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终于并驾齐驱。“大哥,既已掌握婉儿行踪,您又何必亲自出马,这点小事交给手下人便成,您——”
“闭嘴!”驾!唐尧双腿一紧,胯下马儿加速向前不停狂奔。
“大哥!”真不明白,为什么原本以逸待劳,静观武林动荡看好戏的大哥突然决定亲身追上婉儿他们。
得到婉儿被带出江州的消息便见他神色有异,之后得知潜入唐门的人是索命阎罗冷焰时,神态更是诡异。
不出半晌,便驱骑向江南疾奔。
是何缘故?唐青衣乘隙注意兄长神情,揣测此刻他内心作何想法。傲视江湖的大哥,唐门的当家,为何在听见这两椿消息就变了脸色?这疑问在他跟来的一路上一直悬岩在心。
“大哥!”突然想起一事,唐青衣快马疾驰对着迎面不止的逆风急叫。“我们仓皇追来又不知他们出了江州后往哪里走,接下来要怎么……”
“杭州。”该死!他竟忘了那个人。哼,那个人竟然能压住阎罗令的毒性!
“您怎么知道?”
“再多话就回去。”不再理会坚持跟着上路又 嗦的胞弟,唐尧含怨的心此刻像被某种无法明言的急迫追赶。
唐青衣只好安分的闭上嘴,事实上他也无法再开口,光是策马追上兄长已让他吃足苦头,看来,对于驾御之术他也没有兄长来得精。
几乎是每一件事,他永远落在兄长后头,永远是第二顺位;而他,似乎也甘之如饴,习惯当第二。
其实,若要他为首也难啊!像他那样不羁的性情,怎么担当主导唐门的大任?
这个二当家的位置,他坐得愉快自在,不管事,又是在一人之下众万门人之上,何乐而不为。
只是自从婉儿被带离唐门,大哥便像失去什么似的,起先还是一如往常,随着派去的人一一锻羽,不是被冷焰索命便是教他自己一时动气夺了性命,一次、两次、三次,到最后终于动了脾气。
明明口头上对婉儿极尽轻蔑之能事,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可骨子里提及婉儿时,他口气中隐含的不安与愤怒却是这么真实。
“大哥,有件事小弟不明白。”
“闭嘴!”心急赶路的唐尧根本不想听。
“您对婉儿究竟是何想法?”
唐尧倏地扯住缰绳,快马立时顿下。
“啊!”唐青衣来不及煞住马缰,冲到前面好一段距离,赶紧折回来。“大哥,您要停也好歹说一声再……”
“你刚说了什么?”
“小弟说的是您要停——”
“不是这一句。”什么时候这胞弟开始跟人打起哑谜?唐尧眯起一双眼,审视一脸茫然的唐青衣。“你问了什么?”“大哥。”唐青衣咽咽口水,想说“没什么”,又迫于兄长压迫,只好开口:“小弟刚问您对婉儿是何想法。”他是不是问错了?
“是何想法?哈哈哈……”唐尧突然像发疯似的仰天狂笑。
“大、大哥?”
狂笑乍止,唐尧冷凝的脸色让唐青衣感到陌生。他从未见过兄长这样的神情,仿佛痛苦,又似乎十分享受这种痛苦。
太奇怪了。
“她是药人,是毒人,是我唐尧一生的心血!为我所有,属于我,只属于我唐尧一个人!”话竟,唐尧扬鞭策马狂奔。
留在原地的唐青衣,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眼前逐渐远去的是自己亲大哥。
是我唐尧一生的心血!为我所有,属于我,只属于我唐尧一个人!
这话的意思是——
“大哥,等我!”唐青衣抽鞭加快坐骑奔驰速度。
无论如何,他必须赶上。
眼看杭州城墙愈来愈清晰可见,冷焰绷至最高的警戒心终于松了些,执缰的手随着稍微松懈的心神微放,不再那么急着赶路。
他的安心,在帘后的唐婉儿也感觉得到。
“为什么突然慢了下来?”
她话已说得日渐流利,全拜先前冷焰心不甘、情不愿的教导所赐,虽然之后的日子并非那么不甘愿,然而唐婉儿想尽快与他像常人交谈的强烈念头,也是功臣之一。
“快到了。”
“到哪儿?”
她一问,冷焰才想起自己一直回避告诉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时想不到借口,于是沉默。
“你要带我到哪里?”
