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那时也在猜,宇儿历经‘成年择身’的痛苦,安王世子爷会不会就是当时与你阴阳交合帮你定身的那名男子?”幽幽叹气。“因为你一直不肯提那人究竟是谁,娘亲也不好逼你说,所以只好自个儿推敲。”
谢馥宇只能说,她家阿娘猜得可真准,但她还不及言明什么,她家阿娘已都找到解答。
银瑶接着道:“然后那一日你们在衙内大办宴席,说是要犒赏剿海寇有功的人士,娘那一晚其实曾上岸寻你,去了你位在葫芦巷内的石墙家屋,于是瞧见了你跟世子爷抱在一块儿也睡在一块儿……”一笑。“这会儿用不着再猜,谁是当年帮你定身之人,答案呼之欲出。”
听到这儿,谢馥宇哀嚎了声两手已捣在脸上,简直没脸见人。
结果她家阿娘竟然哈哈大笑!
难得见到温柔婉约的娘亲这般欢快笑开,她原本紧捣着脸不放的双手落入娘亲手中,就挺顺从地被拉下来握住。
银瑶笑道:“被娘撞见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被别的谁看了去。”
谢馥宇从不曾这般扭扭捏捏,顶着一张大红脸眸光直飘个没停,果真扯上傅靖战,她女儿家的那些心思和作态全都浮将出来。
如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最后她干脆头一甩,直视自家阿娘。
她逼着自己大大方方承认,说当时是她不管不顾扑倒傅靖战,对人家使坏使强,傅靖战傻乎乎的只晓得全盘接受,她才是糟糕不好的那一个。
银瑶闻言望着她笑而不语,然后摇摇头叹息再叹息,似乎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母女俩相视片刻,这一边,谢馥宇忽地发现阿娘唇边的笑渐渐收敛,令她跳腾的心绪亦跟着徐徐稳下,只是娘亲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郑重,她的心也随之凛然。
银瑶紧握了握闺女儿的双手,感觉此时才进到谈话重点,听着那柔嗓悠然逸声——
“其实娘此番动身从东海前来帝京寻你,一是真想你了,二是因久候你未归,却有一事得早些告知你为好。”
感觉是颇严重的事态,谢馥宇立时调整气息、端整眉目,认真以待。
银瑶继而道:“当初仅告诉你,成年期方才经历‘择身’之苦的鲛人不管变男变女,都得有一个物件来帮忙‘定身’,却不曾告诉过你,那个帮忙‘定身’的对象须得经历何种苦楚——
“且不管安王世子爷是自愿抑或是遭你所迫,他到底替你担下鲛人族的‘择身’之苦,他既已帮你‘定身’,那‘择身’时期的高烧昏迷或低烧不退定然缠上了他,令他的状况时好时坏,尤其越接近你俩头一次阴阳交合的时日,状况会越发明显,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回的,他必然浑身难受,冰火相交煎一般的难受。”
谢馥宇越听,表情越发凝重,“娘可有解法?”她紧声问,哪里还晓得扭捏羞涩。
银瑶再次握紧她的手,沉吟了会儿,语重心长道:“原本并非什么难题,安王世子爷助你‘定身”,若你当时便与他结为夫妻,时时履行夫妻间的敦伦之礼,享鱼水之乐,助他阴阳调和,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但我打探过安王世子爷的状况,听说他洁身自好得很,年岁都二十五、六了,世子妃之位仍然空悬,纳侧妃一事更是闻所未闻,就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收……长此以往,身子真会出事的,恐有损寿元。”
欲打探安王世子爷近不近女色,有无通房丫头,其实直接问漕帮的人便能知晓,毕竟帮中有分布在各地专门收集和打探消息的人手。
谢馥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家阿娘既是从裴元擘口中得知她在帝京的住处,要再追加询问关于傅靖战的事,想必漕帮少主是挺乐意相帮。
娘追着她来到帝京,或许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她与傅靖战之间的事。
与娘亲聊完话后已是亥时时分,若非天色已晚,谢馥宇真会策马冲去安王府找人。
她抓着傅靖战交合“定身”的那一日,她记得很清楚,正是七夕乞巧节,而今年她是在春末夏初时为了躲他才逃上漕帮大船,之后发生一连串的转折,才令她如今不得不重返帝京。
眼下已是暑热的七月,再两日就是七夕。
“……尤其越接近你俩头一次阴阳交合的时日,状况会越发明显。”
“……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回的,他必然浑身难受,冰火相交煎一般的罪受。”
如此说来,她的“择身”宛如渡劫,为她“定身”的他则像替她承担了业力。
可明明有纡解之道,他偏不走,不娶正妻不纳侧妃不讨妾室,这病态般的不近女色让帝京百姓们不禁谣传,说他安王世子爷说不准是个龙阳癖爱好者,连她都能听到这般传闻,他又怎可能不知?
