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眨动明亮的眼睛说:“我爹爹无意间听到管事与厨子的对话,得知刘显要杀你的诡计,就让我混进送菜的侍女中去带你离开。”
想到她早先机智的表现,男孩不能不佩服。“你很聪明,居然佯装掉了东西,钻到桌子下扯我的裤脚,还踩我的脚?”
女孩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中闪亮。“是啊,因为我们进去后你都不抬头看人,我没法给你递眼色,只好那样示警,还请王孙莫怪。”
“我叫拓跋圭,你就称呼我名字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可是王孙的名讳能随便叫吗?”
“没关系,你救了我的命,可以例外。”男孩少年老成地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他的笑容让人愉快,女孩爽快地回答。“我叫王若儿,九岁,我俩是同年同月同日出世的,只不过你早我几个时辰。”
“这么巧?”男孩惊讶地看著她,想不到能遇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那我们是有缘人啰!”
“对啊,所以王孙以后不能忘记我,我也会记得王孙。”
“我不会忘记你!”他保证,并问道:“你叫王若儿,那你爹爹是王掌柜?”
这下换若儿惊奇了。“你认识我爹爹?”
“谁不认识大商人王霸?”拓跋圭说著又皱眉问:“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我以前一直住在云中,最近爹爹才把我接来。”女孩说著站了起来。
拓跋圭看著苍茫夜色。“现在我们去哪里呢?”
若儿拉他一把。“来吧,去找我爹爹,我们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看她轻松走在迷雾环绕的黑暗山路上,拓跋圭不由得对这个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感到敬佩和担忧。“黑沉沉的夜里独自在山林里跑,你不害怕吗?”
她瞳眸一闪。暗夜深沉,他仍看到她那令人难忘的眼神。“为何害怕?”
她的问题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于是他挺直腰杆严肃地说:“山林里到处都有危险,你最好还是小心点。”
若儿嗤鼻一笑。“我不怕危险。”
她的笑声刺激了好胜的男孩,他以鄙夷的口气说:“傻瓜才会这样说。”
若儿转头对他认真地说:“我不是傻瓜,当危险出现时,我会知道。”
“你会知道?”拓跋圭不信地看著她。
“只要关系到我或我喜欢的人,我就会知道。”若儿自信地挺起小胸脯。
拓跋圭把她的话当作是小姑娘逞能的表现,并没有当真。
“爹。”突然,朦胧夜色中出现一辆大轮马车,若儿喊著跑了过去。
“若儿,爹真怕你把王孙弄丢了。”看到女儿和紧跟在她身后的拓跋圭,赶车的王霸松了口气,对拓跋圭说:“王孙请上车吧,这一路您辛苦了。”
拓跋圭恭敬地对他行了礼。“谢先生搭救之恩。”
当夜王氏父女不辞辛苦地将他送到贺兰部首领──他的大舅舅贺兰讷处。
从那夜起,他心里装进了她的身影!
半个月后,得知刘显因发现他逃走的真相而杀了王霸时,他不顾一切地想回去寻找她,却被他的舅舅及忠于代国的部落首领们拦住。在他们看来,拯救一个九岁孤女远不及复国保王来得重要。
年仅九岁的他只能偷偷伤心,之后,他肩上的责任和无处不在的追杀,迫使他忘掉忧伤,并将那个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闪亮的黑眸锁进了心底。
从此,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在复国后去寻找她……
☆
光阴似箭,转眼九年过去,没想到今天他竟能在这里遇见她,更没想到当年稚气聪明的女孩长成了美丽俏皮的大姑娘!这一切掀起了他深压心底的激情狂澜──
“她一直在这儿吗?”克制著心跳,拓跋圭询问。
“不,听说是五年前,长平王把她从善无带来的。”
想起好色的刘显和王叔,拓跋圭眼神一黯。“她家人呢?她住在何处?”
“她没有家人了,只有乳娘陪她住在牧场的羊舍内。”
“只有乳娘?”拓跋圭心头有种不祥之感。“长平王为何带她来这里?”
