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精心地挑选着妆台上的堆纱绸花,此时老鸨打着哈欠来到她身后。
“女儿,明日要入宫了,可别慌张。”她虽然爱钱,可是对姑娘们多少也有点情谊,再则遥卿已快升格成为七王妃,她更觉得脸上有光。
“嬷嬷找我有事?”苏遥卿抬起头,按往常一样对待她。
“哎,你要嫁人了,说句心里话,嬷嬷还真舍不得,想你学艺时才这么高。”
比划一下高度,她神情中有点伤感,兴许是年纪大了,老鸨反而没了当年的狠劲。
“赎身的银子,过两日就会送到你面前。”试插一朵粉色的簪花,苏遥卿又不甚满意的拔了下来。
“哎!你给我一百五十两,我把卖身契还你就是。”自个这几年从她身上挣了不少银子,眼下她欲给自己留条后路。
“嬷嬷,你这是?”苏遥卿扬起头,一改脸上的淡漠。
“哼,不过七王爷的聘礼可不能少,怎么说也是我栽培你长大,你如同我亲女儿一般。”老鸨自认待她算好的了。
“嬷嬷,我偶尔还是会回来看看你的,不用如此。”这种母女情非常矛盾。她并不恨老鸨,毕竟当年卖身是她自己的决定。
“近日,七王爷可能麻烦不小。”见苏遥卿并无拿乔的意思,反倒让老鸨过意不去。
“嬷嬷有何消息?”听老鸨这一提,她当即想到那日被人追杀一事,看来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赵冼锋在她面前仍是一副云淡风轻,闭口不谈,她反倒更加担心受怕。
“近来这城里盛传当今皇上荒淫无度,辅政的七王爷又有辱皇族,迎娶妓女,暴虐成性,陷害忠良。”老鸨压低声音道。她在汴梁做买卖几十年,恩客无数,消息自然灵通。
苏遥卿猛地双手发冷,脸上血色渐失,镇定的问:“嬷嬷可知道是谁在散布谣言?”谣言、刺杀交会是什么?
“我可说不上来,不过听从前的恩客讲,先皇的长兄永顺王爷长年对当今朝政不满。”老鸨话说得婉转。
“永顺王爷?嬷嬷,你跟各家官妓都再熟稔不过,请助我一臂之力。”她立即从妆盒中拿出一颗硕大的猫眼石,塞到老鸨的手里,“嬷嬷,不要令我失望。”
“臭丫头,藏私货。”她瞪了苏遥卿一眼,没好气地道。
“我要永顺王爷党羽名册和行事谋画。”
老鸨吹吹那颗猫眼石,随后在衣角上蹭蹭,漫不经心的道,“你放心,那些达官贵人,谈正经事也会召妓在旁,收集名册容易不过。”
“无一遗漏为好。”
“嬷嬷我在汴梁混迹三十年,你要的,都是小意思。”小心把猫眼石放入怀中,自信满满地保证。
“嬷嬷,多谢了。”她以为老鸨会狠狠地敲一笔,可她没有。
“我以你为傲,你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理。”她这辈子带出数名花魁,但唯有苏遥卿德才兼备,她视她如女,她有麻烦,身为这落雁院的当家也面上无光。
“如果本宫要你献茶,反而用你献上的热茶,很“不小心”泼向你,你会哭天抢地,自怨自艾吗?”
这是当今皇太后见到苏遥卿,开口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不卑不亢地站在慈安宫的后殿内,苏遥卿微微讶异地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在殿首稳坐的太后。
这位贵妇人年约五十开外,雍容矜贵,手握一本册子,语气既无敌意也无耍弄之意。
她这是在试她吗?
苏遥卿进退有度地移过目光,环视太后周围的几位白头太妃,她们的眼里居然充满了期待。
诡异!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说她会诚惶诚恐?还是跪地求饶?这是她们想见的?
“民女有一事不明白?”略一思索后,她挺直背脊,不慌不忙地道。
太后及太妃们,、到她的反问,眼里的期待更浓。
“说来听听?”她们交换一下眼色。
“请问太后,您指的“不小心”,是指想给民女难看,并让我被热茶烫伤,对吗?”
“就是这个意思。”太后下颚微仰,眼中闪过一抹戏弄。
“那么民女恐难如太后所愿,假若是民女献茶,太后接过茶后,抬手把茶推翻在民女面前,民女一定会即刻闪开。”她才不是什么温驯的小媳妇,在青楼多年,这点小小的弄人伎俩,她哪有躲不过之理。
话音一落,苏遥卿便听见啧啧几声,想是太妃们的兴味更盛。
“那本宫拿着茶杯整个丢向你呢?”太后睨着她又问。
“整个丢向民女?那我只要回手轻触,折过太后手中的茶碗,茶碗必会丢偏方向。”伸出皓腕,她做出一个反折的手势。
“呃?!这样就不会被泼到了吗?”太后听到答案略微惊讶。
“民女曾尝试过。”为了对付那些刁难的客人,她会在最大限度保护自己。
一阵沉默,太妃们纷纷朝太后围拢而去,悄声细语的不知在讨论什么。
不消一会儿,太后咳了咳,半眯起眸子再道:“有一日,本宫指责你是妖精祸害,命太监宫女埋伏起来用猪血偷袭你,你会怎么做?”
