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小姐。你看总管对我们多亲切!这儿今后就是你的家了,你快快放心,可别再胡思乱想。”奶娘悄声地安慰殷莫愁,想消弭她的不安。
“我没事,奶娘。”殷莫愁回答得很平静。真切地踏进姚家后,她反而不再像一路在脑海中揣想未明时的不安;只是生出更多的茫然。踏进这个门,她的终身,真的就这样决定了?而姚府的人,见着了她,又会怎么说?
她抬头环顾四周一眼,心情无处安放的一片空白。
好一会,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进来一个身材中等,面貌几分神气,年纪大约五十开外的老爷,和一名略有一丝福态,神情精明谨严的妇人,后头跟着那总管,和几名奴仆丫鬟。
“老爷、夫人,这位就是殷家小姐和小姐的奶娘。”待两人坐定总管简单两句说明,显得面无表情。
殷莫愁早已起身,走向前向姚谦夫妇行礼问好。“莫愁见过伯父、伯母。”当年她父亲辞官归隐时,她才三、四岁大,乡野的生活,成了她人生的全部,对儿时在京中的一切,已不复任何印象记忆。这算是她第一次见到姚氏夫妇,第一次正式的往见;姚府的一切。对她来说,实在都是陌生的。
“嗯。”姚谦只是点个头,姿态很高,态度略显冷淡,一点也看不出乍见故人之女的惊喜与激动。他捋着灰白的短须,眼光冷犀地打量殷莫愁。“你就是莫愁?已经长这么大了!上这来,怎么不派人先通报一声,我好派人前去迎接?”
“姚大人有所不知!”奶娘在一旁,也赶忙上前福礼,替殷莫愁回答说:“进京前。小姐曾托人前来通报;我们家夫人也曾修书给大人,但不知怎么地,都没有将消息带到。”
姚谦很快的和夫人对望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的光。他点点头,明白什么似。“原来如此,你们一路辛苦了。”
“哪里,多谢伯父关心。”殷莫愁颔首答谢。
“不必多礼,你那边坐着吧。”姚谦微微又点个头。
“你一个女孩家,抛头露面的,赶那么远的路,也真是难为你了。”姚夫人丹凤细狭的眼,半眯盯着殷莫愁。嗓音尖细带锐;明着听来像是在称赞关心,话里那语气却遮遮掩掩地带一些不以为然。
殷莫愁似乎没听出姚夫人口气里那一些不以为然,倒是经验世故的奶娘,老皱的脸皮浮现一丝尴尬。
姚谦按着问殷莫愁一路进京的情形,嘘寒问暖一番,聊表关心。但他的热诚,配合上他疏漠的态度,显得不是那么由衷,不冷不热地像在虚应故事。姚夫人偶尔插问一句,神态也是表现得疏落冷淡,细狭的眼琢磨什么似的,总有某处不满意的挑剔般的打量着殷莫愁。
殷莫愁谨守分际,问一句答一句,小心翼翼的应对。她本来就没有期待一场温馨感人的相会,或是任何盛情的迎接,对姚谦夫妇不冷不热的态度,因为没有对预期的失望,也就不感到那么屈辱。只是她心里直有种隐晦不清的模糊感兑,讯忽地便在她心中,叫她放不下。
“你们连日辛劳。一定累了。我这就叫人把客房整理妥当,让你们早点安歇。”姚谦东说西扯,却一直没有提到殷莫愁的双亲,也没问起她为何进京。倒像有意忽略似。
奶娘忍不住,抢空诉难说:“大人,不瞒您说,我们此次进京,是专程来投靠极大人您的。我们家老爷两年前因一场恶疾去世;夫人受不了这打击,一病不起,也在一个月前跟着去了,留下小姐孤苦一人。夫人临去前。就只惦着小姐没人照顾,让人捎了信给大人,想请大人派人接小姐到京里来。可是,没等到消息,夫人就过离去了……”说着哽咽了起来。
“你说什么?殷兄和嫂夫人都故逝了!?”殷莫愁父亲过世时,就曾派人给姚家梢了信息。姚谦这时却表现得惊讶错愕,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
“原来大人您什么都不晓得?”奶娘喃喃的。她和姚谦原也是旧时就相识。本来她看姚谦态度冷淡,心里还在怀疑,但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人,我家夫人……”她还待说话,厅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姚谦独子姚文进气息短促低弱,气急败坏的,急急在问:“我爹呢?我有事情要跟他说……”
“少爷别急。少爷是为了殷姑娘的事是吧!老爷和夫人与那殷姑娘这会儿都在外厅里呢!”
“殷姑娘?”反问得很疑惑。
随着说话声,有个气质文弱的年轻公子走进厅中。长得唇红齿白,文质彬彬,堪称俊秀。只是神态沉静。步下有些虚浮,眉色间略显得有几分不禁风。
“爹。”他一走进厅中,便迳向着姚谦,说:“相府那件事,您怎可不先问过我的意见。就擅自答应……”
“别说了!”姚谦沉下脸,打断他的话。“先别提那件事,过来见过你莫愁妹妹。”
“莫愁!?”姚文进愣了一下。这才转身。只见听中坐着一个面貌清丽,但显疲惫憔悴的女子。“殷妹!?”他脱口喊了一声,走向殷莫愁。
与殷莫愁指腹为婚的事,他曾听他双亲约略提起过。就因为已有这桩约定,又听得他爹答应相府的事,他才会气急败坏地赶来询问。但他没想到,殷莫愁这时竟机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殷莫愁。殷莫愁带一点风露清愁的清例气质与她的名字相悖离!感觉也不像一般婉丽娇羞的大家阁秀,却完全符合他的想像。她在山林乡野闲尺长大,合该有这样生动飘忽的自然。
“莫愁见过姚世兄。”殷莫愁起身回礼。
“我只不过痴长你数月,叫我名字就可以,殷妹不必多礼。”姚文进沉静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他的态度显得极是平易可亲、温暖感人。
殷莫愁抬起头,平视着他。姚文进虽然气质文弱,但无论长相、风采、人品,都堪称俊雅。然而,她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不,是她自己内心的不安犹疑。
就是这个人了吗?眼前对地含笑的这个人?她将对他托以终身她突然觉得迷惘,不确定起来。
姚文进微微又一笑,说:“我们这是第一次相见,殷妹果然如我想像中的清雅。”
“莫愁不敢当,姚大哥才学兼修,光华内蕴,气度才是不凡。”殷莫愁坦然直言,一点也不显得忸怩。
姚夫人听得直皱眉。她自己的儿子她当然知道他的好,可有哪家闺秀,会这么不知委婉,没有一丝羞怯!?