耿直粗率的护卫轻蔑地说:“人们私下议论长平王贪恋她的美色,但长平王却说是要她牧羊和卜卦测凶。”
卜卦?拓跋圭又是一怔,想起多年前那个挺著胸,对他保证“当危险出现时,我会知道”的小女孩。
是的,也许她确实有预知凶险的能力。可是她说过,只有涉及到她或她喜欢的人时,她才能办到,难道说,她与长平王的关系不单纯?
他郁卒地看了眼台上的拓跋窟咄,难以相信若儿会喜欢像他叔叔那样的人。
拓跋窟咄是他祖父拓跋什翼犍的庶幼子。由于一向很少来往,因此他对这位年长他五岁的庶叔了解不多,只听说他性好渔色、为人阴险。如今,若儿居然被卷进了王叔的圈子里,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要查明真相,保护她!
沉思间,两个侍卫奉命前来请他回去宣布王后、妃嫔的名单。
已经选出来了吗?他惊讶地发现四周欢声雷动,族人们跳起了热情的祈福舞。
再看看台上威严端坐的大人、长老们,及已经安坐于台侧的美丽女人,他早先的那点兴致全都没了,满心只有那个早已刻印在心里的女孩。
“我一定要尽快见到她!”跟随护卫穿过人群、走上台去的路上,他一面不时停下来接受族人衷心地祝福和赞美,一面坚定地对自己说。
“王上,这是经过仔细挑选的后宫名册,请过目。”他一坐上首位,长孙嵩立刻将手中名册呈上,兴奋地说。
他接过来一看。果不其然,十名女子中,慕容秋雁排在王后之位,贺兰倩则排在众妃之首的贵妃之位。
视线由名册转向那些美丽的女子,她们无论羞涩或大胆,矜持或狂放,都用充满爱慕与期待的目光看著他,然而他毫无感觉,整颗心里只有一双动人的黑眸。
“王上,张大人奉玺在此,容臣宣布吧?”长孙嵩指指携带国王玉玺的长史张衮,示意王上颁旨册封。
“不!”拓跋圭将名册递给他。“这事暂不忙定,本王需要再仔细斟酌。”
他的话,台上的人都听得分明。顿时,各部大人、宗亲及姻亲世家的领主们都十分诧异,那些怀著急切的心情期盼入宫的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备感失望。
“登大位承大统者,必于择妻大典上册封王后妃嫔,王上怎可坏了祖训?”代表燕主慕容垂而来的燕太子慕容宝直言发问。
拓跋圭淡笑,语气坚决地回答:“如今正值复国之初,举国百事待兴,本王有更重要的事要与诸位大人商议,暂缓册封后宫、延迟婚典并不违反祖训。”
见他如此,众人不便再反对,但没人赞成他要求遣返刚选出的王后、妃嫔的建议。最后由南部大人宣布庆典到此结束,十名新选王后、妃嫔留居王宫内女眷居住的禁宫中,待择日再行册封之礼。
***
“若儿,你的魅眼果真了得!”
