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天空洗去了夏季独有的澄蓝,抹上淡淡橘红胭脂,衬着江南湖波浩渺,更显得朦胧而妩媚。
宁静的时节,宁静的风光。
然,却有阵阵摇旗叫喊声划破了清新的空气,回旋辽阔的旷野。
这是马政治协商会议场,三面围着矮墙,四方扬着彩旗,场上两端各有一球门,而骑着骏马的骑士们正分成两队热烈地穿梭来往,拼了命想把木球击入对方球门。
场上一片混乱,尘沙滚滚,弥漫在两旁观战的人眼前,一时也弄不清场内比赛状况。
忽地,一匹白色骏马越众而出,英伟的姿态瞬间攫住众人目光,凝住了不肯转移。
几乎所有人都停止了呐喊,怔怔地看着白马骑士以最漂亮的姿势纯熟地运球。借着精湛的骑术甩开了一个个意欲阻挡的敌方,不到半盏茶时分,一颗木球便滚入对方阵营,等着被击打入球门。
而众人也毫不怀疑这个可能性。
果然,正如从前每一回一样,白衣骑士右手潇洒地一个回旋,木球应声入门。
宽广的马场一时沉寂下来,场上每一个人,包括上场比赛的骑士与负责加油的群众皆陷入一阵目眩神迷。
好不容易,一声尖锐的欢呼终于再度带起沸沸扬扬的气氛。
欢呼声此起彼落,连绵不绝,而当白衣骑士摘下羽冠,朝群众四方行礼时,欢呼声更加响亮了。
群众一面欢呼,一面看着一名骑着黑马的黑衣骑士轻轻一抖缰绳,来到白衣骑士面前。
“弟弟,你又输了。”白衣骑士弧形优美的嘴角一弯,扬起灿灿微笑,衬得一对星眸更加神采奕奕。
黑衣骑士只能无奈挑眉,“我真服了你,姐姐。每回击球总是你占上风。”
“那当然罗,我比你大上两岁,也多打了两年马球。”
“可你是个姑娘家啊,哪有一个姑娘家球技跟骑术如此精湛的?”黑衣骑士翻翻白眼,“几个大男人也比不上。”
“小声一点,别泄了我的底。”白衣骑士瞪了弟弟一眼,压低嗓音,“这些旁观的人可都不知我是个女人。”
“别怕,这里这么吵哪听得清?”黑衣骑士满不在乎的说,“何况就算听见了也没人相信。谁信一个女人能打马政治协商会议,还打得这么好?”
“谁说女人不能击马球的?”
“可人家骑的是驴啊,速度慢多了,哪样你飙起马来比一个男人还悍!”
“怎么?”白衣骑士星眸斜回,“你今儿个似乎对我这个姐姐颇有不满,说个不停。”
“我哪敢?”黑衣骑士举起一手做投降状,“只是昨晚才听爹爹说替你订了亲不是吗?怎么见你行事作风还是一点不改?不像个说定亲事的姑娘家。”
“乔翔!”白衣骑士怒喝一声,“你说什么?”
“当我没说……”
“你刚刚明明说爹替我说了亲事!”
“我是这么说了。”
“真的假的?”她厉声问。
“这种事我哪敢唬你?怎么,你还不晓得?”
“该死!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找我先商量?爹未免太过分了……”
“太过份了!爹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替我订了亲,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空间阔朗的书房里,一个裹着天蓝色绫罗,外罩浅色纱衣的妙龄女子背着手在房内不停踱步,一面朗声抱怨着,想到气愤难抑处,还握紧右拳朝樟木书桌上重重一击。
这一击,牵动了长裙裙摆一扬,差点绊到她脚,她眉一紧,“这该死的裙子!穿裙子就是这点麻烦。”她抱怨着,一面不耐烦地整理着裙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翎姐。”看着她烦躁粗鲁的动作,另一个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绝美的容颜上抹着淡淡困惑,语音柔细和婉。
“就是我爹啊!”乔翎翠眉斜飞,“竟然替我订了亲了。”
“订亲?怎么可能?最近没听说媒婆上门啊。”
“当然不必媒婆上门啦,因为这门亲事早在我出世前就说走了。”
“指腹为婚?”
