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伫立在其中,抬起头,只见直耸入天际的树林遮掩了星月,四周阒黑莫辨地带出了森冷诡谲的气息。
风缓缓抚过天地,树叶随风发出的窸窣声,触目所及,一切静寂得犹如寻常的夜晚……却又让她隐隐嗅出某处不对劲儿。
雁飞影凝神,不敢掉以轻心,思绪一掠过,静谧之中,细碎的声音在虚无中倏然响起。
“我瞧你有多大耐性!”她扬唇,在黑暗之中捕捉到一道模糊的身影。
当一阵冷风拂过的瞬间,一抹俊嗓跟著划破幽然深夜中的沉谧。“狐妖,受死吧!”
不知由哪窜出,著青袍的年轻男子拿起桃木剑,身形俐落地在她面前耍了一套伏妖剑法后嚷道:“狐妖,受死吧!”
月光透过枝桠,筛落一地清白月色,就著月光,雁飞影傻愣疑惑地瞪著眼前清俊的男子,心猛地一凛。
是他!当日在市集同她抢甜包的无赖?
虽然男子的态度恶劣、无赖,但他那出尘清俊的模样若要让人忘记,还真有些困难。
雁飞影暗暗压下过度跃动的心跳,敛眉沉思片刻后,机警地连忙拉回停滞在男子身上的思绪。
她知道,眼前的男子该是狐妖摄取她心中挂念的形影,幻化而成的假象,若她因此受了蛊惑,可白白浪费了她研习捉妖之法的心血。
“你这狐妖,休想用幻影来魅惑人心!”她急跃退后,芙颊镶著浅浅笑涡地躲过他的剑法,格格发出轻灵一笑。
阎子熙一怔,因为眼前姑娘天真烂漫的笑声拧蹙起俊眉,这笑声……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他眼眉微沉,不让自己分散心思地道:“究竟谁是妖,待我逼出你的原形便可知晓。”
荒谬!怎么这狐妖也会读心术,竟把她想说的词儿给抢走?!
一思及自己竟然这么幸运地遇到道行如此高深的狐妖,雁飞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兴奋地道:“那就瞧瞧谁有真本事。”
向来她只听闻过女狐妖幻化成人形魅惑人心,倒没见过男狐妖也照本宣科,勾引起凡间女子了。
可惜,她可不是一般的黄花大闺女,才不会轻易上当哩!
他稍顿,浓眉一扬,为对方狂妄的语气微微错愕。“呵!好大的口气!今日本爷就收了你,让我瞧瞧你是否逃得了今晚。”
语落,他一边念咒,一边掐著《天罗地网诀》。
“天、天……罗地网诀!”雁飞影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指灵腕松的俐落动作,一脸兴奋。
爷爷虽然把他的法器、捉妖诀谱珍藏全都传给她,但无人指导,要学会这些指诀对她而言,犹如登天难。
雁飞影怔怔地看著他专注的神情、凝著他有力的动作,心跳飞快,感觉自己的心就要冲出胸口了。
老天爷呀!眼前的男狐妖道行颇深,现下已然透析她的心底事儿,教她为他怦然心动、恍然失神。
阎子熙迎向她莫名战栗的神情,冷眸熠熠地睨著她道:“想不到你这小狐妖还颇有见闻。”
只见他指灵腕松,两手交结,伸两指左右张开、并渐收拢,象征著「张网”、“收网”的俐落手势。
“收!”
待阎子熙铿锵有力的沉嗓落入耳际,雁飞影心下惊愕,这才意会到他说了什么地竖起寒毛。
难道她会错意?眼前的男子是人非妖?
思绪快速由脑中掠过,雁飞影娇小的身形俐落地左闪右躲。“你拿《天罗地网诀》是收不了我的!”
在她过于自信的语调中,阎子熙的英挺剑眉轻扬,斗志被她激燃得更炽。“哦?这么大的口气?”
“你……你脸上的表情太狰狞了。”
他脸上的专注,英挺的脸庞染上肃杀之色,加上他身上的气势雷霆万钧,不论人或妖,任谁瞧了都会忍不住想躲吧!