姚文进笑得却不是那么欢欣。他因得父荫,又有文采,且长得文质彬彬、一表人才。锦绣的前途可期,是京城里各大家闺秀千金理想的如意郎君。不少名门官宦都有意与姚家攀亲,就连当朝的宰相也不例外。相府与姚家过从甚密,时相往来,已相互派人说亲。
“殷妹过誉了。”他说:“听说你从小好学,饱读诗书,满腹的学问不比一般士子差。”这番话惹得姚夫人描得柳细的变眉又紧蹙了起来。轻轻哼了一声。
殷莫愁没留意,但轻描淡写带过。“我只是粗通一些文墨罢了。不比姚大哥满腹才华。”
姚文进轻声一笑。又问:“殷世伯和伯母可好?怎么没和你一道上京?”
“家老爷和夫人都已过世了。公子。”奶娘抢得机会。重缀起先前中断的话题,眼里先就红了起来。
“殷世伯和伯母他们怎么会!?”姚文进吃惊不已。
奶娘不厌其烦,又将事情重头说了一遍,泪水和鼻水糊了一脸。
“原来如此,殷妹,你要节哀顺变。”姚文进了然地点点头。表情哀凄,语气非常真挚诚恳。
“公子,小姐举目无亲,只得前来投靠。今后,盼你能好好善待小姐,别让她再吃一点苦。”
“奶娘!”殷莫愁拍拍奶娘,反过来安慰她。
“我明白。”姚文进说:“殷妹,如果你不嫌弃,从今以后,轨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你原也不是什么外人!”他指的是婚约的事。
“我就知道公子一定会这么说,小姐跟着你,那我也就放心了。”奶娘宽心安慰地笑起来。
姚谦和姚夫人冷眼旁观。却没什么表示。姚谦面无表情,似乎对姚文进自作主张感到不快。
当年他虽曾受殷莫愁父亲大恩,但那些早都已经过去。陈旧往事,渺如尘灰。本就应该随风一吹,就跟着烟消云散的。这些年他得意仕途,与殷家根本早就疏于闻问,也无任何关连,殷莫愁父亲故去;殷夫人修书派人前来,他政事繁忙,哪有空搭理,把上门的人全打发了。却不料,殷莫愁竟偕着奶娘上京来。看她们一身困窘的姿态,他先就觉得嫌弃;待听得奶娘说出来意,不禁便皱紧眉,只想敷衍过去,暗忖着怎生打发她们离开。他堂堂一朝吏部尚书,是何等的身分,怎能结这样一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莫不叫人看了笑话!
虽说指腹为婚这件串。当年是他先提出的。可事过境迁,如今的情况大不同往昔,殷莫愁一无靠山,二无恒产,对他们的仕途和地位都没有帮助。对姚家来说,只是个累赘。他属意与相府联亲,事情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殷莫愁这么一来。倒成了阻碍。
“进儿,有你爹在,这事你爹自会作主。莫愁才刚到,一定累了,先让她好好休息。你别再多说。”姚夫人这话虽好似表示关怀,口气却有些不满,脸色也不见一点温馨,亦少暖意,表情紧绷着。
“娘,殷妹初来,难免会感到一些不安定。今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我只是希望她不必感到拘束。”姚文进并没有多揣测他爹娘的心思,语气态度,都理所当然。
姚夫人绷着脸,抿紧了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殷莫愁父母双亡,不得已前来投靠,说起来也是可怜。但她一见殷莫愁,却甚为不喜,不悦她那一身诗人气质的生动空灵,太飘忽了;那样的气韵,在她看来,就有种红颜祸水的联想。她嫌殷莫愁长相单薄,看起来孤乖,乖僻无寿,不够福厚,不能荫大持家。
尤其她出身大家,向来最重视的就是礼教规范;对闺阁的看法也总要端庄不轻浮,守礼不输矩,含蓄有节,三从四德等;她最看不得那种“才子佳人”的蚀礼败德;对女子逾越分内学男人般去读什么经文、做什么诗赋的,更是不以为然,而把礼法内化,注意表面和形式的规范,偏偏殷莫愁就是缺乏闺秀该有的稳重。
像殷莫愁这般具着诗人的灵性。她看了便觉格格不入,更别说她从小正经事不做,专学男子般去读什么诗苦经文,倒像青楼艺妓似,也不知她父母是怎么教的,倒让他原先对她的那一点可怜,都给蹙眉蹙掉了。
“爹,娘。”姚文进又说:“殷妹痛失怙恃,我们当有照顾她的义务。再说,她与我们关系原就不同,更加要好好照应她才是!”他转向殷莫愁。“殷妹,你就放宽心住下来,把这里当作是自个儿的家,不必拘束。”
“多谢姚大哥。”殷莫愁微微欠身,轻声答谢。
她察言观色,就算再迟钝。多少也感觉到一些散发出的冷淡。但姚文进的表情态度和语气显得那么真心诚意,先前那哀凄的神态也不像是骗人的,她实在没有理由多心和怀疑。
“咳咳!”姚谦干咳了雨声。
这下麻烦了!他属意与相府联亲,就差一步而已,这主仆俩却挑在这时候突然冒上门来认亲投靠,儿子又冥顽不灵,岂不要坏了他的事!
