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鹫心里不住地犯嘀咕,委实不解大当家到底在气什么?说实话,值钱的真的全让他给抢光了,大当家再赶过去,可捞不到半点好处。
滚滚黄沙飞扬,卷起沙尘,把福将三人远远抛在后头。
“真不晓得大当家在急什么?”吃了一嘴沙、头又疼得要命的白鹫大声抱怨着。
“我瞧大当家的脸色不太对劲,你最好小心点儿。”灰鹫好心地提点白鹫,免得白惊又被打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是吗?难道是我打劫时不够凶狠,以至于大当家对我很不满?”白鹫仍旧是不明所以。
熟知内情的福将只顾着笑,并未多作说明。
惊怒交加的将离远远地就瞧见马车停在白鹫所说的原处,未再往前行。
在广大的黄沙中,他一眼就看见她,湖水蓝的身影像是荒漠中的绿洲,滋润着他的心灵。随着她的身影愈来愈清晰、接近,他的心也跳得愈来愈快速,满腔相思像潮水般迅速地向他涌来。
扑通、扑通,一声接着一声,犹如击鼓声,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因她而飞扬。纵然许久不见,可她爱看书的习惯仍旧未变,被打劫了,她竟然没迅速离开,反而是干脆地坐在沙地上看书,就像待在自家花园一样轻松惬意。
见她如此惬意,将离很想将她抓起来狠狠地摇一顿,看能不能使她的脑袋瓜装进点理智。
“小姐,豹子出现了。”远远地,在尚未见到将离的身影前,祥叔便已出声提醒。
“是吗?”慕淡幽抬头,玫瑰花瓣似的唇瓣扬起一抹笑,心思早已不在书页上,静待豹子出现。经过漫长时间的分离,他们总算又要再次相见了。
“他再不来,咱们都要被烤成人干了。”珊瑚拿衣袖当扇子掮着风,看能不能减少些热气。
因为珠钗被劫,慕淡幽柔细亮泽的发丝便以帕子简单地绑住。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帕子慢慢滑落,当豹子出现时,正好扬起一阵风,将滑落至发梢的帕子卷起、吹扬。
雪白的帕子于空中翻飞。
乌黑的秀发于空中飞舞。
慕淡幽昂首,心跳快得厉害,盯看乘着风、飙着沙的男子疾奔而来。金灿阳光洒落在气宇轩昂、结实健壮的身躯上,他高大威猛,宛若神祇,触动了她的心扉。
风,吹扬着帕子,使之像展翅的白蝶,于空中翻飞、再翻飞。
将离黑得诱人的眼眸始终锁定在慕淡幽纤弱的身影上,见帕子调皮地在空中飞舞,妄想飞向另一番天地,他顿时眼不眨、眉不皱地自马背上跃起,扬手轻巧地抓住帕子。他绝不容许帕子私自从慕淡幽的发上逃脱,凡是属于她的,他就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当他落下时,已稳稳坐在疾驰的马背上,继续朝伊人驰去。
慕淡幽手拿着书,站起身迎接他的到来。
四年不见,即使相隔一段距离,即使他不再像十八岁时那样青涩,即使她比十六岁时变得更加成熟绝美,他们依旧可以清楚地认出早已深深刻划在心版上的人来。
慕淡幽向前走了几步,将离已火速来到她身前。
他勒马停步,脚一蹬,跃下马背,克制不住泛滥的情潮,猛地将她拥入怀中,亲自确定她安然无恙。将离的爱马雷驰同样认出慕淡幽来,亲密地向她靠近撒娇。
“淡幽,你没事吧?”他焦虑地问,嗅闻着她发丝上的淡雅清香。当用力将她拥在怀中,只消他一探手就可以抚上她的粉颊,只消他俯下头就可以吻上她的朱唇之际,他才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她确实出现在他眼前。就在眼前。
“子尧?!你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是这副打扮?”强而有力的拥抱使慕淡幽心底逸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即使早料中他会出现,她仍佯一脸讶异。