“朋友住处。”
朋友?“你有朋友?”帘后的声音像是非常惊讶。同时似乎惊觉自己的语调,赶紧解释:“我以为你独来独往,若不是因为我断不会与人交往,所以……”
“过去我的确独来独往。”冷焰向后压着隔开两人的布帘,让声音能更清楚传进她耳里。“但闯荡江湖多年,三五朋友也是有的,不必大惊小怪。”
“你的朋友……”帘后传出似羡慕又好奇的疑问:“几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好吗?”
冷焰哼哼笑了几声。
“怎么了?”
“有的好,有的不好。”
“怎么说?”
“朋友有两种,能帮你助你的是益友;恼你、气你、惹麻烦的是损友。”
这样啊……“那我就是损友了。”失落从帘后认真地传了出来。
冷焰只手向后伸进布帘,准确握住临近的小手。他知道她从不坐离自己太远,总是倚在帘边乘隙偷看外头。“你不是朋友,是我心爱的女人。”
“呃。”他又来了。露骨坦白的话再度让唐婉儿羞于回应。
谁想得到,褪下冷淡外衣的冷焰,骨子里的真性情竟如焰火。
果真人如其名,是包裹在寒冷冰山中的焰火。
而这,只有唐婉儿有幸窥知。
羞涩的沉默久得不像平日爱说话的唐婉儿,冷焰启口问:“怎么了?”
“是不是应该找个隐密的地方把我放下来?你要去见朋友,总不好带我去吧?还是我就在马车里等你?”按捺住对他口中益友、损友的好奇,唐婉儿认为这法子不错。“我就在马车里等你。”
“为什么?”这时候的冷焰突然变笨,是真的笨还是存心故意,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声音怪怪的。唐婉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好像听见他生气时才会刻意压低的语调。
“你知道的。”帘后,声音有说不尽的落寞。
“我不知道。”
冷焰停下马车掀开布帘,就见唐婉儿吓得叫出声的同时,屈身将螓首藏于双臂之后。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其他人声,小脸偷偷抬起,见没旁人经过,才松了口气放下双臂,抬眼。
一连串的动作全看进冷焰眼里。
瞧见他表情的唐婉儿在心里哀叹。她没听错,他果然生气了。
她直觉便想伸手抹去他眉间皱起的波澜,还没触及便教他收进掌心。
一双眼—直勾勾的瞅着她,饱含责怪之意。
“为什么要我找个隐密的地方把你放下?为什么要在马车里等我?”
他的问话让她的心仿佛被鞭打般泛疼。“你明明知道。”一直逃避的问题是个谁也躲不掉的事实,何必不承认。“我不知道!”
唉!只要一提及这问题,他就生气,自己就会叹气。
“我不想吓坏你的朋友。听你谈及他们的口气,我知道你很重视他们,要是他们被我这模样吓到,坏了你们之间的交情,我会很难过的。”不想给他添麻烦,这样的想法几乎成了她惟一的信念。
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一样了,欠他太多、太多,多到下辈子是否能还清都不知道,唉。
“你不要不把自己当人看。”他点出事实,也点出唐婉儿始终挥之不去的心结,直接命中,不留余地。
她一直把自己当妖怪看待,一路上他忍耐已久,进了杭州,再怎么样她都会见到凤骁阳,甚至更多人,若再不化去她的心结,她永远不会把自己当人看。
“我不是普通人。”这话早说习惯了,可是每当要在他面前提起,仍然会觉得心痛,会感到一丝对自己的憎恨,无法消除,它是如此的根深蒂固。“普通人不会是这模样。”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唐婉儿咧嘴漾出迷人的满足笑靥,偎进再熟悉不过的胸膛,依然温热舒适。“就因为你不在乎,我才要替你在乎。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但是有人让你想登门拜访就表示你很重视他们,我当然要跟你一样重视喽,要是他们在乎怎么办?所以,我留在马车上等你,总不能去吓人家吧?”心酸酸的。可这是最好的方法。
“你……”
“我啊,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很满足、很开心了。”知道他接下去可能要说什么,唐婉儿赶紧开口打断。
“他们不会在意。”
“是不敢还是不会?”
话说得流利之后的唐婉儿日渐难缠,这一问,让冷焰觉得棘手难解。
他知道婉儿的模样是与常人不同,但是在他眼里并非那么重要;她的存在活络他的心,即便是现在紊乱气息忽而又像出柙猛虎乱窜,他仍愿意咬唇强忍,同时驱起另一道内息压制入丹田。
“怎么了?”近日常见他突然问声,面露痛苦神色,她有些担心。“是不是不舒服?”
“被你气的。”冷焰急忙找借口搪塞。“不要这么轻忽自己,我会很难受。”
唐婉儿主动将唇轻轻压在他脸颊,双腮酡红似西天彩霞。“只要你认为我有价值就够了。”
“哈哈哈……放心,你的价值绝对超乎你所想象!”
