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皇后逝世后,武陵帝一直未再立后,独冠后宫的德妃俨然是武陵帝身旁的第一人,她办宴席十分进究,这时节梅花正盛,因此她特地挑选了冷梅院做为女宾赏梅的地点。
冷梅院顾名思义,植满了梅,一眼望去,有白、有粉,宛若花海一般,美不胜收。
因为在屋外赏梅,德妃特地命人搭建了些造型精美、上面绘满梅花的挡棚,就是不看真正的梅花。光看这些棚子也足够赏心悦目了。
档棚里,摆了一桌桌的席面,上头已摆上热气袅袅的热茶以及小巧精致的梅花糕,在场的客人已坐了七七八八,看来她们来得算是晚了。
一路走来,寒风刺骨,到了冷梅院才发现此处没想像中那般冷,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每张桌子旁都放置了一两个炭盆。
这时来了名宫女,接过邵紫兮手上的帖子,然后领了她便要入座。
「不必,紫兮和本郡主坐一块。」叶晓晓大手一挥,拒绝了宫女的带位。
「这……」宫女有些为难。这席面的位子都是德妃娘娘亲自定下的,她一名小宫女,哪来的胆子做主。
晚她们一步前来的曾萍儿母女见状,脸色沉了沉。
早前遇到凤王,已够让曾萍儿心堵了,这会儿再让邵紫兮和叶晓晓那刁蛮郡主坐在一块,她们还怎么出手?
她正发愁着,这时却传来邵紫菀的声音——
「德妃娘娘嘱咐过了,姊姊就和妹妹坐一块吧,晓……郡主,连月长公主正问你怎么还没到呢。」
邵紫菀也是一朝被蛇咬,怕了叶晓晓那谁都不怕的脾性,深怕一个不小心叫错称谓,又让她落了自己面子,好在。也不是没人治得了她。
叶晓晓转头望去,果直见亲娘正瞪着她,她一个哆唆,顿时蔫了。
邵紫兮见状,于是劝道,「晓晓,你快入座吧,我和太子妃坐一块,不碍事的。」她也想看看曾萍儿母女究竟要搞什么鬼。
「就是和她坐才会出事。」叶晓晓嘟囔着,再嘱咐她小心后,才不甘愿的朝自家娘亲走去。
总算送走叶晓晓这瘟神,邵紫菀极快的和母亲交换了个眼色,这才笑着说,「姊姊,咱们赶紧入席,德妃娘娘等着呢!」
邵紫兮抬眸望去,果真见一名雍容华贵的美妇坐在主桌,正朝她们这瞧着。
两人相借而行,来到主桌,这一近看,邵紫兮发现眼前的德妃长相美艳,看上去不过才三十出头,一点也不像有个快二十岁孩子的妇人。
「民女邵紫兮,见过德妃娘娘。」她朝德妃行了个大礼,姿态优美端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德妃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半晌,才轻启红唇,「平身吧,倒是个标致的妙人儿,邵尚书可直有福气,三个女儿,个个貌美如花,一个比一个出色。」
德妃对这无缘的前儿媳妇原本没有多大的偏见,反而觉得邵紫兮那身气质与容貌,比起邵紫菀胜出不知几分,可惜她再出众也无用,在大婚前出了那样丢尽皇家脸面的事,她实在很难喜欢,更别提最近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这女子和风谣那杂种似乎关系匪浅。
光是这点,她就不喜,若非顾及邵紫兮是因为大婚前去祈福才出了事,她不便表现得太过冷淡。以免失了风度。她连见都不愿见,于是随口赞了句,便打发人入座。
偏偏一旁的邵紫菀听不出德妃的容套话,在听见那句「一个比一个出色」时,那温婉的脸色倏变。
这是在说她比不上邵紫兮?!她暗暗咬牙,恨不得现在就毁了邵紫兮这个贱人!