他转开话题说:“进儿,莫愁她们一路辛苦,才刚抵达,都还没能喘口气,你别一直跟她说话。”脸色一整,端姿敛容。转向殷莫愁,摆出一脸和蔼。“莫愁,我看你大概也累了,今晚就和奶娘早点歇息,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
“那就麻烦大人了,多谢大人!”奶娘总算松了口气。依她的想法,先不提当年殷莫愁的父亲对姚谦有恩,殷莫愁到底是姚家未过门的媳妇,如今她父母双亡,姚家没有不管的道理。看姚文进的态度,对殷莫愁叉百几分欢喜,这亲事她不提,赶明日,她想姚谦自然也会主动提起才是。
姚谦点个头,没表示什么。转头吩咐一旁的ㄚ鬟说:“带小姐和奶娘回房去歇息。”
厅外夜色已黑,长廊如夜。延伸到无尽的暗。殷莫愁偕着奶娘。随着ㄚ鬟一步一步穿过黑暗走向廊底。前头有名家丁点起了火,两旁的灯火乍然窜燃,在昏黑中燃烧着过于放肆的明亮。照落一大块一大块的阴影,阴森地覆罩在殷莫愁身上。漆黑黝黝的,阴影外,只有光,没有热。
***
在姚家待了数日。除了每日晨昏向姚老爷、夫人请安。殷莫愁一如旧时,过着闲淡幽僻的生活。每天不是读诗诵词,便是默对窗楼;偶尔对空一声长叹,为落花愁,感流云散,替墙头枝叶说寂寥,沉酣在一种脱离现实的意境里。
“小姐,你如果有空就多下楼去陪陪夫人,陪她说话解闷儿,顺便学做一些针梢的活儿,别再读那些什么诗,做什么文章的。”奶娘看她一点地没有寄人篱下的危机感和警觉。认不清现实环境。丝毫不懂得逢迎讨好。不禁为她感到忧心。
虽说殷莫愁是姚家未过门的媳妇,身分自是不一样。但不管怎么说,总不比从前在自个儿家里,便何况,她们在姚家没有一点依恃,做人处事一点也轻忽不得。
殷莫愁放下书,软了口气,口气很无奈。“奶娘,你明知道那些我是做不来的。”
“奶娘知道,奶娘当然明白!”奶娘也叹气。说:“可是,小姐,咱们现在可不比从前在家那样。你现在算是人家的媳妇了,有些委屈总是要忍耐。”没有人是天生什么都学不来的。只要有心,肯去学去做,心想事使成。可她却不知道,就是有那么些人天生和时代异质的性情,也不懂顺应妥协,只凭本性追求,所以世事才会有那么多不圆满,也才会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甚或者悲剧发生。
“就算那些刺绣的活儿你做不来,陪夫人聊天、说些体己话总行吧!”奶娘摇头,又劝着说:“你就把姚夫人当做是死去的夫人,陪她说笑、料理家务,讨她欢心高兴,也好得疼!”奶娘苦口婆心,就怕殷莫愁这种悖于闺阁的诗人性格不讨姚夫人的欢喜。深院大户人家,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做人”,面面俱到,好记人喜爱;殷莫愁却在“做诗”,幽僻多感,不重人情世故,也不管逢迎笼络的必要。
“那不一样的,奶娘。”殷莫愁颦着眉看着奶娘,实在说,她根本不知道能陪姚夫人说些什么。
极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寄人篱下的孤零悲戚与伤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沉默幽静。她也明白奶娘的用心和熙虑。然而,她内心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说不出口和为什么的;姚家不提婚定的事,她反而愉愉的何种无以名状的轻松感。更有惋离奇怪的矛盾:一方面很清楚事情到最后,她的终身就该这么成定,而仍顺其自然任由发展,安静地等事情到来;一方面则虽然明知目前这种悬着的情况无法长此以住。却又情愿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延下去。
“不是奶娘要说你,小姐。你这个性子真是……唉!”奶娘像是辞穷了,劝不过殷莫愁,重重长长地吐叹一声,很是无可奈何。
不知姚家对她们主仆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奶娘暗示了几次,姚谦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明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一直没有表示,殷莫愁和姚文进的亲事,就这样一直搁着。奶娘愈等愈是心焦。偏偏殷莫愁一副无动于衷又无关紧要的态度,更叫她为她的亲事挂心。
“你就是这样的性子,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一副无关紧要;怎么说你才好!”奶娘想着不禁又嘀咕起来。
殷莫愁微略又磨眉,像是无奈地望了奶娘一眼。
奶娘牢骚一起,便抱怨个不停。“也不知道姚大人究竟怎么打算,我们都来了好些日子,小姐和姚公子的亲事,他却一个字也不提,我暗示了好几次,就是不见有什么动静。偏偏小姐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又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也不晓得多到姚夫人那里走动走动,陪她说笑,讨她喜欢,好得她的……唉!”说着,又摇头叹起气来。
“急也没有用啊!”殷莫愁表情淡然。“这件事就顺其自然。奶娘,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
“可是,总不能就这样没名没目的一直悬在那里吧!”奶娘对殷莫愁事不关己似的平淡嘟嘟嘴,在嘴巴里咕哝着。
殷莫愁好耐性地微笑一下,起身走到窗前。
“好了,奶娘。别再说那些。”斜照的阳光无心地晒到她身上。漫布着一股落寞的味道。她回头,笑说:“天气这么好,我们到花园走走吧。”庭园非常辽阔,景色绮丽,小桥、流水、假山点缀其中,加上各式美丽的花草,蝶飞虫唱,十分热闹,别有一番宜人的景致。只是。荼靡花谢,春事早过;整个庭园在午后斜阳的垂照下,浮着一片渺渺的尘埃,尘光中弥漫着一股寂寥与扯忡。东风不怜,繁华徒徒吹落。
“就这些花花草草的,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陪夫人说话去!”奶娘边走边嘀咕。
殷莫愁抿嘴不语,不理奶娘的嘀咕。走走停停,时而仰头,青天漠漠,重重一空如江海的深遂。她轻叹一声,低下头来,不提防衣袖里忽然掉落出一块玉佩。
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蹲下身捡起那块玉佩。灿翠的碧光,映着斜阳,闪烁她随底点点如丝的流金。龙形的花纹仿似叠映着一帧冷漠的面容,突叫她猛地一征,有种感情隐约,心头写然浮起那帧英冷刀峻的容颜,挪对如星的眼胖。彷佛繁星,彷若流云;山间不期然含笑交会的那个人……怎么她轻颤了一下,对自己摇摇头。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人!?因为这块玉佩吗?
