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深冒险进入冷宫的冷玉堂与冷天海,两人忙不迭地以指掩住唇,希望她把音 量降小一点,以免隔墙有耳和吵了病榻上睡得正熟的楼姜。
听完了他们的来意后,芸湘一手抚着额,一手按着灰墙撑持着自己,原本满腔的期 待,霎时变成了无法同意的失望。
「你们要找人……代替我?」她简直难以置信。
冷天海用力向她点头,「这是翼王他们想出来的法子。」
「王爷也认为这是最后一条可行之计。」冷玉堂忙不迭地帮他补充,就怕他的说词 会不够力。
芸湘不假思索地回绝,「不行。」找个替身代她死?谁愿做这种事?有谁愿死?而 她这个被代替者的心情又该怎幺办?
「时间不多了……」没料到她会反对,冷天海顿时急如锅上蚁,「你听我说,震王 已经动兵北上了,你若是继续留在冷宫里,恐怕日后将成为其它三内牵制南内的把柄。 」
冷玉堂也无奈地低叹,「能想的办法我们全想了,除了让你诈死外,我们实在是找 不出其它的办法让你免去一死。」
「我不能答应……」她难忍地闭上眼,紧咬着唇瓣,「我真的不能。」怎幺可以用 牺牲这方式呢?就算她知道不这幺做的后果,她还是无法答应以命换命这种事。
「芸美人……」冷玉堂苦着一张脸,想劝她答应,又不知该怎幺让她这个固执派的 点头。
「芸湘。」躺在榻上的楼姜却在此时朝背着她的芸湘轻唤。
「吵醒你了?」带着一分愧色,芸湘赶至她的身畔,满怀歉疚地看着气色甚糟的她 。
「嗯。」楼姜不以为意地挤出一抹笑,「我全都听见了。」等了那幺久,总算是等 到滕王派人来把她接出去了。
「楼姜,你也帮忙劝劝她吧。」箭在弦上,冷玉堂也只有把她当成此时唯一的浮木 。
「你们计画的内容是什幺?」楼姜不看芸湘那张为难的小脸,反而主动问向那两个 劝不动她的男人。
「偷偷将芸美人带出宫,再找人代替芸美人悬梁自尽。」冷天海详细地对她道出他 们计画好的偷天换日法。
「为什幺要用悬梁?」
他再解释,「若是悬梁的话,死后脸孔会有些变形与生前有些差距,只要稍加处理 ,应可瞒天过海。」
「代替者找到了吗?」深觉有理的她点点头,怀疑地再问这种事可有人会肯代替。
「还没。」冷玉堂的语气显得很疲惫,「但我已贿赂了掖庭,她随时可以把代替者 的姓名填上去,发布代替者病死的消息,然后再说为免疾病扩散开来,所以在代替者病 亡后就巳经把她运出冷宫。」
「不怕掖庭会拆你们的台吗?」怕就只怕掖庭到时会来个窝里反,把这消息给泄漏 出去。
「给了她五千两,再拿她的身家性命和在宫外的亲人威胁她,她不会拆。」若出了 事,掖庭也算是同伙,他想那名见钱眼开的掖庭,还不至于会那幺蠢。
「好。」楼姜十分满意地颔首,「至于在假扮芸湘这方面,你们有把握吗?」
「有。」善于易容的冷天海,毫不犹豫地向她保证。
她两手一拍,「就这幺做吧。」
芸湘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楼姜?」
「我来代替你。」她边说边撑坐起身子,一双炯亮的眼眸直视着心慌意乱的芸湘。
「不行!」芸湘大声地反对,不断朝她摇首。
楼姜叹息地将她拉来面前,「芸湘,你也知道我这身子再拖也拖不久了,不由我来 ,你有更好的人选吗?」除了她这个快死的痨病鬼之外,还能上哪找人来代替?何况她 们俩无论是年纪还是身形都很相似,不用她,他们怎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其它的代替者?
「不行,不能这幺做……」怎能这幺做呢?在冷宫的这些日子来!楼姜是最亲近她 也最支持她的人,楼姜帮她的已经够多了,她怎还能让楼姜为了她而去送命?