“指腹为婚。”乔翎点头,一面怒气冲冲地寻了张椅子坐下,“月牙儿,你说过不过分?我竟然长到了二十岁才得知这件事。”
“别太激动了,翎姐。”被唤作月牙儿的女人斟了杯温茶递给乔翎,“喝口茶缓缓气。”
乔翎接过精致的茶杯,饮了一口,接着忍不住叹息,“教我怎么不激动?我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啊,他竟然就这样将我卖了。”
“卖了?”月牙儿嘴角微扬、忍不住为这样的说词感到好笑,“也不至于吧,翎姐。乔老爷既然肯跟对方指腹为婚,表示对方一定有过人之处。”
“你指夏安国吗?”
“夏安国?你是说被当今圣上策封为定远将军的夏老?”
“就是他。”乔翎没好气地。
“那很不错啊,夏家可是高尚门第,夏老爷又是忠君爱国之士。”
“得了,月牙儿,你也不是不明白,那些世家子弟少有真材实料的。”乔翎菱唇一撇,英挺的翠眉不屑地挑起,“夏老爷忠君爱国,可不保证他那儿子就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这——”月牙儿犹豫半晌,“说得也是。”
“所以我才不愿意啊。要我这样糊里糊涂嫁人,门都没有。”
“可你年岁也不小了,一般人家的闺女早出阁了。”
“我才不在乎。要是爹爹不跟人家来个什么指腹为婚,我一辈子不嫁最好。”
“那你打算怎办?”
“怎办?去探探那家伙的虚实啊。”乔翎理所当然地答。
月牙儿一惊,“什么?”
“我绝不屈服于老爹的安排。”乔翎说着,星眸灿灿,闪烁坚定决绝的光彩,“要我嫁?对象得经由我认可——”
初春。
最后一朵梅花也谢了。
“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真。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乔翎一面吟着,一面微仰起头,痴痴瞧着庭内一株覆上薄薄一层纯白雪衣的梅树。
春天到了。
她微微一笑,终于推开大门迈出步伐,坚定地朝长安城中心走去。
刚过了元宵节,天气照理说该暖和了,今日却反常地飘起细雪来,轻盈落满一地。
但天气虽寒,街上的人群可一点没少,依然和平常一样穿梭来往,人声鼎沸。热闹得紧。
这样新鲜热闹的场面瞧得乔翎大乐,无心顿起。
虽说她是个姑娘家,可父母亲从来没限制过她出门——事实上也是无力限制。从前在扬州,城里的风光她一点也没少见,市集逛到不想逛了,宁愿和弟弟出城打马球去。
本来以为扬州城市集够热闹了,没料到与京都长安比起来,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莫说商家数目繁多与贩卖商品的多样化,光是街头穿梭的各色人种就够让她目不转睛了。不只大唐子民,还有肌肤赛雪,高鼻深目,发色与服饰皆怪异的西域人,相貌特征与大唐人相似的高丽人,个子特别矮小的倭国人,五官分明的回族等等。如此特征各异的各色人种,从前在江南不只见所未见,根本是问所未闻。
今日算是眼界大开了。
真该让月牙儿也出来看看的。只可惜她们对京城环境还陌生,月牙儿又美得不似人间所有,让她出来万一招惹一群登徒子,她一时可没办法应付。
可下回一定也要带月牙儿出来。
乔翎想着,一面在街上缓缓走着,左顾右盼,一会儿到卖年货的商家里玩赏,一会儿向小贩买了枝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咬着,一双灵动妙眸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异国人,兴味盎然地研究着。
足足过了一个半时圾,她才算稍稍满足了好奇心,饥饿的感觉才真正攫住她。
她吐了吐香舌,这才想起自己从吃完早餐后就改扮男装溜出府,直到现在都还未用饭呢。
不晓得时间又过去了多久?该已到了午时吧!