突如其来的狂啸惊乱两人相守的世界。
唐尧!
瞧清来人面貌,唐婉儿吓得魂不附体,偎进冷焰怀中不再抬头。
不会的,她看错了,一定是她看错了!唐尧不可能追到这里!绝不可能!
“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在这里!”
“婉儿?”见她神态有异,冷焰放开她。“你认识他?”
“唐、唐尧,他来、来捉我、捉我。”
“哼,你学会说话了?”唐尧挑眉嗤笑道。
唐尧!黑瞳立时因为这两个字燃起怒焰,冷焰猛然回瞪,那个昂首站在马车前方的男子就是唐尧!
“该死!”厉声一吼,冷焰执剑飞身迎敌。
最后一个,也是最该死的一个!
气极攻心,冷焰不顾内息在经脉中四窜,决意为唐婉儿十年来所受的折磨讨回公道。
“你就是唐尧?”
唐尧抬了抬眉,以轻蔑的目光睨向和眼前这个方才在马车内和她卿卿我我的男人。“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药人也能让你倾心,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竟然被一个怪物迷惑!”
一旁先前被命令不准插手的唐青衣,神色有异地看向说这话的唐尧。
这些话,指的是谁?他心里有着疑问。
“疯的人是你!”拔剑出鞘,冷焰字字咬牙切齿,愤恨难忍。“婉儿与你有何冤仇,你要这么折磨她!”
“折磨?哼,那是她的命,谁教她生来就是那副怪模怪样。”厉声嗤笑,唐尧伸手向他。“把我的阎罗令还给我。”“她不是阎罗令!”婉儿就是婉儿,其他什么都不是。
“你很清楚她是什么。”一切都已了若指掌,真不知道他还在装什么。“冷焰,你潜入唐门不就是为了窃取阎罗令救人,现在还跟我装什么胡涂。”
窃取阎罗令救人?唐尧的声音毫无意外地也传至马车,里头瑟缩颤抖的人儿闻言蜷曲频颤的身子。
窃取阎罗令救人?所以潜入唐门?
你知道闾罗令的解药在哪里?
解药在哪里?
说话,解药在哪里?
唐婉儿想起初相遇时他紧迫逼人的追问,那时她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晕头转向,无暇顾及这些,如今唐尧的话让她想起这事。
他是个好人,知道她是阎罗令却没有露出那些人看她时的可怕眼神,当初脑海曾闪过的想法如今回笼,突然觉得有抹悲哀的可笑。
阎罗令?救人?她也能救人?救谁?
“是半年多前吧。”仿佛刻意说给马车里的人听似的,唐尧声音之大,方圆三里大概都能听见。“我曾取下刚炼制成的阎罗令送给……”
“唐尧!”原来毒是他给的。
“想不到在阎罗令下还有存活者。啧啧,大概是那时候药人才刚炼制而成,质地不够纯正,吸纳药性不够,才会无法要人命吧?”唐尧自以为是地推敲道。
“你闭嘴!”无法容忍他将唐婉儿说成非人的东西,怒气似无极限的扩大。
半年多前?她想不起来,被划开血口取毒的记忆太频繁,她记不起是哪一次。
心,被唐尧一字字、一句句揪得好痛!他潜入唐门是为了她不,是为了阎罗令。
那,他曾说过的那些话算什么?她不懂,思绪已混乱成一片。
他一直知道她是阎罗令,带她离开唐门也是另有目的。
杭州,杭州就是目的地?被施以阎罗令的人在杭州,所以他带她来杭州吗?
啊!她双手抚上觉得凉冷的颊,出现一抹湿意。她又哭了?
对峙的两人没有发现马车里的动静,旁观的唐青衣瞧见了,黑眸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唐尧!纳命来!”冷焰出声,同时奔向唐尧,任剑气疯狂窜出。
“大哥小心!”唐青衣紧张一唤。
“别插手!”唐尧不领情地回吼。
这声音!冷焰以眼角余光瞥向唐青衣,立刻回眸盯住惟一的目标。
剑气如扇划向唐尧,只见他一旋身蹬脚向后,即时闪避,并回身一掌劈向对手。
冷焰同样以掌挡开,执剑手腕一转,剑在掌上转了圈回刺,被唐尧一个腾空后翻躲开,闪避的同时唐尧乘机飞踢,正中冷焰胸口。
一时气血窒滞,冷焰连退数步。
“焰!”危急情势教唐婉儿一时忘记哭泣的原因,此刻只心悬冷焰的安危。
“叫得这么亲密?”唐尧话中含酸带刺,透露令人费解的在意。“凭这点,冷焰,哪怕江湖中人称你索命阎罗,我也要你死!”
