功,羚姊姊就罚我在这里继续练习;我练得忘记时间,等意识到天黑才想回家,却又害怕得跑不回去。”她沮丧地说道。
“练武?”慕容少凌挑起眉。
“是啊,我在练剑。”她说道。“因为我的剑法练得不好,师父在闭关之前就要羚姊姊和缡姊姊多教我一些;可是我很笨,一直都学不好。”
慕容少凌闻言不禁转眼看她。
她的脸很白,在火光的照映下,透明得像是由水凝成;圆而亮的大眼,神情里有着稚真与纯净的气息。他很容易便可以看出她对人毫无防备之心,也不懂得什么迂回伎俩。也许,她从未有机会与外人相处。
“你为什么怕黑?”他问。
她咬着唇,迟疑了一下。“有一次师父带着我和缡姊姊、羚姊姊三个人一起到林子里练轻功,结果我练着、练着,不小心就和大家愈离愈远,在前头的师父没发现我不见了,还是不断向前,结果我就在树林里迷了路;我一个人在树林里跑到好晚好晚,后来害怕得吓昏了,等我醒来,师父已经把我救了回去。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很怕黑。”她低着头说。
慕容少凌见状伸手揽住她,曲悠顿时觉得肩上的冷意没了,那份让人仿佛丢下的错觉也消失了。她抬头朝他一笑,身体又挪近了他一点。
“那时你多大?”
“六岁。”她回答,神情里有一点点畏怯与无奈。“我很胆小、也很笨,不论学什么都学得慢、也学得不好,幸好师父一直都很有耐心、也很疼我;缡姊姊也是。”
“缡姊姊?”
“嗯。”她点点头。“师父收了三个徒弟,缡姊姊最大、然后是羚姊姊,我最小,本事也最差。”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慕容少凌直觉地道。
她很单纯,这是他一眼就看得出来的特质;清澈的眼眸无伪真诚,让他不由自主的放下防备之心,行走江湖时惯有的警觉性根本用不到她身上。
“谢谢你安慰我。”曲悠给他一抹满足的笑。她知道自己很笨、缺点也很多,他是个好人才会安慰她。
“我是说真的。”他强调着,因为一看就知道她并不相信他的话。
在他眼里,她的纯真与无伪弥补了一切,是一个无可取代的珍贵优点。
还有那一对眼睛。
跟着二哥踏过中原许多城市,他从没有见过有哪一双眼睛是如此透明晶亮,澄澈似镜,让人不自觉的便会望向她。
曲悠对他的强调回以一笑,岔开话题。“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她不问则已,一问就是一长串,把慕容少凌给逗笑了。原来,她不害怕的时候是这样充满好奇的。
“慕容少凌。”他在地上写字。“这是我的名字。我来这里单纯是游玩,因为没有规画的随性游走,才会错过客栈,得露宿在山林里头。”
他可怜兮兮的语气让曲悠忍不住笑了。
“幸好你没有住在客栈。”她忽然冒出一句令他不明白的话。
“为什么?”
“如果你住在客栈里,那我就不能遇见你,只能一个人在树林里慌张乱跑。”她深吸口气,“那好可怕喔!”
她对黑暗的惧怕,这辈子大概是克服不了了。
“没关系,以后我会陪你,你就不必害怕了。”慕容少凌保证道,听起来却像是玩笑似的许诺。
果然,她只当他在说笑。
“不可能的,你明天一早就会走了,然后我也得回家,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即将到来的别离,她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你可以告诉我你住哪里,我好去找你呀!”
“不行、不行。”她连连摇头。“师父不喜欢外人来,也说我们不可以跟纳西族以外的男人有任何接触;如果你去了,师父一定会生气的杀了你。”
“你师父讨厌外人?”
她点点头,“对呀,尤其是从中原来的男人,师父说中原人最可怕了,又狡猾又奸诈,个个都不是好人。”
咄,他不承认自己很狡猾,了不起他也只学到二哥的一成而已,勉强只能算“奸诈”。
“可是,我就是来自中原的男人耶。”他很可怜的说:“那你不就觉得我像坏人了?”