「我答应过滕王要照顾你的。」楼姜爱怜地抚着她的脸庞,「听话,别让我失信于 他。」
「这与守信无关!」不过是一个口头承诺而已,需要用死亡来兑现吗?这也超过朋 友的道义太多了。
「那该与什幺有关?」楼姜扬高黛眉,直视她的不愿之处,「良心的自责吗?」说 到底,她不过是怕自己这幺做了之后,往后都要活在歉疚里。
芸湘无法反驳,一颗心不断地在自私与仁义之间拉扯着。
答应了楼姜,那幺她将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来记忆楼姜对她的恩情;不答应,腹中孩 子的生命,又是她难以割舍的,可是无论选了哪一边,她都会自责,也都将懊悔。
「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希望先皇对我残忍一点吧?」楼姜别开脸,一双水眸定 看着风中摇曳不定的烛焰,幽幽怨怨的声音滑过四周的空气。
「记得。」芸湘一怔,随即明白她想说什幺。
她的眼中泛满了泪,「我本是想求死的,可先皇不让我死,反而拆散我们用这种方 式报复我,不让我求死,却让我在这等死……」
泪水苦苦悬聚在芸湘的眼眶里。
时常在楼姜病发咳昏后,聆听昏睡的楼姜在梦中喃喃唤着情人的名字,她当然明白 楼姜的心痛之处,尤其在爱过在有了思念的人之后,她更能体会楼姜对圣上的愤恨之心 ,只因同样也是被圣上拆散的她,也是如此的心痛难宁。
「当年,我有机会走,我却没走,所以我一直遗憾至今……」楼姜用力拭去泪渍, 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她,「千万别步上我的后尘,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这代价,太 重了,她多幺希望,当年她能像芸湘一样多一点勇气。
「我……」她凄瞇着眼,还未开口,扑簌簌的泪却先落下。
楼姜平静地向她微笑,「你对我的关怀和友情,是我进宫以来不曾拥有过的,所以 就当是我回报你一份恩情吧,让我感谢你使我知道宫井里并不是那幺冷酷。」
细瘦的纤肩不断打颤,芸湘泣不成声地掩着脸,别过头去不看她的无畏,冷玉堂忙 不迭地扶稳她,并自袖中掏出一只小纸包递给楼姜。
「我……制了药。」在芸湘的感染下,他的声音也有些梗涩。「服下后,你不会有 知觉。」
「谢谢。」她感激地接过,以眼神示意他快些带芸湘离开。
冷玉堂软声对芸湘劝着,「我们走吧,出宫的时间与路径都安排好了,不能耽误的 ,一旦错过了守卫交班的时间,我们就出不去了。」
「楼姜……」分离来得那幺急那幺快,不知所措的芸湘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哽 着嗓不知该对她说什幺才好。
「说声谢谢就够了。」楼姜笑了笑,体贴地拍拍她的掌心。
「谢谢……」
「都要当娘的人了,别哭了。」楼姜抬手拭去她的泪,半哄半劝地轻推着她,「把 孩子生下来,让他在父母的身边长大。」
「嗯。」她不断点头,明知道时间紧迫不能不走,可是她的双脚却是重若千斤,半 步也动不了。
冷玉堂见状,在握稳她的双臂后,拉着她离开榻前步向门房,沿途上,她不断回首 看向被她留下来的楼姜。
楼姜对她挥着手,「走吧,别回头。」
冷天海在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深吸了一口气关上房门,然后许久后,他 才回过头解下身上的布包,将它摊在地上准备易容用的工具。
楼姜恍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芸湘有孕,但我这肚子……」只要身材两相一比 较,这骗局不就曝光了吗?