待所有人了座,德妃这才站起身,笑着说。「既然人都齐了,那么一年一度的花朝宴正式开始了,来人上菜。」
德妃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宫女们便端着热腾腾的菜肴,鱼羹走了出来,一一摆上席面。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上了桌,宝相肝、蟾儿肉、贵妃红、龙凤糕……甚至还架了一只烤全羊,正由厨子切割处理,等着上桌。
这花朝宴美其名是赏花宴,是名媛贵妇促进感情的聚会,说穿了,不过就是一群女人凑在一起聊人卦罢了。
邵紫兮也是女人,对八卦虽不热衷,却也不排斥,甚至心里明白,今日的她注定会是八卦中的女主角。
「那位就是邵家的大小姐?那模样生得可真是像,就是可惜了,遇到那样的事,这辈子也是毁了……」一名穿着烟紫罗裙的女子说者,目光带着怜悯。
她身旁的妇人听了,忙说,「这你就不晓得了,人家哪里可怜了,你来得早,投看见稍早在门外发生的事,凤王可是为了她出言维护呢!就连咱们的太子般下,都像是被勾了魂,望着她回不了神呢!」
「没错!我还听见了,她可是天香楼真正的东家呢!我前阵子才去天香楼用膳,不得不说,那些菜不仅新奇,味道也是极好。才这么想者,我就馋得连舌头都要吞下肚了……还有那些琉璃灯,不仅外形漂亮,附送的蜡烛还散发着谈淡的花香味,光是一盏就花了我五十两银呢!」
听着耳边那不大不小的「窃窃私语」,邵紫兮眉眼不动,仅是细细的品尝着眼前的菜肴。
她本以为会听到些难听的流言,没想到话题全围绕在凤谣和天香楼上头,这倒是好,替她省事,于是她发挥吃货的功力,专心吃她的饭。
至于曾萍儿母女的不怀好意……她看准她们没那胆子在饭菜里做手脚,若是砸了德妃的脸面,那就真的蠢到家了。
她像没事人一般吃吃喝喝,德妃还请了戏班子表演,放眼望去,一众各怀心思的贵女中,她倒是成了现场最专心赏花及用膳的人了。
德妃虽是主办人,可生性高傲,本就不耐烦和这些低她一等的贵妇打交道,今年又多了邵紫菀这个儿媳妇,于是她便将宴席的后续招待交给她,待了一会儿便离去。
见婆婆离开,一直如坐针毡的邵紫菀松了口气,可同时她也在绞尽脑汁的想法子炒热气氛,她毕竟是皇室新妇,不论是年纪或是资历,和在场绝大多数人相比,都稚嫩了许多,尤其这一次的宴席,德妃早早当了甩手掌柜,她身为半个主人家,自然得独挑大梁,让宴席宾主尽欢。
她询问贴身宫女,得知吟乐院的男宾正举办「曲水流殇」,这是时下文人雅士盛行的一种宴会活动,规则也简单,就是将酒杯置于流水之中,酒杯停至谁面前,谁便饮酒作诗,再由众人对诗,进行比赛。
听着男宾在自家夫君的引领下,气氛融洽目愉悦,邵紫菀振作了精神,朗声说,「咱们今日赏梅观雪倒是桩雅事,可光看也没意思,不如玩点小游戏何?」
太子妃开口,众人听了也都很捧场的问玩什么、怎么玩。
邵紫菀见众人意愿高昂,也就笑着说:「咱们就玩行酒令,让宫女击鼓,花落谁家,谁就作诗一首,也不用太难,就应个景,作咏梅诗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只有叶晓晓的俏睑垮了下来,暗自咬牙。「又是作诗,邵紫菀这女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要难死我吗?着样子,她就是欠教……」她抡起小拳头,恶狠狠的瞪着那做作的女人。
一旁的连月长公主见状,警告的瞪了她一眼,「给我安分点。」
自家女儿什么样的德性她岂会不知,叫她作诗,比天下红雨还难,她只求她安安静静不惹事,就阿弥陀佛了。
邵紫兮自然也看见好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禁失笑。
很快,宫女便抬了鼓和花过来,待东西摆定,游戏便开始了。
一名宫女背对着众人鸣鼓,等鼓声停下的时候,花落到了一名年约二十岁的少妇手里,那位少妇正是吏部侍郎的夫人,也颇具才名,只见她从容不迫的站起身,道:「那我便献丑了——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好诗。」
诗句一落,众人纷纷赞道,邵紫菀也欣赏的直点头。
身为尚书之女,曾萍儿又是自小就把她当「太子妃」在培养,邵紫菀的水平当然不差,自是听得出诗句的好坏。
一阵赞叹过后,击鼓传花继续进行,陆陆续续有人中了花,有的吟了首好诗,也有的磕磕绊绊的勉强
凑了一首。
再一次鼓声停,这一回花不偏不倚落到了邵紫兮手中。
见状,邵紫菀暗自冷笑了声。
虽说同为邵家女,可只有她知道邵紫兮除了吃,什么都不会,什么知书达礼,不过是外头的传言了。
母亲虽说从小就「偏疼」邵紫兮,可也只是表面罢了,她不爱读书,母亲便不通着她读,她喜静,成日躲在她的挽纱院里,母亲也不管她;不爱绣花、不爱学管家,就爱捣鼓一些吃食,母亲统统依着她。
也因为这样的「疼宠」,想必邵莹兮别说那些女孩家该会的事了,就是大字都识不了几个,又怎可能会吟诗?
思及此,她心情好了起来,等着看笑话。
她那神情落在邵紫兮眼中,邵紫兮嘴角微微挑起,在她前面作诗的女子是太师之女,文采十分了得,后面就轮到她。即便她作出了诗,若是水平一般,也足够让旁人笑话一阵子,更何况有太师之女珠玉在前,这邵紫菀可直是逮了机会就找她麻烦啊!
不过,她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出丑?
