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敖倪时而冷肃、时而痴狂的面孔上布满了鲜血,刺金龙纹一刹间变得鲜明无比,栩栩如生。
她惊惶地哭叫,一声接一声,仿佛要把脏腑都撕裂般地哭叫——
猛然惊醒,她抬起被泪水湿儒的脸,急急忙翻身看敖倪。
他熟睡着,脸孔仍然完美无瑕,她抬起虚软的手,轻轻抚着他的额头、鼻梁、嘴唇……蓦地,无来由的恐惧感紧紧压迫住她,令她周身发冷。
这是怎么了?她战栗地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许久许久,他稳定的心跳声才平息自己的喘息。
为什么?觉得自己守不住他?是对他用情太深,所以才会时时唯恐落空?
她不懂,心为何莫名地绞痛起来。
到底怎么了?
黎明前,敖倪细微的动作惊醒了她。
“你去哪里?”她心里一慌,紧紧抱住他不放。
“今天要和桀琅下山一趟。”他柔声说,手指轻轻梳理她的发丝。
“别去,今天别去。”她不放手,死命地抱紧地。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脸,轻轻问:“怎么了?”
“我作了噩梦……”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含糊地低喃。“很不好的梦,你今天别出门好吗?”
他低笑了起来。“只是梦而已,你太多心了。”说着,便挪开她的手下床。
“不管是不是多心,我都不要你出门。”她担忧地扯住他的手臂,。心急如焚。
“别孩子气了。”他穿上白袍子,很慎重地对她说。“这一次是大买卖,桀琅等这个机会很久,我不能让桀琅一个人去,那样大危险,更何况,我曾经答应过他会出手帮忙。”
“大买卖?”她一听更为焦虑了。“是什么样的大买卖?”
“听桀琅说,江南的洪都堂官雇了十名镖师运送一大箱子的珠玉赶赴京城,准备在皇后寿辰当天作为贺寿之用,如果能抢下那一箱珠玉,将来,我和桀琅就可以不必再干盗贼的勾当了。”
“十名镖师……”丹朱咬了咬唇,疑虑着。
“你和桀琅两个人应付得了吗?”
敖倪傲然一笑。“二十名镖师还不一定能让我们放在眼里,十名缥师又算得了什么,你用不着太担心了。
“我·”
丹朱还想说什么,石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响亮的哨声。
“桀琅在等我,你不必担心,再回去睡一会儿,也许你醒来以后我就已经回来了。”敖倪吻了吻她,回身取下挂在墙上的鬼面具,走出了石屋。
丹末倒回床上,心情焦虑、烦躁极了,马蹄声渐渐远去,她的思绪却久久也无法安宁。
敖倪和桀琅一前一后,在山林中疾驰着,他们对地形很熟悉,穿捷径走小路,很快就看见前面官道上有一行人骑马赶路,镖旗高扬,正是他们所要寻找的目标。
敖倪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快要升起了,曙光已露,四下雾气茫茫。
“这几名镖师看上去有点武功,不能太轻敌,若有危险千万别拼死厮杀。”敖倪转头对桀琅说。
桀琅点点头,两个人策马奔驰上前,迅捷地掠过了缥队,回马过来,拦在镖队当路。
雾色迷蒙中,镖师们愕然望见前方立着两个人影,身穿雪白色的长袍,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具,手中提着亮晃晃的长剑,朝他们缓缓地、一步一步逼近。
在这样烟雾迷茫的时刻,他们的出现更显得鬼气森森。
镖师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取出兵刃应敌,一面惊恐地高声疾呼:“山魁。山魁来了!”
敖倪和桀琅对望一眼,缓缓提起长剑,剑身泛出刺目的光芒。敖倪低沉着嗓子道:“把那箱珠玉留下,想活命的现在就逃,不逃的人便休怪我们吃了你!”