去用午膳吧。
她兴冲冲下了决定,一面流转璀璨眸光,寻觅美味饭馆。
“姑娘,赏个面子吧。”
粗鲁庸俗的声音蓦地拔峰而起,乔翎不觉一颤,为着其中隐藏的淫邪成分。
她急速转身,正欲张口大骂,才发现这样的声音并不是针对她。
“是啊,小美人儿,咱们老大可是因为欣赏你才邀你一道用膳呢。”
另一个较为尖锐的嗓音随之响起。乔翎定了定神,认清出声的是一个年纪大约二十来岁,五官猥琐、衣衫肮脏凌乱的小伙子。
而他身边站了数名年纪打扮相仿的男子,其中一个,浓眉大眼、嘴角微微扬起,神态悠闲,显然就是他口中的老大。
几名男子竟然就在大街一角,当着许多来来往往百姓的面,团团围住了一个外貌清秀、装扮素雅的年轻姑娘。
姑娘神色惊慌,唇色苍白,而男子们的表情却都是眉峰微扬、目光淫秽,嘴角抿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任是怎样不经世事的人,都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所谓的“闲人”、“恶少”吗?
早在刚进长安时乔翎就曾听人说过,长安城中分子复杂,三教九流齐聚,尤其有许多终日无所事事,专会吃喝嫖赌、打架滋事的市井流氓,长安百姓称这些人叫“冰棍人”,有时也称“恶少”。
“听说长安城内这类人不少,你一个姑娘家在城中间逛得当心点,别遇上那些好事分子。”弟弟乔翊曾如此警告她。
“放心吧,我若进城一定改扮男装,相信他们不会来招惹我的。”
“他们才不管你是男是女呢!”乔翊嗤之以鼻,“女的劫色,男的就劫财。”
“哪那么夸张?何况我进城都走大街,人来人往,他们哪敢怎样?”
“不敢?你大小看他们了。”乔翊摇头。“你大概还没听说吧?前不久城中才发生两派人马斗殴的大事,打得昏天暗地的,连官府人来了也不管。”
“不会吧……”
“就连京兆尹的儿子听说年轻时也跟赵王府的小王爷当街打架呢。”
“真的假的?”
“总之你没事还是别进城比较好,这里不比扬州……”
乔翊苦口婆心劝她而她当时只是听着,也不怎么在意。
习惯了扬州城温馨宁和的氛围,她怎么也无法想像京都该是如何复杂的景象。
没料到初进长安城,就让她碰上了市井流氓。
“赏个脸,我们老大请你到‘憩贤楼’用膳呢。”一个男子一面说一面架住年轻姑娘的手臂。
“不,不要,我还赶着回家……”年轻姑娘颤声拒绝,一面试图挣脱男人的箝制,无奈不仅摆脱不了,还招来了另一个扣住她另一只手。
“这么急做什么?天色还早嘛。”
“不如今天就别回去了,留下来跟我们乐一乐。”
“不,不行,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家……”
“怎么,难道你晚一点回家他们就会饿死?”
“不是的,只是——”
“只是怎样?”满面横肉的老大开口了,语气不善。
“只是——”年轻姑娘咬着下唇,偷偷瞧了他一眼,不敢再说,一张花容却是逐渐惨白,眼眶跟着一红。
“不反对的话咱们就走吧。”老大满意一笑,右手一挥,几名手下架着年轻姑娘就要离去。
乔翎迅速移动步伐,挡在众人面前。
老大浓眉一紧,“你做什么?”
“在下不想做什么。”乔翎微微一笑,握在手中的摺扇一个回旋,潇洒地在胸前扇摇,“只想奉劝兄台一句话。”
“什么话?”
“既然这位姑娘不愿,劝兄台还是放她自由离去比较好。”
老大闻言目光一凛,冰洌的眸光射来,“你是谁?敢插手管我的事?”
“在下不是什么人,不过无名小卒而已。”她神情依旧冷静,坚定的眸光毫不回避,与他对峙。
而老大身旁的喽罗们开始不耐地嚷嚷了。
“喂!小子,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
“我们老大,齐威!听过没?他喳长安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呢。”
“‘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怕阎罗王’,难道你不知道吗?”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再挡路的话小心狗命!”
众喽罗你一句我一句地,乔翎听着,却只是嗤声一笑。
齐威面色一变,“有什么好笑?”他语调冰冷,显然蕴积极深怒意。
“没什么。”乔翎淡淡地答,摺扇一收,在左手掌心敲起有韵律的节奏。“只是觉得好玩——原来在京都,京兆尹与阎罗王如此不济事!”