远离王宫的牧场内,一名男子对骑在一匹刚被驯服的烈马背上的王若儿说。
若儿从满身大汗的蒙古马背上下来,拾起地上的羊鞭往那男人身上一抽,厉声道:“牛大憨,我说过谁要再敢说我是魅眼,我就咒他不得好死。”
她黑亮的眼睛直视著乱说话的人,但并没有施法。
那男人呵呵笑著垂手鞠躬。“是大憨说错话了,还请小姑奶奶原谅。”
见一向对她极好的驭马大哥满脸愧疚,若儿才露出点笑容。“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若再乱说话,我就像对其他人那样,让你去啃羊粪。”
说完,不管那男人如何回应,她调头往羊舍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大憨再次沉思起来。
做了她五年的邻居,看著她从一个瘦弱小女孩长成美丽大姑娘,他知道若儿是个非常善良的好女孩。他讨厌那些歧视她、将她视为女巫甚至妖怪的人,可是他自己也常被她的那些奇特能力弄迷糊。
她从来不大声吆喝,只需轻轻摇晃手中的羊鞭,数百只羊儿就会乖乖地按照她的指令行事。尤其看她驯马,那简直是一种神奇的享受。
比如眼前这匹野马吧,任凭谁都别想靠近它,可是当若儿朝它喊了几声,再用她明亮的黑眸与它对看了一阵,原先狂暴的烈马居然如同小绵羊似的温顺,然后她骑上马纵情奔跑一圈后,狂野的马就被彻头彻尾地驯服了。
按说他家是养马行家,他爹就为先王管了多年的马,可如今他驯马的绝活却比不上一个小姑娘,如此看来,若儿果真与常人不同。
“好伙计,那个美丽的女孩到底对你做了什么?”牛大憨轻拍骏马问。
高大的骏马摇晃著大脑袋,对他打了个响鼻,让他连连后退。
“吓,你真不是个东西。”他笑骂著,轻甩手中的缰绳将它赶进马棚去。
跑进羊舍的若儿心情很恶劣。不是因为大憨说的话,那些话她听多了,根本不会在意,她的心情全因在大王即位盛典暨择妻大典上看到和听到的事郁闷。
还说他不会忘记她,可他分明就将她忘记了。
她恼怒地想用鞭子狠抽什么人──如果他没有成为王上,他会是第一选择。
选妻?!一想到他对著那些女人傻笑,她就有气。
虽然他如今长得比她高大壮实许多,而且丰神俊朗,英武强悍,但她仍一眼就认出他是九年前被她压在灌木丛里,还不小心“亲”过的男孩!那个说他们是有缘人,说她是他的女人,他不会忘记她的男孩!那个她从未忘记过的王孙!
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把她忘记了呢?且不说他亲口说过不会忘记她,也不论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有缘人,甚至可以不理会她曾冒死救过他的事实,仅凭那句“你是我的女人”一直是她寂寞生活中的希望,苦涩心底甜蜜的回忆,让她九年来一直想著他、念著他,为他的安危担忧,为他的复国即位占卜祈福等等,他就不该忘记她。
自从爹爹死后,她被刘显囚禁在善无三年,那时她多么渴望他会来救她,可是他没有。那几年,要不是有神力相助,她早就被那个恶魔玷污了。
如今他终于复国成功,即位为王,她也见到了他,可他却将她忘记了。
为此,她怎能不生气?
她并不完全明白为何他的遗忘会让她这么生气,只觉得她曾经认定他是个重情义的男子,相信她与他之间有扯不断的联系,可如今,他让她的希望破灭,让她引以为傲的预知能力深受打击。
她不要他忘记她,她必须唤回他的记忆,起码得试试他是否真的忘了她。
对,她今晚就要做这个测试,今晚正是天地神灵相会之时,如果她能好好地运用自己的天赋,说不定她真能召唤到他的灵魂。
有了期待,烦闷的心略微舒展,她如同往日般忙碌著,直到傍晚将羊群圈回,仔细数过后,才锁上门,踏著夕阳余晖往牧场边的房舍走去。
一跑进屋,她就对乳娘说:“汍婆,帮我烧水。”
“烧水干嘛?”正在做饭的汍婆惊讶地问。
“我要洗澡。”
“你要去青石冢?”
“没错。”青石冢是牛川人惧怕的地方,却是若儿祭祀神灵的神坛。
“嗯,一元复始的月圆之夜,可采天地神灵之气。”汍婆赞同地点头。
若儿没接腔,忙著将木桶放在火边,再去寻找换穿的衣服。
汍婆也不多问,她相信前主人瑾儿没有说错,若儿是神赐的礼物。
当若儿开始脱衣服时,汍婆一如往常那样走出门去,守护在紧闭的房门前。
洗完澡,吃完饭后,月亮早已高升。若儿匆匆带著龟甲、卦盘和神油出了门。
今夜,神灵会给她什么样的启示呢?
注一:魏晋南北朝时,男女通用的一种服饰,没有衣袖,胸、背各有一片可任意加厚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