阎子熙闻言微微一怔,直往姑娘逼近的身形因此顿了顿。
而就在此同时,突地,砰咚一声,雁飞影无来由的跌个狗吃屎。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跌,让紧追在她身后的阎子熙来不及收势,俊拔的身形直接压在姑娘身上。
顿时两人的唇对唇、鼻点鼻、大眼瞪小眼──
“呜……好痛!”浓密长睫猛颤了数下,痛吟声同时逸出软唇,他高大的身形重重压在身上,让她像颗被压扁的小包子,连呼吸都显得困难。
耳底落入姑娘的痛吟声,阎子熙只得暂且撑起身子,一拉开距离,姑娘娇俏的脸庞清楚落入眸底。“是你?”
为了确认,他伸出修长的指,拨开她额前遮住清灵猫眸的发丝。
“你、你要做什么?”
他突然的举动,让男性爽冽的气息融入她的呼吸吐息,挥之不去的压迫感迫得她浑身不自在地又屏住了呼吸。
“我只是想──”
脸色一臊,芙颊迅速晕染粉色,下一瞬雁飞影尖叫出声。“你这不知廉耻的色狐妖!什么都不要想呐──”
姑娘的尖叫声余韵犹长,倏地划破沉静,吓得几只寒鸦、莫名动物由林中逃窜而出。
“闭嘴!”阎子熙撑起身子,蹙眉发出抗议。
她直勾勾地望著与她过分贴近的男性脸庞,内心一抖,咬唇颤声道:“走、走开啦!你好重!”
虽然他撑起双臂,不再压著她,但双腿却还是亲密地贴著她的腿,那感觉……让人好不自在。
“什么?”听不清她嘴里咕哝的句子,他贴近,萦绕不去的淡淡幽香跟著在鼻息间盘旋。
“离、离我远一点!”他的脸蛋近在咫尺,连灼热的吐息也贴得好近,两人的距离太近、太亲密、太暧昧。
她羞涩的反应及身上的少女馨香让阎子熙机警地怔了怔。
不对,这不是一个狐媚妖精身上该有的气味与反应,难怪他真的搞错了?
“我想,我们误会了彼此。”阎子熙沉凝而严厉的神情顿时柔软。
“什么?”雁飞影眨了眨眸,恍惚思忖地问:“误会?”
居高临下地打量著她甜美脸庞,他微微一笑地朗声笑道:“如果我是色狐妖,你就是小狐狸精。”
阎子熙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讶异两人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心猛地震了一下,雁飞影不悦地抿著唇,怒瞪了他一眼。“如果你是人,我当然也是人!”
说实话,把彼此误认为妖邪的状况,实在诡异又好笑。
静默了片刻,雁飞影不解地问:“你──是道士?”
“唔……我不是道士。”他复杂的拜师状况若真要说个明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为何,一听到男子那一句话,雁飞影的心儿咚咚地跳著。“不是道士你抓什么妖?”
虽然她没啥资格这么质问别人,但……他捉妖的本事,比起她这蹩脚的三脚猫实在强太多了。
“我──”阎子熙的话未尽,略低的嗓音便被树林另一头传来的清嗓给盖过。
“雁飞影!你若再不回来,我包准你回去后,会被师父罚到天荒地老──”
“师姐!”一听到艳无敌的声音,雁飞影急急地道:“你、你快走!”
“走?”阎子熙一头雾水地看著她。“为什么?”
“叫你走就走,别啰嗦!”
若让三师姐知道她捉妖不成,反让陌生男子给轻薄了去,怕是会宰了眼前这不知死活的男子吧!
“为什么你会来苗寨?”瞧著她紧张兮兮的模样,阎子熙掩不住对她的好奇,开口问。
蓦地,他意味深长的深邃眸光勾回她所有心思。
悄悄侧眸瞥了他一眼,雁飞影心头漫著一股诡异的感觉,她不懂,也极想知道为何心里会有这样奇怪的情绪。“若下次真有缘相遇,再同你细说。”
她酌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阎子熙凝著她,唇边荡开温雅淡笑,隐隐察觉,姑娘似乎与他有相同的心思。
“那……后会有期!”
捕捉到艳无敌益发逼近的身形,雁飞影心一惊,急急地拔身上跃,俨然忘了她和阎子熙还处在十分“尴尬”的姿势。
“砰”一声,她的膝撞上他的下颚。
阎子熙瞠目,震惊地看著她,微蠕的唇尚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昏厥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太迅捷,雁飞影傻愣愣地怔然杵在原地,眨了眨清亮明眸──他晕了!
就在此时,二师哥沉冷的厚嗓伴著三师姐轻软又略带娇嗔的清嗓,一左一右落入耳底。
“雁飞影,该死的,你到底上哪去了!”