那镖师早已被敖倪和桀琅的气势慑住,个个心下惊惶,手中的兵刃俱都颤动个不住。
敖倪朝桀琅使个眼色,桀琅会意,倏地自马背上跃起,飞身上前,长剑一挥一掠,电光石火之间,已将前头两名镖师手中的兵刃狠狠给荡开,剑尖飞快地自两名镖师喉口划出细细的血痕,两名镖师惊得面无人色,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桀琅发出惊人的笑声,冷飓飓的,在雾色氛氲的林间一声声迎荡开来。
其余镖师吓得脸色青白,双腿打颤,扶起瘫软在地的两个人,便飞也似的纷纷逃窜而去。
桀琅足以令人吓破胆的惊惊笑声立即转之夜,笑,忍不住叱骂:“这些人是镖师吗?我看简直是一堆脓包。”
“把人吓跑本来就是我们的本意,难道你还真想厮杀一场吗?”敖倪将长剑入鞘,好笑地说。
“不过这些镖师也忒怪了,完全不抵抗,丢了东西就跑,我还没见过镖师这样护镖的。”桀琅疑惑地说。
敖倪一听,脸色微变。“该不会是陷饼?”
桀琅呆了一呆,两个人火速冲到箱子前,用力撬开大锁,赫然发现箱子里的不是珠玉,而是满满一箱子的小石头。
两个人同时震呆了。
“糟了!真的是陷讲!”桀琅愕然,死盯着那一箱小石头,仍然不敢相信。
“还犹豫什么!快跑啊!’敖倪急呼,一手扯住发愣的桀琅,跃上马背,即时奔离宫道。
两个人策马疾驰在回无忧谷的唯一山径上,太阳这时候悄悄露出了脸。
马蹄狂奔,两人驰得飞快,没有看清楚山道上布了绊马索,马儿直冲过去,猛地一阵踉跄,两个人硬生生地坠下马来,滚倒在石头遍布的山径上,冲势太强,桀琅连续翻了几滚,直直地冲向山道旁的悬崖峭壁,敖倪一见大惊失色,猛地飞奔而起,急得去扯住他的臂膀,却仍止不住跌冲的力量,连带把敖倪也拖得一路跌滚到悬崖边!
好不容易收了势,桀琅已经半个身子都挂在峭壁上了。
“桀琅,抓紧我别放手!”敖倪箍住他的手臂狂喊。
桀琅咬紧牙,反手抓住敖倪,突然间,桀琅看见树丛、岩石旁跃出几名彪形大汉,挥刀就朝敖倪的手臂砍来——
“敖倪,小心肝’桀琅大叫。
敖倪紧紧抓着桀琅,根本无力抵挡,刀锋不留情地朝敖倪砍下,溅起一道血花,剧痛猛烈袭来,敖倪眼前昏了昏,眼睁睁看着桀琅自己松开了手,一路从悬崖上朝下滚落!
“桀琅——”他狂叫。
眼见桀琅在他眼前坠入万丈深渊,顿时怒发如狂,他铁青着脸,缓缓站了起来,无视于抵在他胸口上的十几柄刀锋,赤手空拳地飞扑上去,十数名彪形大汉见他疯狂的攻势,俱都被他唬了一跳,连连后退几大步。
敖倪发狠地挥出几掌,劲这凌厉之极,扫中为首的一名壮汉的腰肋,将他摔出了丈余,十数名大汉不相信敖倪受了重伤还能出手如此矫捷,当下惊得目瞪口呆,敖倪正怒气勃勃,一拳奋力未出,正好击中猛冲出来的大汉前胸,其余壮汉觑见一个空隙,一刀砍中敖倪的肩头,顿时之间血如泉涌,迅速将他的上衣染红了半边。
几下激斗,敖倪肩上、臂上的伤口飞溅出一道又一道的血花,一朵一朵地晕染在他雪白色的衣襟上,他已痛得无法吸气,几乎站立不住。
十数名彪形大汉冷眼望着敖倪,似乎就在等他倒下,他觉得奇怪,只消再一刀就能了结他的性命,为何眼前这些人还不动手?
“难道……你们想活捉我?”敖倪按住臂上的伤口,身子不住摇晃着,气虚地问道。
十数名大汉冷眼看着敖倪,不动声色。
“是谁……是谁设的圈套?”敖倪咬牙问,突然间觉得喉口一甜,“哇”他一下,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再也支持不住,脚下一个跟随,倒在地上。
失血过多,敖倪逐渐失去了神智,在他昏迷前,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抢了人家未过门的妻子,还需要问是谁设的圈套吗?