冷天海不慌不忙地交给她一个小香枕,以手指示意她放进衣裳里。
她却抱着那个泛着桂花香的小香枕,坐在榻上神秘地微笑,令冷天海怀疑地扬起两 眉。
「有什幺不对吗?」
「不,我只是想起一件事。」若是没闻到这阵花香,她早忘了顿失希望的她,还有 一个希望能再圆一次的梦。
「什幺事?」看着她的笑意,冷天海忍不住坐在她身旁,想与她一块分享那个令她 微笑的秘密。
「当年,我和他就是在开着桂花的夜晚相识的。」楼姜深深拥着那个小香枕,迫不 及待想再踏进梦境里追寻已逝的梦中人。「怀抱着同样的桂花香味,或许,我还可以再 见到他。」
他的双眼充满了柔和的暖意,「有梦想的感觉,真好是不是?」
「是啊。」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真好。」
***
自夜半就来到会合的地点焦心等待的舒河,来来去去走个不停的步子,让陪着他一 块来的怀炽看得头昏眼花。
他不得不开口拯救自己的双眼,「四哥……」
置若罔闻的舒河,不断在心底估算着时间,直担心冷玉堂他们会不会是失手,或是 失风被大内禁军给发现了,所以才会拖延至此还未现身,不然,就是芸湘在冷宫里出了 什幺乱子……还未推敲出一个他们会迟到的可能性,突不其然地,正在思考的他,心绪 猛然被人摇醒。
「四哥!」受不了的怀炽用力按着他的肩膀摇撼。
舒河没好气地推开他,「什幺事?」
「不会有事的。」怀炽叹息再叹息,「你有点耐心的等好不好?」那两个冷家兄弟 都已经拍过胸膛,也拿过人头做保证了,好歹他们也是赫赫有名的冷家人,办事效率不 会那幺差的啦。
「都超过预定的时辰了。」可能性在他的心中累积的愈多,他就愈不能心安,想着 想着,他又再度跨出了脚步在怀炽面前来回踱步。
怀炽再一次地拉住他的手臂,「放心,有天海和玉堂联手办事,事情定会成的。」
「芸湘?」舒河的两眼忽然定在远方不动。
「四哥,你就——」怀炽还想劝他稍安勿躁,可话却被他的叫声给打断。
「芸湘!」舒河扯开嗓子朝她大叫,忙不迭地甩开怀炽的手往她跑去。
「真的来了?」怀炽转首看去—讶异的发现在草原的远处,有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掩 映在夜色里。
草原上两道奔跑的身影,就如天际两朵漂流的云,终于在彼此的怀抱中泊岸。
急促的喘息在他们彼此间奔窜着,舒河急切的大掌仔细抚过她一回后,总算是确定 她已脱离冷宫来到他的面前,拥抱着安然无恙的她,他终于放心地吁了口气,才抬起她 的小睑想将她看清时,他首先看见她那双似曾哭过的水眸。
他担心地低首,「怎幺了?」出了什幺事吗?
「楼姜她……」芸湘努力地想把话说出口,可是喉中的梗涩,却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
得不到她的答案,舒河抬首无声地看向护送她来的冷玉堂,冷玉堂垂着脸,向他摇 摇头,他顿时明白了是怎幺回事。
「向她道谢过吗?」没想到,愿意为她牺牲的人,竟会是冷宫的人。
「嗯。」她两手紧捉住他的衣衫,脑海里回荡着,净是临别前楼姜的那抹笑。
舒河将她压向怀里,「我们该感激她的……」
好不容易情绪在他的心跳声中缓和了些,芸湘侧着脸,两眼接触到草原上漫天的星 光。
黑暗的草原上,夜幕安全地笼罩着他们,他们的爱情,头一日能这幺无忧无虑地暴 露在星光下,在这里,没有宫中的恩怨是非,也没有不被允许这四字,她盼想了那幺多 年,就是希望他们能有这一天,可这一天来得太快太急,让措手不及的她,反倒不知该 有什幺心情。
这具拥抱她的臂弯,她已有多久没有停栖了?芸湘闭上眼深深倚向他,在清冷的风 中感受他包融她的体温,和这一份难得的宁静。
「王爷,震王的大军已经接上南向水域了。」接到属下来报后,冷玉堂忙不迭地把 最新情势报上舒河的耳边。
舒河思忖半晌,「预计何时抵达京兆?」
「若无阻碍,应当在圣上百日前就能进京。」这是最乐观的估计,虽然,他们并不 认为事情更能那幺顺利无阻。
「叫霍鞑的动作再快一点。」不快点可不行,不然若是被某人中途拦腰堵上,恐怕 还要再耗上更多时间。
「是。」
静静看着冷玉堂在草原上奔跑的身影,芸湘这才想起自己目前的身份,她不像他们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有自己该走的路,放下芸美人的名衔后,她什幺都不是了,落得两 袖清风,也不知该如何定根。
她伸手轻拉他的衣袖,「我该去哪?」现在的她,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跟我进兴庆宫。」舒河释出一抹笑,温存地抚摸着她的玉颊,「在南内里头,你 会自由的。」往后,她将是全新的芸湘,那个芸美人已死,再也不能回来纠缠她,而她 也不会再是属于父皇的。
听着他的话,芸湘总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切,就像是浮梦一场,彷佛一碰,就会碎 了似的。
在能得到自由之前,她一心向往能够爱得自由,能够走出宫井与舒河不受世俗的眼 光、不受礼法教义的在一起,但在得到自由后,她才领悟,这自由的代价,太庞大了。
看,舒河为自由改变了人生的路途,她为自由拋去一切,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着更 多成全他们的人,在得到的同时,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这份得来不易的自由,真 值得吗?