“你!”齐威脸色铁青,黑眸燃起光芒,显然就要发作,但不过转瞬,他面容忽地一霁,反对乔翎上下打量起来。
乔翎被他若有所思的淫秽眼神瞧得满身不自在,翠眉一颦,“你看什么?”
“瞧你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家境肯定不错吧。”他赞叹着,啧啧有声,一面走近,右手毫不客气端起她下颔仔细端详。“要不是你这一身打扮,真让人误会你是个娇滴滴的娘儿们呢。”
乔翎心一跳,“你胡说什么?我可是堂堂男子汉。”
“我看不如这样吧,既然你要我放了这女人,那就由你代替她。”齐威不怀好意地笑,“我还没玩过像你这样漂亮的男人,尝尝鲜也挺有趣的……”
他话语未落,便被乔翎以扇柄甩了个巴掌。
他一怔,半晌脑海一片茫然。
好不容易,他总算理解自己遭受了什么样的侮辱,在一阵咬牙切齿后,蓦地扣住乔翎的手腕。
“好小子!你敢打我?”他激动怒斥,眸光炯炯。
“我打你是因为你出言轻薄。”他毫不畏惧,唇间迸出俐落回应。
齐威怒视乔翎,片刻,用力一挥左手,“该死的!给我打!”
在他那个“打”字出口前,乔翎已然当机立断,右手出虚招假意攻击扣住年轻姑娘的两名男子,左手便趁两人松手时拉过她的身子。
“走!”她低喝一声,一面拉着年轻姑娘迅速逃奔。
两人拼命往人潮拥挤的地方钻,期望可以甩脱后头的追兵。
无奈女人体力有限,虽是先声夺人,但奔跑不过片刻,便逐渐感到气息不匀尤其是那位年轻姑娘,脚步已开始显得凌乱。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两个人会再落入那群流氓手中!
乔翎在脑海里迅速想过眼前情势,忽地,她伸手将年轻姑娘往一间店铺里一推自己则往街道另一边拼命奔逃。
而后头那群流氓果然都以她昂贵的黑色狐皮貂裘为标的,继续往她的方向追逐。
至少那位姑娘暂时没事了。
乔翎嘴角一弯,但微笑还未真正扬起,便迅速一敛。
她发现自己被逼入了一条死巷。
“小子,看你还能往哪儿逃!”在她来得及思考对策前,身后蕴着冷洌笑意嗓音已然扬起。
她闭上眸,深呼吸数回后才缓缓旋身。
“看样子我已成为瓮中之鳖了。”她自嘲着,朗朗星眸与齐威眯起的累眸相峙。
情势大大不妙。
她看着面色不愉的齐威,以及他身后一字排开总共五名流里流气的彪形大汉。知道凭自己只学过几年的三脚猫功夫大概没办法一次对付这么多人。
莫非她今日终究难逃厄运?
“我欣赏你,小子。瞧你像娘儿们他的娇滴滴,勇气倒还不小,敢跟我唱反调。”齐威紧盯着乔翎,黑眸掠过奇异的辉芒,“方才大街上人来人往,哪一个敢管我齐威的事?只有你不识相。”
“哈。”她微微一笑,强自镇定,“在下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齐威闻言,发出震天价响的狂笑,半晌才嘲弄问道:“你小子文弱书生一个,有什么资格拔刀?充什么英雄好汉?”
“我确实文弱,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如此欺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惯,定要管上一管。”
“好个管上一管。”齐威嗓音一变,眸中燃起漫天狂焰,朝她逼近一步,“你不怕我宰了你?”
面对他野兽般的锐利眼神,乔翎禁不住心儿狂跳,但表面仍是神情倔强,“生死有命!”
“好!好一句生死有命。”齐威嘴角怪异地一扬,猿臂一伸蓦地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小子,我要定你了!”
他话中的暗喻令她心惊肉跳。
他要定她?什么意思?她现在可是个男人啊,莫非这家伙有断袖之癖?
“你——什么意思?”
“比起刚刚那个胆子比耗子还小的小姑娘,你的脾气合我的胃口多了,驯服你的过程一定很有意思。”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怒斥道,拼命想甩开他的手,无奈却挣脱不了。“放开我!听见没有?”