“咳!我现在不叫子尧。”项子尧百般不愿地松开了双臂,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并为时已晚地忆起他的穿着打扮与从前截然不同,他甚至蓄起能遮盖住整张脸孔的大胡子,也难怪她会一脸讶异之色。
“怎么回事?还好雷驰没变,不然要认出你们俩,可不简单呢!”他的双臂自她身上离开,使她感到小小的怅然若失,随即想起这儿有许多人正张大眼看着,他们俩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确不适当。她亲密地让雷驰亲吻着掌心,娇俏地嗔了他一眼。
“事情的经过我晚点儿再告诉你,待会儿你就见机行事吧。”他会成为“秃鹫寨”的大当家乃事出有因,很难对她解释也无法对她全盘托出,仅能选择部分说明,而现下并非说明的好时机,眼见灰骛、白鹫就要来到,为免事迹败露,只能暗示她暂且别问、暂且什么也别说,他相信依他们俩自小玩到大所培养出来的默契,她绝不会在旁人面前刨他的底。
慕淡幽轻轻颔首,明白了他的意思,朝珊瑚使了个眼色,要珊瑚乖乖站到一旁去,免得不小心说错了话。
“大当家,这个……那个……一切都是误会!”白鹫再傻、再迟钝,可依刚才大当家迫不及待地拥那姑娘入怀的举止看来,也晓得那位被抢的姑娘和大当家之间并非泛泛之交,她肯定是大当家的老相好,难怪大当家会气得痛打他一拳,他终于明白了!
项子尧沉着脸,转身怒望急驰而来的白鹫。
好个误会,白鹫实在是愈来愈不像话了,竟连姑娘家的珠钗、手链都不放过。光是想像白鹫是如何抢夺淡幽的发钗与手链,他的脸就阴沉得像是想将白鹫当场劈成两半!
此刻面对慕淡幽的人是项子尧,而非令人闻风丧胆的马贼将离。
当他是将离时,他便是纵横大漠、最狂猛、嚣张的马贼,凡被他打劫的对象,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是值钱的物品,他皆抢得心安理得;可一旦他回复成项子尧时,尤其当被抢的人成了慕淡幽,他可就无法再云淡风轻,视为理所当然了。
他满腔怒火狂烧,只想宰了胆敢欺负她的人!
“这个时候你最好闭上嘴。”福将好心地要闯了祸的白鹫什么话都别说,因为某人已经气到化身为盛怒中的野豹子了,若不想被豹子撕裂,最好还是乖乖闭上嘴巴。
“二当家,你说得是,待会儿,就麻烦你帮我说说情,别再让大当家打我了!”大当家打人实在是太痛了,白鹫不想再多挨几拳,连忙向福将求救。
福将朝白鹫使了个眼色,要白鹫别担心,有了福将的相助,白惊这才不再忐忑不安。
将离的双手搁放在腰际,怒视白鹫与灰鹫。
福将与灰鹫、白鹫陆续下马,来到将离身前。
“大当家,灰鹫与白鹫并不晓得咱们认识慕姑娘,会打劫到慕姑娘算是无心之过,我想还是先让灰鹫与白鸯向慕姑娘赔个不是吧?”福将为灰鹫和白鹫请命,希望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慕淡幽见到同样蓄着胡须,遮住本来面目的连环时,并未显露出惊奇的神态,仿佛连环原先就是长这副模样。
灰鹫舆白鸶明白了被他们打劫的姑娘是大当家和二当家的朋友后,这才赫然想起为何会觉得那条手链眼熟?因为那是大当家特别托塞外巧匠打造的,当初刚打造完成时,大当家还极其宝贝地拿在手上,镇日看得出神呢!
当时他还跟灰鸶打趣,说这条手链是大当家命人打造送给相好的,没想到还真被他的乌鸦嘴给说中了。唉,早该在那位水灵灵的姑娘取下手链时就认出手链来的,现下才发现,为时已晚,希望二当家真能说服大当家别发火才是。
连大当家的爱马都认出了那位姑娘,亲密地和她腻在一块儿,他怎么会眼拙得认不出那条手链呢?真是该死!