“你不算啦,你例外。”她急急的否认,很担心的安慰他:“你是个好人呀,可是师父的观念不会改变,所以你不可以跟师父见面。”
“那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呜,他难得遇见一个让他看顺眼的女孩耶。
“这……”曲悠犹豫着。缡姊姊和羚姊姊也都不喜欢见到陌生的男人,而且她又得学剑、学药理,也没时间再和他见面了。
想到这里,曲悠不觉有一点点的伤心,神情里更带着几许迷惑。
“你知道怎么回去吗?”他问道。
“我知道……”只要等天一亮,她就能认得路,可是……心中真的有些不舍。
两人突然都沉默了下来,各自想着刚才的对话,心情也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慕容少凌原本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他的心会因为她的不愉快而不愉快,这股陌生的感受很不客气的占满他的知觉。
他和她才相识不到几个时辰哪,这种不舍的感受究竟从何而来?想着,他先笑了出来,驱走一点不自然与感伤的气氛。
“算了,别想那么多;夜已深了,你休息一下,要不要走也等天亮之后再讨论。”
看着他欢欣的面容,曲悠也笑了,很用力的点头。
“好。”
“借你躺。”他张开怀抱,笑笑地对她说道。
“真的吗?”他的身体很暖,她当然很想靠上去,可是这样好吗?好像有点不合规矩耶。
“真的。”
在他的示意下,曲悠缩着身子往他身上靠,他的温暖渐渐驱离了夜晚的凉意,她傻呼呼的笑着,一副很满足的小娃娃模样。
“我要睡了……”她当真不设防的闭上眼睡着了。
慕容少凌维持姿势不变,就这么静静瞧着她的睡容;四周安静得没一点声响,只有柴火不断的燃烧着。
※ ※ ※
幸好夜里并不冷,不然隔天有人经过这片树林时,将会发现两个被冻成冰棍的人。
当曙光穿透过树梢洒落而下时,浅眠的慕容少凌便醒了;过一会儿,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晨光照拂过曲悠的脸庞,她眨动几下眼睫,睁开眼。
“早呀。”随着一声问候,慕容少凌开朗的笑脸占据她视线所及之处,曲悠吓了一跳。
“早。”她直觉回应,但迷蒙的双眼与尚未移动的身体都显示出──她还没完全清醒。
慕容少凌也不急着动,此时天已大亮,在热气逐渐蒸发了清晨的露珠后,曲悠也比较清醒了。
“哎呀,糟了!”昨晚只顾与他聊天,分散对黑夜的恐惧,却忘了缡姊姊还在家里等她,她整夜没回去,缡姊姊一定着急得不得了。
曲悠急急忙忙的爬起来。
“怎么了?”慕容少凌也随之起身,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的动作。
“我昨晚没回去,缡姊姊一定等得很着急,我得赶快回去才行。”她一边望着四周景物,一边回答着他的问题。
糟糕,昨晚只顾着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跑到那里,虽然这儿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可是树林那么大,她也不是全都跑遍的。
看她东张西望的样子,慕容少凌就知道她在找方向,直接问道:“先告诉我,你住哪个方向,我帮你找。”
曲悠想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平时她是不会乱跑的,除了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叫什么之外,她也只知道怎么辨认方向而已。
看着她着急又紧张的反应,慕容少凌走到她身旁,“先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玉龙谷。”
玉龙谷?他好像听过,但不是十分确定。
“如果回不去,你要怎么办?”他们总不能在这个林子一直待下去吧。
“我也不知道……”她低着头说。
她从小就待在山林里,根本不知道玉龙谷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她是想回去,但是要怎么回去呢?想着想着,她的表情变得愈来愈苦恼。
慕容少凌看得于心不忍。
“既然你不知道要怎么回去,暂时就先跟着我,好吗?”
“跟着你?”
“嗯。我还会往云南待上一段时间,也得去办一点事,我们可以一边办事,一边替你找回家的路。你一直没有回去,也许你的师父或是师姊会出来找你,到时候你再回家。”
曲悠摇摇头。“不行,我必须先回去,不然缡姊姊会为我担心的。”
“但你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回去呀。”
“我……我想我可以找到方向的。”曲悠看着他说。“这片林子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只要绕一下应该可以找到原来的路,你不必担心。对了,你要往哪里去呢?”
“大理。”慕容少凌答道。“听说那是云南境内最热闹的地方,我当然应该去瞧瞧,看看那里有什么特别。”
“真好。”她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师父不允许。“我差不多该走了,你呢?”