她拿起玉佩,迎着日阳,金光穿透,整块玉佩透明深遂如琉璃,如一潭深湖,浮映着那场避遁如梦。
她叹了口气,将玉佩收在掌中,征征望着这才发现左下处印记般地列了四个字奉天承运。心头写然又浮起那帧冷漠。
那个人硬是留下了这块玉佩,而叫她这般不经意在心上印下了他的身影。她不该有那种征忡的,但初遇的那一眼。彷佛在诉说着一种相逢早在见到姚文进之前,她就先跨过了“情槛”,踏入了“情门”,和那人避遁了。命运是这么不可说与不可测。留给人一些未明的征忡。
但终究仅是一场虚幻,如梦,注定会消散。她的终身已定;她早也只求这样简单素的感情,过着恩爱平凡的一生。
她仰起脸望着长天。晴空浮云,聚散等闲。
“闲愁最苦,脉脉此情谁诉?这人间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她喃喃自语着。
奶娘看着,不禁又摇头。她怕让下人瞧见,又窃窃私语,不知会胡说些什么。
“殷妹!”凉亭那边传来唤叫殷莫愁的声音。
姚文进含笑走过来。
“姚大哥。”殷莫愁含笑相迎。经过几日的相处,她跟姚文进之间感情自然,性情且略有相投,尚有言笑。
“姚少爷!”奶娘说:“你来得正好,帮我说说小姐。要她没事多陪陪夫人,少读一些什么诗文。还有,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不如陪着夫人正经。”
“我觉得殷妹这样很好啊!”姚文进走近,脸庞挂着温文的笑,望着殷莫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早已经过去了,多读些诗书总是好的。再说我娘身旁随时有人伺候着,也不必天天去陪伴。”
“姚少爷!”奶娘气急败坏。她没想到姚文进竟会这么说。“我要你帮着劝小姐。你反倒说这些火上添油。小姐已经够任性了,再这样下去怎么使得!”
“奶娘,像殷妹这样,顺着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没什么不好啊!怎么能说是任性!?”姚文进有感而发。他在父母羽翼下长大,总不敢违背父母的命令,也总是身不由己。但殷莫愁不论处境,却不负己心,不违背自己的心意。
奶娘干瞪着眼,徒呼无奈。她这样气急败坏,像在对牛弹琴,一点用处也没有。
姚文进漫顾四周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轻松说:“景色真好。在书斋待了一上午,像这样出来花园走走看看。感觉真舒服。”
“是啊。”殷莫愁微笑同意。“花园里草树幽杳。蝶飞虫叫,人间是如此静好。”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感悟了?殷妹?”姚文进了解似的笑问。
殷莫愁抿着嘴,轻轻摇头。
姚文进亦没追问。只是温柔地含笑。
“对了!”他想起说:“先前做了一篇文章,不知你有什么想法,回头拿给你瞧瞧。”
“嗯。”殷莫愁点头说:“姚大哥做的文章,当非平常,自不在话下。我很期待!”
“哪里,殷妹过奖了。”姚文进含蓄一笑。目光掠过殷莫愁,说了一声:“殷妹别动,你发上沾了片叶子,我帮你拿掉。”
“是吗?那就麻烦姚大哥。”殷莫愁毫不忸怩作态,笑得很自然。
她对姚文进有种对兄长般的恋慕之情,感觉自然又亲近。但她不知道感情的事该怎么算。如果真像奶娘说的,感情可以培养,经过朝夕相处,自然而然便生恩爱,那么,长此以往,或许她会喜欢上姚文进,培养出情感,平凡又恩爱地过一生吧!?
或许吧!?她抬头望了望姚文进。看他小心地为她除下发上的枯叶,表情那么温暖又珍视。她只求一份平凡完整而深刻的感情,眼前和她订定了终身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了吧!这一刻,阳光暖懒照着,和风徐徐吹来,她和他并肩同赏花草,闲话文章,所谓天长地久,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应该就是了吧?她征征看着,眼神很远。
两三个丫鬟在游廊下,瞧见姚文进一脸呵护,小心地为殷莫愁取下沾在发上的叶子;又见殷莫愁抬头征忡的模样,觉得有趣。掩着嘴相对吃吃她笑。窃窃私议着。
“你们几个在那里笑什么?真是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却不料姚夫人经过,对那些丫鬟叱喝一声。
丫鬟低着头。不敢回话,拿眼尾余光互相偷觊。姚夫人视线一转。便瞧见抬着头呆征在花园的殷莫愁和望着地含笑温文的姚文进。立即皱紧眉头,沉下脸来。
真是的!那样子叫下人看了笑话。成什么体统!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她斥开那些丫头,吩咐身旁的丫鬟说!“小红,去请少爷到厅堂去,说老爷和我有事找他。”回头狠狠瞪了殷莫愁一眼,脸色极是难看。一路紧绷着脸,铁青着,走回厅里。
厅堂上,姚谦低头拢眉,正不知在琢磨计算些什么。
“老爷,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姚夫人皱着眉。一脸不悦。
姚谦不待问明,但看她的表情,便明白是什么事。反问说:“依夫人之见呢?”