她是不愿去学堂看邵紫菀两姊妹的脸色,宁愿躲在自己的院子自修,可不代表她毫无墨水,好歹她也是穿来的,又记得许多这朝代没有的诗词,要是几句诗词就能难倒她。那她也太逊了吧。
邵紫菀见她迟迟不起身,忍不住笑出声,「姊姊这是害羞?不过是首诗罢了,就是作得不好,在场的夫入、小姐,也不会笑话你的,」
这话看似在替她说话,却是摆明了瞧不上她,让一干贵女掩嘴低笑。
邵紫兮却是不恼,那双漂亮的杏眸眨了眨,有些为难的说:「让太子妃见笑了,紫兮并非是害臊,只是在想,哪首诗比较应景,正有些难以扶择……」
难以抉择?邵紫菀听了险些笑出声。
「这有何难,姊姊将所作的诗一一念出来,让在场的宾客一同挑选出最出挑的一首不就得了?」
见过蠢的还没见过作死的,邵紫兮自己作死,她怎么会拦?自然得帮她一把,谁叫她是她的「姊姊」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邵紫兮弯起菱唇,轻声的吟出诗句——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花间小坐夕阳迟,香雪千枝与万枝。自入春来无好句,村藜到此忽成诗。
「日暖香繁已盛开,开时曾绕百千回。春风岂是多情思,相伴花前去又来。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一连数首诗,让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在场多是书香门第出身的贵女,对诗词本就着迷,甚至有人在听了第一首诗后便脸色一变,唤来贴身丫委伺候笔墨,将邵紫兮之后所吟之诗,一一抄录了下来。
见邵紫兮信手拈来,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作出一首首精采绝伦的诗句,在场的宾客看她的目光顿时变得不一样,甚至有了欣赏。
「好诗!绝妙的好诗!」太师之女激动的站了起来,「梅雪争春未肯隆,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依我着,这首最好。」
一名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持不同的意见。「不!我倒是觉得第三首来得好,春风岂是多情思……这句子多美呀!」
见众人热烈的讨论起来,一旁的叶晓晓更是骄傲得鼻子翘得老高,直喊着,「娘!你瞧紫兮厉害不?你那琉璃灯就是她捣鼓出来的呢!还有呀,她做的料理,可是一道比一道好吃,这会连吟诗作对都这么厉害,
你说我这朋友是不是交得很值?」
连月长公主见她一副小孔雀的模样,不禁失笑,点了点她额头。
「诗又不是你作出来的,你得意个什么劲?要是你看邵姑娘一半的能耐,娘就安心了。」
对于女儿结交的这一号人物,连月长公主一直抱着观望的态度,倒不是因为外头传了好一阵子的流言蜚语,而是对人的不了解。
今日一见,只觉邵紫兮双目清澈,不似恶人,性情因未有接触不得而知,不过能在短短时间内作出一首首令人惊艳的诗句,这人的才情应当很高。
叶晓晓听了,心里暗喜,她明白母亲这话是不阻止她和紫兮来往了,不禁开心的挽着连月长公主的胳膊,娇憨的撒娇。「娘说的是,女儿定好好和紫兮学习。」是去学习还是去讨吃的,就不必言明了。
相较于连月长公主母女的愉悦,曾萍儿母女见邵紫兮成了宴会的焦点,心里恨极,尤其是邵紫菀,本欲见她出糗,没想到却让她大出锋头,心头的不悦可想而知。
见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评比着,一时间竟将她这宴会主人给甩到脑后,邵紫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她不明白邵紫兮怎么突然成了才女,不仅能作诗,而且还不只一首,这让她恼怒不已,就在这时她接到母亲递来的目光,勉强压下心头的不舒坦,举起酒杯,笑道:「姊姊好才学,妹妹敬你一杯。」
她手一抬,似是不小心,手上的梅花酒顿时酒了出来,落在一旁的邵紫兮身上。
「啊!」她蓦然地回过神,慌张的让人擦拭,「姊姊……这可怎么办才好!都怪我不留神,弄脏了姊姊的衣裳……」
粉色的酒水渗透得很快,不一会儿,邵紫兮那青色的衣裙便污了一大块。
「不碍事。」邵紫兮拒绝了宫女的触碰,拿出自己的手绢,轻轻擦着。
「这不成,大冷天的,穿着湿的衣裙,肯定着凉,我让人带姊姊去换身衣裳,免得落了病。」邵紫宛一脸忧心,不得不说,她表面功夫做得还是挺不错的。
这时曾萍儿也过来了,「是啊!紫兮你去换换,这宴席才开始,还有大半天呢!穿着一身湿衣裳,多不舒服,就让紫颖陪你去换吧,看什么需要,你也好吩咐。」
说着,她拉过一旁不甘愿的邵紫颖。
邵紫兮欲再拒绝,然而一干女子早已折服在她的才学下,对她心生好感,也纷纷劝了几句,她推辞不了,只好偕同邵紫颖,在宫女的陪同下起身离开。
见她走远,曾萍儿和邵紫菀极快的交换了个彼此才懂的眼神,便若无其事的回到座位上,继续谈天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