“嗯。”他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谢谢你帮我。”
“那不算什么,自己小心一点。”
“再见。”曲悠再看他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开。
慕容少凌看着她离去,心中恋恋不舍。曲悠……就像一场美丽的梦。
※ ※ ※
天才亮,宫缡便在玉龙谷里巡了一趟,结果并没有发现曲悠的身影。
“怎么了?”练完功遇上她的佟羚问道。
“曲悠没有回来。”宫缡并没有看她。
“没回来?”佟羚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昨天的事。“她没有回来值得你这么紧张?也许她根本是不想回来。”
“什么意思?”宫缡看向她。
“她脑筋差,又总是学不好师父所教的武功,我看她根本是吃不了苦,藉着这个机会逃走了。”佟羚苛刻地道。
宫缡不想再与她多说,转身就往谷外走。
“你要去哪里?”
“去找曲悠。”宫缡顿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如果她想回来,自然就会回来,你何必费心去找?”
“如果曲悠是遇到困难了呢?”宫缡回头反问,“佟羚,就算你不喜欢曲悠,也不必视她为眼中钉;曲悠如果有事,师父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哼。”佟羚撇开头。
她就是不平,为什么师父会那么偏疼曲悠,那丫头明明就一无是处啊!
“别忘了她是我们的师妹。”宫缡提醒她道,“如果她有事,师父绝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你依然难辞其咎。”
说完,宫缡不再理她,迳自到昨天与曲悠分手的地方找人;佟羚就这么看她离开,丝毫没有追上的意思。
曲悠如果回不来,那得怪她自己笨,与她何干?佟羚对宫缡的警告一点也不以为意,还想乘机离开玉龙谷去外头晃晃,谁知才走了没多久,不远处便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曲悠?!”
“羚姊姊!”曲悠一见到佟羚,便满脸笑容地朝她奔来。她找了好些时候,总算回到家了。
“你回来做什么?”
“呃?”
“你一夜未归,跑到哪里去了?”佟羚冷着脸问。
“我……我在林子里迷了路……”
“迷路?”佟羚哼道。“你从小就待在这里,这样还会迷路?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吗?”
曲悠急忙解释:“不是不是,羚姊姊,我是真的──”
“行了,我不想听。”佟羚打断她。“我可不是师父,会被你这副模样给骗了。”
“我是真的──”
“如果不想回来玉龙谷,你大可以直说,没有人会留你。”佟羚不给她机会辩解,冷冷地道。
“啊?”曲悠没想到佟羚会口出此言。
“你不是不想回来吗?那就别回来。”
“不是的,羚姊姊,我没有不回来的意思……”曲悠想解释,但是佟羚根本不给她机会。
“玉龙谷不欢迎你。”
“不,我不离开这里。”曲悠连连摇头。这里是她的家、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呀,她怎么可能会有不回来的念头?羚姊姊为什么要这么说,好像要把她赶走似的,她又没做错什么。
“由不得你。”佟羚挡着不让她入谷,“你是要自己离开,还是要我拿剑赶你走?”
“我不走!”曲悠低喊。“羚姊姊,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来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走?”
“因为我讨厌你。”佟羚直接应道。师父闭关、宫缡又出去了,她不利用此时把曲悠赶走,就没有第二个机会了。一想到这里,她冷着脸,一步一步的逼近曲悠。
“为什么?”曲悠不明白。“羚姊姊,这是为什么?”
“不必有什么原因,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你。你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拿剑逼着你走?”佟羚的手已握在剑柄上。
“我……”曲悠一步步退后。“我不想走。羚姊姊,我求求你让我回去好不好,我不要离开这里。”
“这可由不得你。”佟羚拔出剑。
“羚姊姊!”
“你不走,就别怪我出手无情;宫缡不在,我看这次还有谁能救你?”
佟羚出招朝手无寸铁的曲悠攻击,曲悠连忙避开,但佟羚不放松攻势,非要逼走曲悠不可。
“羚姊姊,快住手。”曲悠的武功本来就不好,更何况是手无寸铁的面对武功比她好上许多的佟羚;她狼狈地闪躲,节节败退。
佟羚继续进逼,轻易便将曲悠逼得无路可退,她手势一转,剑锋随即划上曲悠的手臂。
“啊!”曲悠痛呼一声。
“你走不走?”佟羚停下剑招看着她。“这只是开始,如果你不走,我就打到你走为止。”
曲悠按住伤口,不能理解的看着佟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