“雁飞影,你该打屁股了!”
在两方恐吓的语调下,雁飞影实在无暇顾及男子现下的状况。
只是……把他丢在这鬼地方,若真教妖魔给入侵了可不好。
雁飞影轻蹙著眉,在心中反覆思索著,最后,只有解下从小挂在颈上的“避邪铃”,绑在男子的手腕上。
“我现下没办法理你,它会保护你,下次、下次我再赔罪。”她万分愧疚地开口。
“雁飞影──”
当叫魂般的声音再次传来,雁飞影迅速瞥了一下男子清俊的脸部线条,才扬声回应。“我……我来了啦!”
***
阎子熙肘著下颚──原来她叫雁飞影啊!一手无意识把玩著手中小巧可人的铃铛,恍然失了神。
雕著精致花纹的缕空铃铛上缀著条五色绳,编法特殊、材质坚韧,乍看之下很平凡,其实不过就是一般姑娘家精巧的随身饰物。
但若他没看错,这个“避邪铃”来头不小,编法特殊的五色绳是以代表五行的青、红、黄、白、黑五色,中心的铃铛子则刻著类似五龙符的符文。
由于符的成份、结构各道派中形制不一,再加上造符者及其传承者只限内部师私秘授,外人实在难以窥得其中奥妙。
他不懂的是,为什么姑娘身上会有这样的东西?
阎子熙晃了晃手中的“避邪铃”,听著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怎么连“避邪铃”都沾染著主人清灵可爱的气息。
在他暗自冥想之际,老道士聚精会神念完咒后,摆动著四肢,伸了伸懒腰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突地开口。“瞧什么瞧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迅速地收下避邪铃,阎子熙为他倒了杯茶。
离开苗寨后,老道士在老友的请托下,领著徒儿来到磐龙村的柯家捉妖。
听说柯家老院已荒废了几代,近日是因为久居外地的柯家子孙欲迁回,却又发现老院阴森恐怖,才会差请旧识驱妖镇邪。
老道士当然知道自个儿没半点真本事,做做法事、装神弄鬼收妖倒行,但真要遇上妖魔鬼怪,还不逃之夭夭?
但为了生活再加上老友的请托,也只有硬著头皮来到磐龙村。
不过不怕,有著优秀的徒儿伴著,就算真有妖怪来,就见一个捉一个、来一对就捉成双。
因此他才如此笃定,快快乐乐、悠悠哉哉地踏进磐龙村。
谁让武功好、本事高的徒儿就是有捉妖的天分呢!
“没什么?”老道士觑了他一眼,语气里充满了不置可否,兀自翘起二郎腿,嚼著花生米。
“师父,放下。”看著他把腿抬得老高,阎子熙冷冷地开口。
老道士掀唇喃了喃,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脚。“怎么?在苗寨教妖娘子给偷了心?这一阵子魂不守舍的。”
偷心?阎子熙怔了怔,有些讶异向来薄情寡欲、一心沉醉在道学中的自己,会被一个姑娘左右了心思。
这一阵子,她甜美的容颜反覆在他脑中幽幽回荡,扰得他片刻不得安宁。
“瞧!瞧!又恍神了。”
话锋一跳,阎子熙似笑非笑地喝了口浓茶,别具深意地道:“真难得,我以为我渺小得让人视若无睹……没想到师父居然会这么关心我。”
“呿!也不知道是谁在苗寨时,一察觉到妖气,便丢下人老手钝的师父,眨眼便不见人影。”迎向徒儿那双炯炯双眸,老道士有些心虚地喃著。
常被徒儿忽略,他已见怪不怪,再说他年纪大了,实在不适合进入深沼泥潭、山林老洞去同妖邪拚死拚活。
听著老道士喃喃自艾的语调,阎子熙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目光略沉,不予回应。
太习惯徒儿嘴硬心软的沉肃模样,老道士不为所动地继续说著。“师父没瞎,下颚都青了一片,想装看不见都没法儿。”
“那天夜色太黑,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不给老道士半点妄加揣测的空间,他语气平板地开口。
“没想到我的宝贝徒儿也有踢到铁板的一日。”老道士不以为然地冷哼了声,压根不信徒儿的说词。
阎子熙深目一敛,掩掉几分心思。“总之你别同我打哈哈,这坛是你接下的,你要负责完成。”
“子熙──”
“若再耍赖一回,别想让我帮你收烂摊子。”阎子熙嗓音持平地威吓,清俊的脸庞微绷。
“可是我──”
“没有可是。”
老道士一时语塞,嘴里忿忿不平的抱怨全一字字缩回,不敢再多说一句,毕竟再怎么说,这事儿,理亏的的确是他。
不待老道士反应,阎子熙饮尽杯中的浓茶,起身淡道:“待师父用完午膳就可以出发了。”
“嗯。”老道士颔了颔首,在徒儿的身影将消失在眼底前,他忍不住又问:“你那天在苗寨真的没遇到什么怪事?”