他的介意虽然让冷焰置疑,出招攻守间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为什么把阎罗令给他?”半年多前悬而未决的疑问,如今他要乘机得到答案。
“不为什么!我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你管不着!”唐尧回敬一掌,两人各被对方掌气震退数步。“怎么?他毒害的人跟你有关系?”
“你该死!”自认不必回答,冷焰专心施展剑招,转眼间,唐尧胸口被划开一道血口。
冷焰却也换回一掌。
“大哥!”
“焰!”担心冷焰出事的唐婉儿不自觉咬伤了唇。
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望向声音来源,才发现是他!为什么他也在这里?
“哈哈哈……”
抹去胸前血渍,方才一掌击出,唐尧为意外的发现纵声大笑。
冷焰皱眉。
“就算我不杀你,你也命在旦夕呵,冷焰。”可笑!这世上有什么比这事更可笑的?“真令人意外,阎罗令在你手上,你却身中阎罗令?”
身中阎罗令?唐婉儿错愕地瞪向冷焰,顷刻间有太多事同时发生,她措手不及,脑海一片混乱。
唐尧的话却在这混乱中特别清楚。
“身中阎罗令?”他?身中阎罗令?
什么时候?她没有让他触及她的血呀!想不通的唐婉儿为这消息呜咽出声。
“婉儿,别听他胡说!”听见她啜泣声的冷焰开口安抚。
“真是左支右绌啊,又要应敌又要护她。她可真是个麻烦不?”身中阎罗令再撑也没有多久,知他死期将至,唐尧也没了动手的念头。“阎罗令我收回了。”
“休想!”移动脚步挡在唐尧与马车之间,冷焰唇色微露苍白。“不准你带走她!”
“她是我的,属于我!”无视冷焰阻挡,唐尧仍然一步步逼近。
“不准碰她!”不顾气血翻腾强行运劲的后果,冷焰使出最后招式。
瞬间,剑芒如雨,直逼唐尧而来。
唐尧见状,立刻纵身后退,仍逃不过绵密剑雨。
眼见他将受千刀万剐,剑芒突然消逝无踪,让人愕然。
才落眼,冷焰在中途已单膝跪地,呕出一滩鲜血。
“焰!”
“还不承认中毒,这么嘴硬是怕她知道你中了她身上的毒?你就这么心疼她?”
“闭嘴!”以剑为杖撑起自己,冷焰站得踉跄。
中毒了?为什么?“你真的……”
“他胡说!”
“眼见为凭。放心,她不会在乎,之前死在她剧毒之下的何止百人,多你一个并不算多。”
“不!”他真的中了阎罗令!但为什么?他并没有……
泪!倏地想起过往,唐婉儿低头不敢相信地瞪着双掌上的湿凉。
她的泪?
我没事。你的泪,没有毒。
他骗她,从那时起他就中毒!他骗她!
“啊!”唐婉儿受不住这刺激失控尖叫,声声凄厉。“不!我不要啊!”
她害了他!她果其害了他!
“婉儿!”顾不得唐尧尚且虎视眈眈,冷焰转身亟欲奔至濒临崩溃的唐婉儿身边。
唐尧见状,出招偷袭。
说时迟,那时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唐尧的毒掌击上冷焰后背之前,竟再也无法动弹。
他低首,四指穿心透出他左胸。他缓慢回首,“为什么……”
“你不该。”唐青衣冷凝的眼神毫无情绪变动,仿佛早知会有今日局面。“不该牺牲婉儿炼制阎罗令;但最不该的,是将阎罗令送给那个人。”
“你我一母同胎,你……”
“婉儿亦是一母同胎。”唐青衣四指成勾,向后缩扣住唐尧仍在苟延残喘跳动的心口。“你却将她炼成药人,让她生不如死,只因为你受不住自己爱上亲妹妹的事实,唐尧,你不该活在世上。”
“原来……”他懂了,一切都懂了。
难怪这半年无论他再怎么炼制都无法增强阎罗令的毒性,原来是他暗中搞鬼,原来是他。
眼也不眨,唐青衣收回手臂,了断兄长的性命。
正当一切逐渐落幕,一道人影飞纵而下。
“我来了!”响亮的彻天吼如雷炸平地。
“你迟了。”唐青衣冷眼眄视来人。
“又、又迟了?”男子傻眼。
两人四目,无言移向马车中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