太后专找她来问怪问题的吗?苏遥卿着实觉得啼笑皆非。
“如果埋伏在暗处,民女自是无法防范,淋了一身一头,其实也无大碍,这猪血是养颜极品,泼到身子上反倒有好处,洗掉之后,面色红润水灵。用猪血来害人是暴殄天物之举,倘若把那些猪血做成一碗猪血汤,补身降燥,是再好也不过。”
“猪血能养颜?”白发苍苍的贵妇们眼睛亮了亮。
“太后及各位太妃长年住在宫里,有所不知,在民间时兴猪血汤,有时气虚体弱,尝尝倒是有效。”她微微颔首确认。
“宫外还有什么好玩的?”一提及宫外,这群被关在皇宫中的贵妇人们全被勾起了兴趣。
“宫外眼下风行傀儡戏,听说马行街前王麻三最善此技,他做出的傀儡仅有半人高,但衣箸、发饰、容貌都似人一般。”
“真有这般玩意儿?”太后听得兴致高昂。
“端午节前,这些傀儡会被王麻三举在头顶上,动不动就张口说话,给足钱,这小傀儡还能手舞足蹈,夜里放烟火,王麻三还会用它来唱些杂戏。”
她的话激起众人交头接耳,众贵妇们的脸上都难掩兴奋之意。
咳咳!太后首先从兴奋中恢复过来,她赶紧示意太妃们安静。
翻了翻册子,又道:“本宫诬……陷你与人私通,你该怎么办?”这是什么烂问题?太后问得有些迟疑。
“民女觉得此事,太后还是不要尝试为好,其一,民女受冤枉不要紧,但七王爷一定不会善罢罢休,他日水落石出,恐伤了母子情谊。敢问太后,世上有谁能瞒得过七王爷吗?其二,此事张扬出去,太后母仪天下,慈厚贤德之名岂不毁于一旦,天下谁还会敬重太后?”
“答得好!太后,您瞧这位姑娘真是好玩,宫里的人怕我们怕得要死,只有她一点都不怕。”
“嗯。”太后闻言满意颔首。
太妃们笑容满面的看向她,争先恐后的发问起来——“苏姑娘,宫外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说说万国寺放烟火的事。”
“听说外面有好多好吃的东西。”
“我先问的,你先回答我。”
“我想要一个傀儡人。”
苏遥卿就才恍然大悟,她掉进老小孩堆里了。
“噤声。”太后手平放,示意众人安静后道:“这是你们谁给我找来的《大宋御媳大全》呀?唬弄本宫无法亲入民间是吗?怎么上面提的全都是废话,不怎么管用?”她扬起手中的册子,皱眉抱怨。
“小的从市集上买来的,还未看过,请太后息怒。”一个小太监连忙跪下。
苏遥卿讶异的问:“太后为何要研读此书?”不是用来对付她的吧?
“你不觉得很好玩吗?”她亲切的起了身,迈步走到苏遥卿边上道:“你看,这书上写,若媳妇不尊老,即施用家法,家法可分棒、跪、压、打、关等等。你看哦,家法还分这么多种,宫里就没这么多。
“还有、还有,这一条,正在绣花时,可以直接拿针刺不孝媳妇。假如本宫老眼昏花刺着自己呢?那岂不是出糗。今日听你一辩,就觉得此书太不可信。”
真想不到太后会这么认真地研究这本书。也难怪,当朝暗地里波涛汹涌,表面上却太平无事,太后也经常吃饱撑着没事干。
“太后老当益壮,应该不会。”苏遥卿在心中咋舌不已,本来入宫之初是心惊肉跳地等着皇后摆脸色给她看,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势,太傅在她记忆中那可怕的印象,居然被太后冲淡了。
“还有这一条,媳妇懒惰不堪,可用簪花扎媳妇手指。”
“这条我们有尝试过。”一位太妃补充。
“可是我的玉如意簪没扎疼手,反而碎了。”挫败。
“那泼猪血你们有试过吗?”苏遥卿配合地问。
“这个倒没有。”
“不过刚听你说能养颜强身。”
“我们打算明儿个先来泼看看,再叫御膳房做菜。”
苏遥卿心里绷着笑,不敢流露出来。
“苏姑娘,你再看这一条,无事生非,可酌情发挥。”太后犹疑惧的问:“怎么一个酌情发挥法?”
“这个……”看来她们的生活太乏味,以至于连搬弄是非都缺少题材。
“母后。”殿门外传来赵冼锋极其无奈的呼唤。
咳咳,太后转身把书拿给另外一个太妃,正了正脸色,又回复一派高贵雍容。
“各位太妃,本宫有话与苏姑娘说,你们都暂且回去休息吧。”
“遵懿旨,妾身退下。”几名太妃起身微微一福,接二连三的走出殿外。
太后见人走了,亲热地拉上苏遥卿,“走,我们躲着说悄悄话去,不让锋儿听见。”说着,把人拉入她的寝房内。
“太后,民女站着说话就好。”进到豪华的内室,太后欲拉她落坐时,她有礼地推辞。
“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像在宫外对普通人那样。”太后慈眉善目地道。
“太后……”还想再推辞,却已被按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