“他们的确该好好地向淡幽道歉。”听出福将的暗示,将离这才忍住冲动,没将白鹫的脖子给扭断。他得极其忍耐,才有办法按捺下满腔高涨的怒焰。
“姑娘,请原谅我们两兄弟的鲁莽,我们真的不知道你是大当家的相好啊!”白鹫急着消将离的心头火,立刻就道歉了。
相好?!将离听见这两个字时,深深地吸了口气,要自己千万别动怒。白惊本来就是这么说话的,当了大半辈子的马贼了,他怎么可能出口成章呢?他要忍,别被这小小不当的措辞给激怒了。
相好两个字让默不出声的珊瑚倒抽了口气,她可从没听人这样说过她家小姐,差点就要抡起拳头给那个人一顿好打,替小姐出气了。
但见慕淡幽不受那两个字的影响,始终盈盈浅笑,保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姑娘,我的兄弟他嘴笨,不会说话,希望你别介意。总之,我们两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希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兄弟俩计较。”灰鹫倒是比白鹫会说话,一看大当家的表情就晓得白鹫又说错话了,忙帮着圆场。
“这位大哥客气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既然是无心之过,而且我与家仆都没受到任何伤害,大家不如就忘了先前的不愉快吧。”慕淡幽扬着笑,语如春风般呢喃,暖暖透进灰鹫的心扉。
“姑娘说得是。”她那绝美的笑容彻底掳获了灰鹫的心,他着迷地看着她清灵绝俗的容颜,尤其她又大度地不计较他们打劫一事,要灰鹫不倾心都难。
“既然慕姑娘大量,大家就照慕姑娘的意思,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慕淡幽的不追究,正好称了福将的心意。
“你真的没事?”将离犹不放心。
“当然,你瞧我人不是好好地站在你身前吗?”慕淡幽巧笑倩兮,娇俏地展开衣袖,像只蓝蝶般翩翮展翅。
“没事就好,你……”有许多事想要问她,这里不是她能出现的地方,她怎么会离开京城,跑到这里来呢?可这些疑问得私底下问才行,因为她的身分得保密,不能教旁人知晓。
“大当家,我想慕姑娘一路行来肯定累坏了,不如先让慕姑娘休息,喘口气吧?”
“福将说得对,不如我先送你们到镇上的‘富贵酒楼’暂且住下来。”将离暗示她,连环现下叫福将,要她别下小心说溜了嘴。
“好,一切听你的。”对于项子尧的安排,慕淡幽没有异议。
“啊?还要住酒楼啊?小姐,你忘了,之前咱们住客栈、酒楼时,总会有一些男人以奇怪的眼神看你,好像要把小姐给吃了呢!”一直没出声的珊瑚突然出声,嘟着嘴为慕淡幽抱屈。
“那不是什么大事,咱们不理会便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岂敢无礼?”慕淡幽笑着要珊瑚别担忧。
“可是他们的目光实在是太放肆了!”珊瑚仍觉不妥。
“珊瑚说得没错,有些人明着不敢乱来,暗地里可是什么事都不怕的。我想了想,‘富贵酒楼’龙蛇杂处,的确不适合你们。这样好了,不如你们跟我回寨子里,虽然寨子里都是些粗鲁人,可是不会有人敢对你们不礼貌的。”光是听珊瑚述说有多少男人觊觎慕淡幽,便足以使将离的眉头打了十几个结,他太清楚男人见到她时会兴起怎样的坏念头!
他不能将她丢在狼群里不闻不问,眼下保护她最好的方法,即是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随时都看得到她,如此他才能放心。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的性情我还不了解吗?能添什么麻烦?”项子尧笑着要她别想太多,尽管安心地住在“秃鹫寨”就是。
“那么我就暂时麻烦你了。”慕淡幽漾着醉人的微笑看着项子尧,她的笑容再一次让项子尧遗忘曾有过的艰辛与痛苦挣扎。
“你一路都待在马车里吧?”