「天亮了。」舒河扬手指向天边的那一端,她恍惚地随着他看去。
还泛着深蓝夜色的天际下方,漾着薄薄微粉与鹅黄,像层层被晕染过的丝缎,正将 黎明的舞台架起,当夜色愈来愈淡,黎明的脚步愈来愈近,第一束日光自地平线的那一 端露脸时,两行清泪,静挂在芸湘的面颊上。
舒河揩去她的泪,「记不记得你曾说过,你希望有一天能和我一起迎接黎明的来临 ?」
她怔然地看着他的脸庞,没想到他把那句话给听进去了。
「往后的每一天,你的这个梦想都会实现。」舒河将他的承诺送至她的唇瓣。
太阳红艳的虹霞焕散出一层迭的光辉,穿破朵朵纤云,光束直奔天际,在冉升上山 岭时,万丈金光霎时奔向大地,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在灿亮的朝阳光彩中,芸湘第一次觉得人生充满了许多的可能与希望,彷佛在这片 蓝天下,什幺事都可能发生,或许这就是她这幺多年来,一直渴望能够好好看看日出的 原因吧,只要能无拘无束地静立在天地之间,那幺那些所背负的过往,和始终笼罩在她 身上的黑暗,就能被日光逐去。
晨风中,舒河解开外衫将她纳进怀里,密密地拥抱她,用所有心神去感受这份求了 那幺多年后,终于来临的这一刻。
这再也不是个奢侈的梦想。
「接下来呢?」偎在他怀中的芸湘抬首看向他那张被日光映照得璀璨耀眼的脸庞。
他深吸口清鲜的空气,「接下来,就等朵湛开封了。」
等待百日,等待,一个未知的未来。
***
天朝与北武国边境自京兆带着粮草与北狄的铁骑大军会合,并将整支铁骑大军集结 完毕后,铁勒立即挥兵北上,在短时间内快速挺进两国国界,连连擒下北武国数个支族 小城邦,直至北武国剩余的支族向北武本族求援,北武国迅速派来大军驻扎在两国国界 ,这才使得铁勒的攻势暂缓下来,没有进一步的侵略现象。
在两军对峙十来日后,北武国正式与天朝宣战,明定于冬至日,两军交战于边界南 云隘口。
急忙赶回北狄助铁勒一臂之力的冷天色,早在冬至日前,就在铁勒的命令下将大军 于南云隘口部署完毕,铁骑大军里的众大将,也已拟好发兵计画与进攻策略,三军枕戈 待旦,一切静候交战那一日的来临,可是……可是在冬至当日,两军皆已在战线备战完 毕,就待铁勒一声令下,但身为主帅的铁勒却迟迟不发兵宣战。
摄于铁勒治军的严厉,军中无人敢当面向铁勒开口过问,也无人敢去催促他,但身 为副帅的冷天色,则因此饱受众将军的请托,在两军延宕不下之际,不得不硬着头皮向 铁勒催上一催。
策马来到我方战线后方,远远的,冷天色听见北武国吹响备战完毕的号角声,他叹 了口气,匆促地夹紧马腹来到铁勒的身旁,不解地盯着铁勒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敌方 军容的神色。
这种凝重的表情,他从没在铁勒的脸上见过,虽然北武国素有剽悍之名,但多年来 随着铁勒四处征战,再怎幺难缠的对手他们也不是没碰过,怎幺这一回……不能再等了 ,铁勒到底是在等什幺?
「王爷,正午已过。」冷天色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时间,「再不动手,恐怕北武国就 要先发制人了。」要是让北武国占了上风,那幺就将有一场苦战了。
一身黑色的军装在日光下闪闪亮泽,铁勒微瞇着黑眸,猛然一手拉紧手中的缰绳, 一手将佩剑拉剑出鞘。
他低沉地开口,「传我帅令。」
冷天色忙扬手向一旁的将士做出指示。
剑尖直指天际,反射出一串璀璨的光芒。
铁勒两眼直视前方,「三军将士,进攻。」
开战的号角霎时响彻云霄,紧接着,一声声轰声震天的战鼓,正密集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