敖倪只觉浑身渐冷,终于昏厥了过去。
丹朱慢慢踱着步,行到路口的一株大树下,坐着等敖倪回来。
阳光越来越刺眼了。
丹朱的心很慌,已经接近午时,还没见到敖倪和桀琅的人影,这样异于往常的事,更令她心焦如焚。
她急得一刻也坐不住,来来回回地在路口走来走去,引领翘望。
浓稠的阳光中,隐约看见一人一马飞快地驰来。
她的心,略地一跳,仔细看清楚,不是敖倪也不是桀琅,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她立刻背转过去,半个身子藏到了树干后。
那个陌生男子早已看见了她,一下马,便向她躬身问道:“姑娘,请问……你是梅丹朱姑娘吗?”
丹朱一惊,猛然回过身来,惊愕地看着那个陌生男子。
“你是谁?”她疑惑地问。
“我是衙门里的都头,姓赵,特地奉命来救你回去的。”自称赵都头的男子和蔼地说道。
丹朱一听,连忙否认。“我不是梅丹朱,你认错人了。
“梅姑娘,嗅,不,敖夫人,在下早有敖夫人的绘像,你明明就是梅丹朱,何以不承认?”赵都头狐疑地盯着她看,其实早在几日前,他就已经派人盯上无忧谷,也约略得知敖倪和丹朱不太寻常的关系。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丹本不知情,心慌意乱地转身就跑。
“敖夫人!”赵都头追上去,不由分说地抓住她。“敖夫人,我是来救你的,抓你的山魈已经被我们制伏了,你真的不必害怕。
丹朱大吃一惊,急问。在哪里?在哪里呀!
“其中一个已经掉入悬崖峭壁,多半活不成了,另外一个受了重伤,已经送进了大牢。”赵都头冷眼观察她的反应。
丹朱一听见赵都头说敖倪和桀琅一个掉下了悬崖、一个送进了大字,顿时脸色惨白,一颗心往地底沉去。
赵都头看见丹来一脸煞白,嘴唇颤抖着,就更加坚信自己猜得没错。
“敖夫人,我送你回尚书府吧,敖家和你娘家的人都为你急得不得了,现在看见你平安无事,他们一定都很开心。”他轻轻扶住丹朱的手肘,低声催促。
丹朱只觉得脑中麻涩,耳朵里万声轰鸣,听不清那赵都头究竟说了什么,只隐隐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两条腿轻得有如棉絮,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掉下悬崖的人……是谁?”她语气不稳,直抖地问。
“两个山魁的模样那般相似,我可就不清楚是谁掉下悬崖。”赵都头冷冷地一笑。“难不成,敖夫人担心他们的安危吗?”
丹朱恍惚地抬起头,墓地,想起了擎天,急忙摇头否认。“不是,当然不是,你不是要送我到敖府吗?那就走吧!
“敖夫人,我看你是受惊过度了,脸色不太好看。”赵都头不怀好意地说,远远如石屋瞥去一眼。
“不,我很好……”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引开赵都头的注意,冷不防地,听见一阵马蹄声狂啸而来,她惊愕地抬眼望去。
“嗅,是我的部属,来抓第三个山魁……”赵都头边说边回头去看。
丹朱倒抽一口气,第三个山魈难道指的是擎天!
不,不能连擎天也被抓走!
丹朱趁他不注意,拔腿就往石屋奔去,一路跑,一路高声大喊:“擎天,快逃啊——”
赵都头猝不及防,赶忙追上去,一把抓住丹朱,猛然一见五屋闪过一个人影,已火速地朝后山飞奔而去。
一队人马自他们身后赶至,赵都头气得扬声大喊:“快去追!第三个山魁已经逃了!
大队人马立即冲向石屋,赶上去追捕擎天。
一赵都头怒视着丹朱,历声喝道:“毅夫人,你这么做,只怕在敖尚书的面前无法解释了!”