阎子熙顿住脚步,回过头,唇边扬起一抹轻弧。“可惜,师父错过了最精采的部分。”
“啥──”老道士顿了顿,好半晌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徒、徒……师父的好徒儿,你真的遇到了?”
他幽阒的眸带一丝玩味的眸光。“也许。”
啥?啥?老道士充满好奇地惊跳了起来,连饭也不吃了。
“你遇到啥有趣的事,快同师父说、快呀!”
唉……阎子熙无言。
***
离开苗寨已经大半个月,雁飞影却还是没办法从那一晚在苗寨的奇遇中跳脱出来。
心思盘旋的,是当日那个在市集同她抢甜包、在努拉苗寨身形极俊、道行看起来极高、却说自己不是道士的男子──
“怎么可能不是道士呢?”她托著下颚,思绪有些混乱地嚅语著。
“小九,你自己一个人在咕哝什么?”
自从雁飞影由努拉苗寨回来后,就是一副魂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沉静模样。
这对向来活泼好动的雁飞影而言实在太过诡异。
“想一个道士。”她毫无所觉地脱口而出。
“你想道士做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艳无敌有些怀疑地重复了一次。“你说你在想道士?”
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雁飞影陡地回过神,急忙陪笑。“不不不──师姐听错了,我是说,我突然想‘到’‘四’师哥。”
“想他做什么?”她皱起柳眉,一脸茫然。
“想四师哥和八师姐不知道能不能成一对儿。”
步武堂里,老二关劲飞及排行老四的关劲棠是双生子,而因喜研药的关劲飞让体弱多病的老八产生“巨大”的转变。
在关劲飞被罚上山面壁思过那一段期间,关劲棠与老八之间有了一些亲密的牵扯,而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因而顺理成章地被她拿来模糊焦点。
“他们迟早会成为一对儿。”艳无敌不疑有他地做了结论,迅速便转了话题。“我想一揭药仙洞神秘面纱,你去不去?”
“药仙洞?在哪?做什么?”雁飞影好奇地问,十分乐意转移师姐落在她身上的焦点。
“在磐龙村,听说那里有个神仙赐药传说,我想去瞧瞧。”一提起自个儿感兴趣的事,艳无敌成熟美艳的脸上添了几分率真,笑得跟孩子一样。
“神仙赐药?这么好玩?”一提起“神怪”,雁飞影捉著她的手,猫眸又清又亮地闪著兴奋的光芒。
“谁管是不是有神仙赐药,我好奇的是江湖人士对此洞穴趋之若鹜,但多年来却没有盗墓者成功闯入此洞穴,我想试试。”
艳无敌侠义豪爽、美艳不可方物,堪称当今世上无敌神偷,只要她欲偷之物,没有偷不到的。
她“窃”功了得,对盗墓甚有研究,其疯狂的程度绝对不亚于九师妹。
差别只在于,九师妹的喜好是直率得恨不得跟全中原的人分享她的“捉妖”心得,而她对盗墓的钻研则悄悄在心中酝酿,无人得知。
“好呀!反正师父给我们一个月的假,咱们就到磐龙村去玩──”雁飞影有些兴奋过头地朗声宣布。
解决了小师弟厉炎带来的风波,诸葛谦赏了她们一个月的假,好让她们返家探亲,又或者到江湖行走。
若让师父知道,她带著九师妹去盗墓,不被禁足才怪。
“嘘、嘘!让师父知道,咱们还能出门吗?”捂住她的嘴,艳无敌没好气地瞠了她一眼。
“噢、噢!”雁飞影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乖乖噤了声。“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嘘!”
呵!难怪师父总要怨叹收了一门怪徒弟呢。
“果然是聪明的小姑娘。”艳无敌满意地颔了颔首。
当两人同时期待著这一趟一揭药仙洞神秘面纱之旅时,属于她们的冒险未来,正悄悄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