姚夫人看了丈夫一眼,皱眉说:“那孩子若是长得端庄乖巧、讨人喜欢,也就罢了。偏偏她成天不是长吁短叹,就是拈花惹草,一身单薄相;正经事倒不见做一桩。你看她连针线都不会拿。这样怎么持家?现在连进儿都给传染了她那呆气;咱们姚家三代单传,叫我怎么放心娶这样一房媳妇!那孩子没父没母说起来也怪可怜,但她偏生得那样一种性子,可也不能怪我没那个心肠!”说得那般当然。全是道理。尽挑殷莫愁的不是。
姚谦沉吟不语。
姚夫人又按着鼓动说:“俗话说得好,娶妻娶贤。娶媳妇最重要的就是端庄贤淑,要能与家荫夫。莫愁那孩子偏生一副乖僻孤怪的性情,最是要不得。老爷,我看这件事,你总得想想法子才好。”她总嫌殷莫愁逸出闺阁规范的性格,不喜她的悖于体统。
“这个我明白,可是……”姚谦似乎伺什么顾虑。
“你是担心和殷家的那约定吗?老爷?不是我说,指腹为婚这种事,到底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什么凭据……”
“我顾虑的倒不是这个,当初那约定,原也只是我和殷兄说笑时的戏言一句罢了!不过……”他像是有什么隐情,冰淡的眼珠衬着一脸不谐调的慈悲。
“不过什么?老爷是担心那孩子孤零无依是吧?这不妨,多给她们主仆一些银两就是了。”
“那好。”姚谦点头,正想命人去找殷莫愁,姚文进偕着殷莫愁走进来,朗声问:“爹、娘。你们找我?”
姚谦和夫人对望一眼。咳了一声,说:“莫愁,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进儿,你先过来。”
“爹。你找莫愁有什么事?”姚文进直觉气氛不对。
“这没你的事,你回房去。”姚谦板着脸。
殷莫愁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这时,总管形色匆忙疾步进来,禀告说:“老爷,皇上派人来,传老爷即刻进宫。”
“皇上召我进宫?”姚谦表情一整,连忙起身,吩咐说:“快去准备,我马上进宫。”
“都这种时候了,皇上找老爷会有什么要紧的事?该不会是相国把那件事禀告了皇上……”
“夫人!”姚谦很快对姚夫人使个眼色,阻止她说下去。
“爹,你不会是不征得我的同意,就擅自答应和相府的……”姚文进心生怀怀疑。担心引起殷莫愁不必要的多心,没再问下去。
“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谈。”姚谦不悦地看了独子一眼。同时扫了殷莫愁一眼。他匆匆交代了几句,便坐上轿子,匆匆入宫去。
皇上在紫宸殿等着他。皇帝每日御殿接见群臣。都在前殿辰光殿。紫辰殿为三重殿。是皇帝的便殿,平时都在这里接见一些较亲近的臣子。
“臣姚谦,叩见皇上。”
“起来吧!”头戴金冠、身穿黄金绣龙袍的皇朝天子,负着手,临窗而立。背对姚谦的神态,淡漠而无表情,语气里渗透几分冷例。
“谢皇上。”姚谦起身站在一旁,低着头,垂手静默。不敢稍有逾越。
皇帝年纪虽轻,三十不到。但聪慧锐勇,先天有帝王之风,早在太子时,便显泄露慑人的锋芒。即位后。少年天子英冷的气质,更加彰显他的威势,气魄诸天地虽然行事独断,但睿智英明;凡事亦自有主见,不受他人影响蒙蔽。一双冷测的眸,更似能看穿人心,让人在他面前不禁感到慑服颤畏。一千朝臣,都不敢轻慢。
“朕找你来,是有事要问你。”声音微微一顿。“我问你,你府中是否有个叫殷莫愁的女子前去投靠?”
“啊?”姚谦呆了一下。“这……皇上怎么会知道?”
“你不必多问。我再问你,那殷莫愁她现在人呢?你对她怎么安排?”
“这……”姚谦顿时语塞。这一瞬间,他心思已快速转了好几回,有了许多揣测。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召他入宫竟是为了这件事。“启禀皇上,臣目前暂时将殷莫愁安置在府中,生活起居都差人伺候着。”
“很好。”
“这是臣应该做的。殷莫愁本为臣故旧独生之女,如今她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前来投靠,于情于理于道义,臣都不能弃她不顾。”不知道皇帝究竟有何用意,姚谦只有硬着头皮解释。“而且……”他咽了口口水,语气一顿,有些迟疑。
“而且怎么?”
“而且……”姚谦更为迟疑,吞吞吐吐的。他心思深沉,对每件事情都很小心谨慎。
“而且那殷莫愁与你的独子姚文进指腹为婚,早已订亲,是也不是?”金辉炙眼的身形霍然一转。那如剑的肩,泛闪冷例星光的眸,英冷的脸庞赫然竟是出现在山间茶棚的龙天运!
姚谦惊讶地抬头,满脸错愕诧异。
“皇……”过度的惊讶,显得有些结巴。“皇上怎么会知道这……”这时他有些后悔,没有当机立断,早早将殷莫愁打发了事。
“哼!”龙天运冷冷哼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他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殷莫愁为前翰林大学士独生之女,与吏部尚书姚谦的独子姚文进指腹为婚。殷重煜于两年前身染恶疾去世,殷母跟着于半年前病故,殷莫愁四顾无亲,此次上京,就是为投靠姚府而来。
“皇上圣明!”姚谦听龙天运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满,内心一凛,怕是意和相府联亲的事引起他怪罪。但仍一派镇静,不动声色。说:“皇上。臣当年曾受殷莫愁父亲的大恩,进而结为至交。‘指腹为婚’原也只是当年两人谈笑时的戏言一句。而今旧友不幸故去。仅留下她这个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顾,亚于心不忍,所以……”
“够了!”姚谦还待长篇大论的解释,龙大运剑眉一度。不耐地挥手打断他的话。“我找你来,不是想听这些。”这些他都知道。当年殷莫愁父亲殷重煜与姚谦同榜进士及第,殷父得到先皇赏识奉召入阁。拜为翰林;姚谦却因得罪臣要,而被贬放至外地为官,甚至差点丢官。幸赖殷父鼎力相助,在圣前为姚谦进言,力保他回朝。先皇才召姚谦回京。
此后,姚谦使与殷父经常住来。互抒怀抱,进而结为莫逆。过数年。殷父辞官归里;姚谦在朝里因着殷父的余荫,官运日益亨通。仕途发达。他即位后。太后甚至一度有意将姚谦拔擢为宰相而向他进言,终至坐上吏部尚书的位子。
“你给我听好,姚谦,”他目光冷然一转,逼向姚谦,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语气冷沁,低而阴重,一字一字慢慢地吐出威胁。“我要你即刻取消与殷家的约定,不准收留殷莫愁。”
“皇上!”姚谦突然抬头。他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突然。龙天运的表情、口泄气。竟是在胁迫他退婚!