“我什么也不解释,我跟你走。”丹朱的神色阴暗沉郁,凄冷地说道。“还有——我还想见见你们抓到的那个山魈。”
丹末一袭素色紫衣,面色苍白地立在敖府大厅。
敖朴风、敖仲和秋娘陆陆续续闻风赶至。
“丹朱,你没事吧!敖仲靠向她,柔声轻问。
丹朱迟疑着,片刻之后,才敢治头看他,乍见一模一样的脸孔,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不过是几日之间,竟恍如隔世。
她听见自己未曾谋过面的公婆,正亲切和蔼地关心着她。
“有没有受伤?”
“这几天真是苦了你了!”
“不必急,先将身体养好,过几日再让你和敖仲补行婚礼。”
一句又一句的问话在厅内清晰地回荡着,丹朱只觉得耳朵嗡嗡地不断作响,喉咙却像被什么梗住了似的,半句话也答不上来,如今,她满脑子全想着敖倪的事情,几乎已到崩溃的边缘了。
“丹朱,你的脸色不太好,让娘带你去休息好吗?”敖仲温柔体贴地问。
丹朱虚弱地抬起头,费力地挤出几句话来。“敖仲,求求你,让我见见你们抓来的山魈,求求你”
敖仲脸色一僵,与赵都头交换了眼神,语气平板地对丹朱说:“山魁已经被送入大牢了,要见面并不容易,更何况,那种盗贼不见也罢,你所受的苦难道还不够多吗?”
“不,我没有受苦。”丹本急切地说。眼光掠过厅内每一个人,一看见赵都头,慌忙问道:“赵都头,我只请你回答我,你们所抓住的那个山魈,额上刺着的是龙纹还是豹纹?”
这个问题对赵都头来说很容易回答,虽然他还没见过山魁的庐山真面目,但是衙役在抓到山魁之后,曾经向他回报过这个让他们均感好奇的刺纹。
赵都头没有察觉到敖仲的暗示,迳自答了。“听衙役们说,面具一解下来,看见山魁额角k刺着金色的龙纹,颇令他们感到稀奇。”
身分一经肯定,丹朱无法遏止地落下泪来,她跪倒在地,清晰、悲切地低语。“关在牢里的人是敖倪,你们……你们一定要放了他……”
厅中每一个人都像惨遭重重的一击,脸色遽然大变。
秋娘闻言更是全身发抖,急扑到丹朱身旁,泪眼婆婆地追问:“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是倪儿吗?”
丹朱点点头,紧紧携住秋娘的衣袖,痛楚地呼喊。“他是您们的孩子呀,求求您们,他此刻受了重伤,一定要救他……”
秋娘面容惨变,回头望着敖朴风,痛哭失声。
“老爷,你说过,两个儿子你都要保住的,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让倪儿死在牢里。”
敖朴风震惊地看了看敖件,又看了看赵都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仲儿,你可知道送进大牢的人是倪儿吗?”
“不知道。”敖仲的脸色阴沉郁怒,目光凌厉地盯着丹朱。
赵都头则是听得糊里糊涂,一脸困惑。
“老爷,咱们快到大牢去看看,倪儿若真是受了重伤,一步都不能耽延的啊。”秋娘忧心忡忡地,唯恐她失踪多年的儿子遭遇不测。
“娘,我和爹去就行了。”敖仲拦着秋娘。
秋娘扶起丹朱,不放心地说:“不行,我定和你们一起去。”
丹朱挽住秋娘的手,也急着想跟着他们去见敖倪一面。
“丹朱不许去。”敖仲挥手唤来两名丫环,冷漠地吩咐着。“看好夫人,不许她走出大门一步。”
丹朱震住,望着敖仲,无限惊疑。是啊,敖仲已经看出来了,看出她对敖倪的感情了,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敖朴风带着秋娘匆匆步出大厅,赵都头随后。
敖仲嘲弄地瞟了丹朱一眼,飘逸地跟了出去,嘴角残留着一丝冷笑。
丹朱悚然一惊,背脊爬满了凉意,冷得透骨。这真是一场冗长的梦魇,为什么她还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