“对。”
“想不想骑在马上,看看大漠风光?虽然这里土地贫脊,和咱们家乡的景致相比有着天壤之别,不过却有另一番说不出的美。”他想介绍这片黄沙的美给她,让她感受他的感受。
“好。”
她爽快地答应,让项子尧笑咧了嘴,心情太好,像是拥有了全世界般心满意足
“祥叔。麻烦您驾着马车,跟我们一道儿上‘秃鹫寨’。”他招呼一直保持沉默的祥叔,话语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敬意。
“没问题,我载着珊瑚跟在你们后头。”祥叔眉也不挑地回道。
“坐稳喽!我要纵马奔驰了。”项子尧亲密地在她耳边低语。
“好。”慕淡幽用力颔首。再次回到他怀中,她又感受到安全与备受珍视。
拥她在怀,项子尧就有保护她的自信。他玩兴大发,像个调皮的少年般策马狂奔,强风打乱了他们俩的发丝,两相交缠纠葛。
强风带来了一丝凉意,看着黄沙飞溅,四周由黄沙堆积出的上丘往后飞逝,慕淡幽开心地逸出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
听着她开心的笑声,项子尧跟着笑得意气风发,两人瞬间回到了儿时腻在一块儿玩要的时光。
“幸好人当家的老相好不计较,不然我定会被大当家揍得只能躺在床上呻吟了!”白鹫见他们俩扬尘离去,不禁暗自庆幸大当家美人在怀,心情愉悦,不会再跟他计较先前的小小过失。
灰鹫眼见他们俩如此亲密,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吊了颗巨石。嘴上虽不说,但他心里也是颇认同白鹫的话——不论怎么看,大当家与慕姑娘的确是一对儿,若非如此,先前大当家怎么会为了她而心急如焚?
唉!看来他只能躲在角落偷偷爱慕着慕姑娘了。
福将不表意见地耸了耸肩,未对项子尧与慕淡幽的关系多作解释。
祥叔则是老样子,保持沉默,平稳地驾着车,载着珊瑚,跟随他们上“秃鹫寨”。
*
玩兴正起的项子尧不急着带慕淡幽回“秃鹫寨”,他让灰鹫、白鹫先行护送祥叔与珊瑚前去,他则带着慕淡幽拐了弯,绕到他处。
一望无际的黄沙像瀚海一样广阔,风一吹地形便会改变,除非是识途老马带领,否则外地人很容易迷失方向,最终渴死于荒沙间。
项子尧对这片大漠已了若指掌,哪里有流沙可以引敌人陷入、有进无回,以及提供水源、比黄金还宝贵的绿洲在何处,他皆一清二楚。想在大漠中存活下来,就必须具备这些常识。
这些年他待在大漠,过得悠游自在、如鱼得水,因没人管束而彻底放纵自己,率性而为。初来此地之际,他年少气盛,就像头出了闸的豹子般狂猛掠夺,凭借着一身无疑,除去了“秃鹫寨”前一任寨主——秃鹫,取而代之。
紧接着,他便隐姓埋名,在大漠定居下来。除了偶尔捎封家书报平安外,对于在外头的事,他只字未提。
项子尧带着慕淡幽来到一处地形奇特、隐密的石窟外,他勒马停步,先跃下马背,再将她抱下马来。
“这里是哪儿?”慕淡幽好奇地问。
“这里是我无聊时最常来的地方,我带你进去瞧瞧,包准你会喜欢。”项子尧一如从前般拉着她的小手,脚步轻快地沿着布满黄沙的石阶往上走。
他的喜悦感染到她,一路上她的唇角始终挂着笑花。此刻四下无人,她便不端庄地悄悄撩高裙摆,与他在石阶上跑跑跳跳。一路上有他的扶持,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依然会勇往直行。
薄汗沁上额际,她的脸庞也因他的策马狂奔而罩上沙尘,可她一点都不在乎,也不忙着擦拭,一心只想知道这里头究竟藏了些什么,让他这般神秘。
“准备好了吗?”项子尧领着她来到洞窟外,扬着爽朗的笑回头看她。
“好了!”她用力颔首。
“那走吧!”项子尧牵着她进到黑暗的石窟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