龙天运冷眸一扫,目光冷煞。
他连忙收敛神色,藏住心中的窃喜,小心地试探说:“皇上,臣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恕臣斗胆,敢问皇上,莫愁她……嗯,殷莫愁她和皇上可有……”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只需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可是皇上……皇上要姚家退婚。取消当年的约定,殷莫愁她一介孤女,此后该如何是好?”
龙天运又扫了姚谦一眼,负手走到窗边。好一会才说:“这你不必多问,我自有安排。”他决定的事,绝不会更改。谁叫上天做了那样的安排呢!让他与她相逢,且相逢于那万分之一难遇又不可求的巧合。让他想拥有!
窗殿外晴霞淹漫。夕阳染红,西天几朵舒卷的云头,喃喃在诉情逢。
***
“取消婚定!?皇上的旨意?怎么会?小姐……”姚谦一回府,就将众人找去,表情沉重地将龙天运的胁迫说来。奶娘一听,先就失声叫出来。如睛天霹萝。惊慌失措,满脸惺揣,不知如何是好。无助地望着殷莫愁,满是忧愁。
“此事千真万确。奶娘。皇上传叫我进宫,就是为了此事。皇上亲口要我取消进儿和莫愁指腹为婚的约定,并且不准我再收留莫愁。”姚谦神色凝重,略着愁凄的心情,眼中却没有哀凝,而且垂摆的眼神显得飘忽,而游移不定,藏着一层隐晦的心事。
姚文进踉跆地抢上前,焦急地抓住他父亲,仓惶又急切说:“爹,这怎么可能!皇上他怎么会这么做?殷妹她初来京师,又怎么会和皇上扯上关系!?这之间一定百什么误会!爹,你要想想办法……”一番情急焦虑之色,全然发自内心,脸色都急白了。
“进儿,”姚夫人表情不动,口气倒有一些听起来像是窃喜的惋惜。“这是皇上的旨意,你爹他即使有心留下莫愁,但皇命难违,也是无能为力。”
姚谦作态地乾咳一声,与夫人对望一眼。姚夫人不喜殷莫愁的悖于传统;姚谦亦嫌殷家家道衰败,有意悔婚,适巧皇帝下此旨,他正求之不得。他复乾咳一声,又一脸沉重凄愁的表情。语带悲悯,一副爱莫能助,说:“进儿,爹也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但皇上亲口下的旨意,爹也……唉!”哨然长叹一声,好个无奈。
“我也想不明白,皇上怎么会知晓殷姚两家指腹的约定?又怎么会……”他摇摇头,转向殷莫愁,又叹一口气。“莫愁,你总得告诉世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惹得皇上他。唉!”他把问题丢给殷莫愁。这一直是他怀疑和不明白的。龙天运必定见过殷莫愁,或曾邂逅,否则不会那么胁迫……
殷莫愁呆呆地望着姚谦。表情有种奇怪的冷淡,像是不干己的漠不关心。又似是过于切身的茫然。她征征地摇头,深潭般的眼,很难再说什么。
怎么说!?她自己也一脸懵懂。
“殷妹”姚文进更急了。攀附着他爹。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爹,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求求你!爹……”
“小姐!”看着姚文进焦急的模样,奶娘觉得更加无助不安,跟着惊惶出了泪。
“奶娘……”殷莫愁想安慰她,“当”一声,怀袖里掉落出那块翡绿的玉佩。
“那块玉佩?”姚谦脸色骤然大变,急步上前捡起了玉佩。一看,大惊失色,直指向殷莫愁,追问着:“你这块玉佩从何而来?莫愁快说!你身上怎么会有这块玉佩的?”他的着急显得大不寻常,语气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等不及殷莫愁开口,又连连追着说:“这块龙纹玉佩是皇上随身佩戴的宝玉,龙首下还刻了四个字‘奉天承运’嵌进了皇上的名讳,却竟会在你的手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愁,你快说!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那怎么可能!”奶娘不可置信地叫出来。她简要地把遇见龙天运的经过说明白。愁着眉说:“这块玉佩便是那位姓龙的公子硬塞给小姐的……”姚谦打断她,询问她对方的长相。奶娘不安地望一眼殷莫愁,搜索着言辞形容。龙天运一双泛着清例星光的冷眸与英冷的气质留给她很深的印象。
“果真是皇上!”姚谦得了印证,渭声而叹,再无怀疑。
“那位龙公子真的是当今圣上。”奶娘这一惊非同小可,更加笃惶揣栗,失措不安。“小姐,怎么办!他竟真是皇上!当时我还对他说了那些无礼的话……”
殷莫愁只觉脑海一片闹烘烘的,满心混乱与茫然口她听不清奶娘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听到她不断在说“怎么办”,一声声的不安不断在她脑中回响。
那龙天运竟然会是当今皇上?她想起他对她说的话:想起他冷漠如刀销的颜容;想起不经意的和他相对的那带笑的眼神。
“啊!”奶娘突然慌叫了一声。想到了什么似,满脸忧心苦恼。急说:“小姐,会不会是因为我说话得罪了龙——皇上。惹得皇上不高兴,所以皇上他才会下旨要姚大人取消姚少爷和小姐的亲事?”
“怎么回事?”姚夫人急了。殷莫愁主仆没事得罪了皇上,莫要连累到姚家才好。
奶娘又急出了泪,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奶娘,你别急。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殷莫愁心情一片混乱,奶娘哭得更叫她觉得茫然和心慌,心头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处。
“殷妹,你别着急,会有办法的!”姚文进试图安慰殷莫愁。“我们请我爹去求皇上,请皇上收回旨意。真不行的话,我们一起离开京师,找个地方……”
“进儿,你别胡来!”姚谦和姚夫人同声斥喝住姚文进。
“姚大人,求求你想想办法。”奶娘扑跪在姚谦跟前,求他相助。
“奶娘,请你快起来!你这不是要折煞我!”姚谦不肯受跪,回避了奶娘的请求。“事情不若你想得那么糟。你先起来,有话慢慢再说!”