齐威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直接对身后的弟兄们比了个手势,手下们会意,团团围住乔翎,分别扣住她肩膀四肢。
乔翎真正感到害怕了,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否则你们会吃不完兜着走!”她锐声喊着,狂烈的挣扎总算为自己争取到一丝空隙;她钻出包围,正欲拔足狂奔时,背后忽地承受重重一击,她双腿一软,跌倒在冰冷的雪地。
她双手撑地,拼命想重新站起,却眼冒金星,怎么也无法直起软弱的身子。
“把他带走!带回去让我好好调教他……”
她听见齐威满意且自得地下令,心里一急,胸腔跟着一阵气血翻涌,差点吐出血来。
乔翎呼吸一紧,感觉两只禄山之爪伸向她后背,却只能咬紧牙关。
蓦地,耳畔一阵俐落的掌风呼啸而过,伴随一个陌生男人的清朗语声,“光天化日的,你们这些人做什么?”
乔翎挣扎着抬起头,只见一名披着深蓝鹤憋的男子一面呼喝,凌厉的掌势不绝,打得齐威一干人频频后退。
不一会儿,齐威几名不堪一击的手下全部直板板躺落倒地,呻吟声不绝于耳。
只余了一人独撑大局。
“你是齐威吧?”男子忽然停止攻势,瞪着眼前神气惊猛的齐威。
“是又怎样?今日栽在你手下,尽可以报官抓我啊。”
“如果京兆尹真治得了你们,也就不会任你们猖狂至今了。”男子神情严厉,语气既是不满,也是狂怒。他瞪视齐威良久,蓦地冷洌掷话,“快滚!下回再让我见到你们为非作歹,就算会坐牢,我也非打断你们每个人双腿不可!”
“好!不愧是定远将军的儿子,嫉恶如仇。”齐威怒啐一口,“有机会,我们再来好好算算这笔账吧。”语毕,他用力一甩衣袖,“走!”
他也不等倒在雪地的手下们跟上,一个人便怒气冲冲,大踏步离去。
好一会儿,一群狼狈的狂徒方才勉力爬起,一个个跟随奔逃而去。
乔翎怔怔地望着几个人零落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不敢相信一场危机竟如此戏剧化地落幕。
直到男子伸手搀扶起她,她才恍然回神。
“这位小兄弟,你没事吧?”男子温和地问。
她摇摇头,茫然望着眼前剑眉星目、丰姿俊朗的男子。他一身深蓝鹤憋,衬得原先清朗的五官更加神采照人,但眉宇却微微纠结着,刻画着对她这个陌生人的真切关怀。
“我没事。”她喃喃应道,半迷惘地。
“没事就好。”男子方唇微微一扬,几乎夺走她的呼吸。“究竟怎么回事?小兄弟是怎么惹上那群地痞流氓的。”
“我——”她想说话,语音却一时暗哑,只得轻轻咳了几声。
男子还以为她是惊魂未定,“对不起,我不该逼问你的。”他歉疚极了,“你一定受惊了,该先喝杯热茶定定神才是。”
“啊,没关系。”她连忙摇头,“我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一见到了他便仿佛被夺去说话的能力,连顺畅呼吸也不能?
这简直太失颜面了——她乔翎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怎么会见了一名陌生男子便不知所措,活像个初次见着异性的姑娘家?
“不如我请小兄弟喝杯茶吧。”男子仿佛没察觉她的异样,湛朗黑眸尽是热情诚恳,“这附近一家‘憩贤楼’不错,茶点挺精致的……”
乔翎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家“憩紧楼”的,只是当她终于回过神来时,已然与男子坐定二楼,各据方桌一角,执杯对饮。
桌上,除了一过来香气四溢的龙井外,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都是她在江南不曾见过的口味。
可是她根本没心思品尝,压根也忘了自己没吃午膳的事实,只静静饮着热茶,让温暖的液体熨贴五脏六腑,平抑她略微激动的心绪。
“如此说来,你是为了救一个年轻姑娘才招惹上他们那些人的?”