话虽没错,但龙天运旨意姚家退婚,又不准姚家收留殷莫愁,殷莫愁父母双亡,举目无亲,能到哪里去?想到此,奶娘又不禁滔滔泪流。
“起来吧!奶娘。你这样于事无补,只是叫世伯为难罢了。”殷莫愁轻轻扶起奶娘。
这件事于切身了,她反而有种事不千已似的淡漠。她脑海里不断浮起龙天运的容颜。怎么抹都抹不去。如是腕影,不断倾逼向她。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胁迫姚家退婚?他凭什么?他怎么可以这么做?她心中不断想起这些疑问,渐起了一丝丝的忿然。
“莫愁,你别担心。世怕拼身家性命不要,也要想办法安置你们的……”姚赚挂着一脸的悲悯仁义。显得恩深情重,却说得很迟疑。
龙大运胁迫他姚家退婚。意在殷莫愁,他且遵照旨意,将殷莫愁让献给龙天运。但一方面又搪心有什么万一。被殷莫愁连累,向想撇清关系。
“多谢世伯。”殷莫愁领首道谢。却回拒说:“世伯好意,莫愁心领了,我不能再给世伯添麻烦。皇上的旨意已经很明白,那么做的话,会连累世伯。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明日一早,我就和奶娘离开这里。”
“小姐!”奶娘低低又辍泣起来。
姚谦与夫人对望一眼,交换一个彼此才明白的释然和会心的眼神,相偕地保持沉重的缄默。
“走吧!奶娘。”殷莫愁低声喊着奶娘,打算回房。
“殷妹——”姚文进喊住她,神色凄然。心里万般不舍想挽留,却又无能为力,紧咬着唇,而迟迟不能再开口。
殷莫愁步履虽缓。终究没有停留,连声叹息也没有。事情至此,她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姚家退婚,她心里竟有种又释然又沉重的矛盾感觉。她原以为她的人生就这样了,天长地久就是这样了,慢慢地喜欢上姚文进,把所有的感情交付予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敬恩爱地过一生。
然而……是否命运哪里出了差错?她愣愣望着那块翡绿的玉佩,忽起征忡。
“小姐,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奶娘不停在叹气。
殷莫愁征醒,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茫然里,有点隐约的愁。
奶娘跟着发愁,坐立不安地是来走去,走着走着,叹口长气说:“小姐,我想了又想,我们眼下只有一个去处只是,恐怕要委屈小姐了!”
殷莫愁立刻明白。奶娘唯一的女儿便嫁到附近不远的县城。一家就靠着几亩薄田为生。
“怎么会!你别这么说,奶娘。都是我连累了你。”她黯然垂下头。奶娘将她从小带大,彼此的感情,早就超过主仆的分际。“这一去,只怕给凤姊添了负担。”
“不会的,小姐。”奶娘拍拍她!为她感到心疼。“时候也不早了,快休息吧!明儿一早,我们好上路。”跟着为她拉下纱帐,吹熄了烛火。
沙漏滴滴。黑夜如镜,照着一幕幕的往事逝如流景。她睁着眼,征望着黑夜。听着更深而辗转反侧。恍恍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夜凉如水朝她淹来。她征立着。试问夜如何?
夜已三更。同华淡,天清人寂,空照情怀。
她暗叹一声,大多的愁绪做底,扰得她满腔烦乱。未来会如何?不可预知,满怀心里事,除却天边月,没人知晓。
隔日清晨,她们收拾好准备离开。奶娘问:“可要不要去向大人和大人、少爷告别?”
“不必了。”她摇头。多情自苦伤别离;去话别离,她自己感伤,却徒然使他们为难,多增难堪。“我们从后门走,奶娘。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事情。”空气有点凉。晨烟拂向她,静静从她脸颊滑落,疑似在挽留。她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
天色漠漠,如同她初过时的冷然。这一去,苍空映着相同的颜色。那无心的原色,倒叫她少了不必要的牵挂。感情如果人暖,也许她会犹豫起脚步,而这清冷,反而成一种形式的两不相欠。所有的恩与债,备与怨,就此一笔勾销。
命运是没有机会重来的。指腹的婚誓,她以为却便是她的一生一世。却没想到,她命运中尚存着另一种变数或者注定?那一场冥冥无心的避遁,如此改变了她的人生。
“走吧!小姐。”奶娘低促她一声。
东阳已升。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清杳。鸟鸣人语互相唱和着。踏出了这一刻,穿过这条长长尺宽阔的街道。将又足一个木知的开始。
艳阳光丽丽,送她一身的漫漫金波。搜烟缀绕不去;那风,却授乱着她的步履,强要将她挽留。殷莫愁无奈地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青山依曹。长空仍然。庸碌纷扰的市集街景也如常的熙熙攘攘。阳光底下总是这样一幅太平。她望着叹息一声。凝住眼眸。
尘光中。这般回首,过去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像浮游在晨光中那点点的尘埃。一切多像是一场梦啊!一场如梦令,醒来的时候,世界却已完全变了样不!风景还是一样。只是她的心事平添,心情愁填。那一切,如像那一天幕的午夜蓝,以一种厚重深遂重重将她裹绕,她怎么挣也挣脱不开。
“小姐,如果你不舍得离开,我们回去求姚大人。求他想想办法”奶娘误会她的迟疑。
“走吧!”她轻轻又摇头,正想举步写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感觉,内心不禁悸跳着,不断有种微栗不安的颤动。身后彷佛有什么在注视着她。炽烈如火,又冷然如冰,叫她感到烫、感到热、感到寒冻、感到志忑,不知该如何。
“小姐?”奶娘的叫喊,含带着着一股惊慌失措的惶恐不安。
她慢慢转过身,在青色的琉璃光下,看到一个头戴紫金冠的挺直身影。逆着光,那身影混身都激着榭滩的光圈。正定定地看着她。
“来吧!我等你很久了。”冷例的声音,同着一条紫色饰带,围住了她。围入他怀中。
“为什么……”她低低喃么像探询,又似自语。无力地想挣脱。
他不放她空自叹,又有一丝愤怒,忿愤又无奈地别开脸,避开他眼目的情光。
“小姐!”奶娘暗哑的喊叫着,全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
龙天运眼神一转。随即有两个侍卫将奶娘架开。
“奶娘——”殷莫愁馋惶起来,瞪着龙天运。“你想做什么?要把奶娘带到哪里去?”挣扎着想挣脱开箝制。
“你放心,她不会有事。”龙天运围紧了她。“我等的是你,莫愁。”他唤她的声音,竟让她不禁地打了个冷颤。
她颤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她一直以为,富贾浮云,天子庶民,到头终是没有两样。但她错了。还是不一样的他可以为所欲为。
“我想要……”他沉缓开口,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眼里闲着冷炙的光芒,只是看着她。
“不!放开我!”眼神相对,殷莫愁猛然摇头。
“由不得你摇头。”龙大运紧盯着她,意志很坚定。“这是上天的安排,是注定。冥冥中有情牵,所以你跟我才会那么相逢。你原就该是属于我的,我不曾让你走的!”
“不!不!”殷莫愁拼命摇头又摇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算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跨过了那道“情槛”,踏入了那扇“情门”,竟会遇见那个含笑,应验那门楣上的联语,而至如今的因局。她原是无心的啊!却怎知那竟是命运经心地喃喃低语,对她的缚情咒。不经意地那相逢,竟如此扰乱了她的宁心与人生。
而她原以为是不经意地相逢,不期然地交碎。却将命运写成了定数,写成了她和他的注定,写成了避遁的开头。故事。就那样开始了,从曲折。所有的恩与价。备与怨,百折千回,也就那般缠绉将她围绕。
“不……”她喃喃又摇头。
命运做的主吗?还是风。恍恍一场如梦如梦会醒。好一场混沌纷扰;一团团的迷雾重重包围着她。她拼命挣扎了又挣扎;浓雾散了又聚。衬着冷冷的气息,沁入她的心里。她急着追寻出方向,紧抓着雾中唯一的光,那光缎缎的拦散,柔亮地罩住她。整个茫世充满冷炙的光芒。
好亮……殷莫愁缎缎睁开眼……混沌消失丁。迷雾也消散不见。眼里所见,是一床云甫的布幔。金雕玉饰,华丽又辉煜。犹带一丝温烫的夕阳。正由西逆的窗举偷照进来。穿过纱帐。无心地照在她脸庞上。照醒她的征梦。
“你醒了?小姐!”一个清脆的声音靠近朴榻。撩扎起纱帐;红润的脸颊上漾着两个栈浅的梨涡,笑看着她。
殷莫愁先是位征的失神地看着她,心头惊然掠过一个人影,突然征醒,慌忙地坐起身,迭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奶娘呢?”她只记得被龙天运箝制在怀里,然后就如坠身在迷雾中,一场混沌,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里是紫禁府,小姐。皇上交代要好生伺候你;我看你睡得很熟,没敢吵你。皇上现在人在宫中,随时就会来看你。来,我替你梳更衣。”
紫禁府?殷莫愁心中一宽。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幸好还没有被送进宫里。
她望一眼窗台。日色已昏。一抹一抹的红霞正在愉染。她昨夜辗转,没想到却竟如此昏睡了一日。她微微摇头,忽然心中一凛,挣扎着想起身。
“你怎么了?小姐?”
“我要离开这里,去找奶娘——”
“小姐,”侍女连忙阻止。说:“这里虽然不比宫中戒备森严。但也不是等闲可以进出的,你是哪儿也去不得的。来,我来帮你更衣梳,皇上马上就会驾到。”
殷莫愁听得一呆,更不知该如何,只不肯让侍女篇替她梳。不知多久,目光一转却见龙天运走了进来。
“醒了?”他挥开了侍女。凝目看着她。她拥翡翠的丝被,衣衫未整。钗横鬓乱,几抹凌散的云丝拂遮在脸庞,犹带几分呆愣。彷是未醒的慵懒睡态;裸露的脖颈,衬出纤纤细致的身形;冰肌玉骨,清美动人:更有一股暗香制人。别现出楚楚的风韵。
“莫愁……”眼前的柔美似乎让他情不自禁。冷漠的脸起了一些柔情。他喃喃唤着她的名字。走到卧榻旁。
见惯了那些浓丽艳色的妃嫔,她显得是那么不同于尘。虽没有诱人的媚态。寐醒的慵懒也不撩人,可是偏就那般牵动他的心。若说宫里挪些妃嫔是艳丽的牡丹,那么她就像出水芙蓉,不沾一点尘埃。
“莫愁……”一声一声地叫唤,牵动他对她的渴望。冰冷的眼碎带着柔和。
“不要靠近我!”殷莫愁叫道:“奶娘呢?你把她怎么了?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要离开!”
龙天运表情沉静,情绪如未曾波动。“我说过,你是属于我的,我绝不曾放你走。至于奶娘,你不必担心。她人在姚府,平安无事。”负手走到窗台。日已尽,夜色早沉,幕也低垂。
他命人掌灯。重转向殷莫愁,拿着烛火对她照了又照。殷莫愁抓紧了衾被,藏着许多不安的双眼蹙望着他,却听着他低低念着:“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腾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她瞪大了眼,讶异他的突然,不敢相信这样的思念,这会是冷淡沉漠的龙天运?同词人般思念情长的帝王?他这般是在借词诉情?她望着他,他脸上少情冷漠,还是他惯常就是这同样的神色?眼里泛着冷中带炽的星光。
“山间一别,我就渴盼能再见到你。好不容易,总算等到这一刻,你终于是属于我的了……”一向冷例的声音,慢慢地注了一些情热,慢慢在澎称。慢慢靠近了殷莫愁。
“不!我跟你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不!那不是真的,她大声抗拒。“我跟姚大哥指腹为婚,我跟他有婚约……”
“你跟那姚文进之间已经没何任何关系!”他冷冷打断她的话。
她愣住,慢慢转向他。他没有笑容的脸,授单着一层冷漠的气势。那气势在说明,他的存在就是一切。
“为什么……”她先是摇头喃喃,而后带一点忿怨。“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