他低沉的嗓音轻轻拂过她耳畔,她心一跳,几乎逸出一声叹息。
怎会有人的声音如此好听?平和悦耳,宛如最荡人心魂的天籁。
“我知道自己不自量力。”她微微羞赧地低诉,“可就没办法视而不见。”
“不,小兄弟这样的义行值得我辈效法。”他微笑着,星眸中尽是欣赏与赞同,“夏某十分佩服。”
夏某?他姓夏?
乔翎一愣,脑海忽然闪过方才齐威说过的话,他说这名男子不愧是定远将军的儿子,莫非……莫非他竟是……
不,她不敢相信,不可能如此巧合。
她一直想打探那个人消息,一直想了解他是怎么样一个男人,可她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巧遇他——
她悄悄深呼吸,好不容易开口,“兄台贵姓夏?”
“夏停云。”男子露齿一笑,迷人的方唇抖落让她芳心大震的姓名,“想与小兄弟你做个朋友。”
夏停云?他就是夏停云?就是老父为她安排的成亲对象?
她又惊又喜,又是不敢相信,心脏怦然狂跳起来,几乎蹦出胸膛。
“小兄弟你呢?贵姓大名?”
“我姓乔,乔……令羽。”她犹豫半晌,终究没说出自己的闺名,是不敢,也是不好意思。
听见她的姓氏,夏停云眸中光芒夹。“小兄弟姓乔?不知可是新近适入长安的乔英家人?不知可识得乔英的闺女乔翎?”
“我——不认识。”她心跳狂乱,不觉咬唇说谎,“那乔翎怎么样了?为什么你特别问起她?”
夏停云凝望她片刻,黑眸掠过一道这异样光彩,而后终于摇头,“不,没什么。”他执起细致陶杯饮了一口,“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她忍不住追问。
他沉吟许久,嘴角终于牵起一丝半无奈的苦笑,“不满我说,那乔翎是我的未婚妻。”
乔翎执杯的手一颤,“未婚妻?”
“是老父私自为我订下的亲事。”他淡淡说着。
她敏感地听出他话中的不情愿,“你不喜欢这门亲事?”
“是不喜欢。”
她感觉胸膛忽遭重击,“为什么?”
“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亲,更何况是娶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女人。”
“既然如此,为何答应这门亲事?”
“为了报恩。”夏停云语多无奈,“我父亲年轻时欠了乔英救命恩情。两家既定下婚盟,我便不能单方面毁婚。”
“原来如此。”
乔翎点点头,原来他跟她一样并非心甘情愿。
“你有意中人吗?”
“这倒没有。”
突如其来的喜悦攫住了乔翎,瑰色的唇角轻轻一扬,“为什么要对我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说这些呢?”
夏停云一震,“我也不知道。”他凝望她半晌,“总觉得与小兄弟意气相投,好像什么话都能说似的。”
她身子一颤,不觉想躲避他若有深意的眸光,低垂眼睑。
“乔兄弟如果不嫌弃的话,停云倒想厚着脸皮做你哥哥,咱们结拜拜为义兄弟如何?”
“我——不想做你兄弟。”
“为什么?”夏停云一时激动,忘情攫住她的手腕,“兄弟不喜欢我?”
她一惊,连忙挣脱他的掌握。
夏停云也察觉自己失态了。“对不起。”他歉然地连忙收回手,却又忍不住回味方才一时感受到的温软细柔,愣愣地发怔。
乔翎自眼睑下偷瞧他,“你怎么了?”
夏停云不答话,怔怔地瞧着对面的“乔令羽”,眸光缓缓梭巡过他清朗的翠眉,灿美的星眸,小巧的挺鼻,柔软的菱唇,乃至于晶莹剔透的肌肤。
她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啊!”
“小兄弟,你长得真的挺俊俏,难怪齐威会对你起了非分之想……就连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怎地?”
“对一个男人而言似乎过于清亮了——”
她闻言面容一整,“这是什么意思?你也觉得我像个姑娘家?”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停云连忙摇手,慌乱地道歉,“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只是——”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茫然住口。
而她心头忽地一热,面颊染上淡淡红晕。
不知怎地,齐威说她像个女人时那邪魅的眼神只让她觉得呕心,可是夏停云这么说时,她反而忍不住一阵怦然主动。
他看她的眼神让她飘飘然地,恍若饮了醇酒般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