这蠢蛋!虽然蠢到无以复加,可是……好想好想见他。
都说不后悔将他气走,拚了命说服自己,但这时候却好生后悔。
当真悔青了肠子!
谢馥宇翻来覆去几乎整宿没睡,天朝采三、六、九上早朝,一月共九朝,今日唇呓须上朝议政,于是天一亮,谢馥宇同自家阿娘交代了声,立时策马过早市,很快便来到安王府大门前。
不等她表明身分,安王府的门房小厮一眼认出她来,直接将人迎进正厅堂上,由府中老总管亲自接待。
她清楚道明来意,欲见安王世子爷一面,并为自己未投拜帖便登门一事致歉。
老总管却乐呵呵笑道,说有一人等不及要见她。
谢馥宇本以为老总管口中的那人指的是安王爷,一时间有些紧张,毕竟此非正式拜访,安王爷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她就这样两手空空拜见,实在不妥,而且……而且她和傅靖战的事还没个底啊!
她脑袋瓜里飞快转着思绪,尚没个定论,女儿家娇脆的嗓声已从外边一路荡进正厅堂内——
“宇姊姊!宇姊姊啊——你终于来找我玩了!”
傅柔绿人未到声先至,湖绿色的一袭夏衫随着跑动裙袜如翻浪,适合小鸟依人的身子没有停住步伐,而是整个扑进谢馥宇怀里。
此时老总管含笑作礼退到厅堂外,婢子们陆续送进茶水和糕点,布置得妥妥当当后才退到一旁静候。
傅柔绿先在某人怀里撒娇般蹭了蹭,跟着扬起白里透红的脸蛋,微鼓着颊面开始吿状。
“宇姊姊你可知道,大哥他真的好过分,任凭我怎么求他、拜托他,他都不肯带我去找你玩,连你回到帝京住哪儿,他都不告诉我,说我会打扰到你,还说等你哪天肯随他回咱们安王府来,要我届时再来问你。”略顿,眨眨亮眸。“宇姊姊为什么不回镇国公府住下?你那座潇洒阁还在吧?所以宇姊姊如今到底住在哪里?绿儿可以常常上门找你玩吗?”
谢馥宇被小女儿家的连番提问弄得有些接应不暇,但她并非上门来玩啊!
“抱歉,小绿儿,我今日有急事非得见到你大哥不可,等我把要事办妥了定会再来寻你,到时候接你去我的小宅院玩耍,可好?”她将怀里的小姑娘推开一小段距离,手仍轻抚着对方。
傅柔绿扁扁小嘴,眸光明显带着委屈。
谢馥宇道:“等我得空,我带绿儿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教你打马吊、推牌九。”低柔语调很好哄人。“也许把昭乐公主一起带出宫来玩?”
傅柔绿眼睛瞬间发亮,乖顺点点头。“那你不能骗人,要说到做到。”
“骗人的是小狗。”谢馥宇笑道,还与她打勾勾兼盖大拇指印章。
傅柔绿这会儿才笑开朱颜,但随即又蹙起眉心,咬咬唇老实道:“可是大哥不在府里,也不在帝京城里的……”
谢馥宇一颗心骤沉。“他是何时离开帝京?”
傅柔绿摇摇小脑袋瓜,忙脆声道:“不是的,宇姊姊误会了,大哥不在城里,但也不算离开帝京,从三天前他就去郊外柳湖畔的风起园‘闭关’了,宇姊姊理应知道那座园子位在何处吧?”
谢馥宇颔首。“当年你家大哥与我曾带着绿儿去柳湖垂钓泛舟,一同在风起园里住过两宿,我记得的。”其实位在柳湖畔的那座园子,她与傅靖战两人私下去过许多回。
傅柔绿此时点点头轻应了声,道:“大哥已连着七、八年都是这个样子,以前……就是你还未离开帝京的那时,明明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可这几年每到七夕前后,大哥就把自个儿关在风起园里,约莫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绿儿戏称那叫‘闭关’。”
她秀致眉心择得略紧,“可是宇姊姊,有一点很古怪啊,人家戏文和话本里都写着,那些闭关之后出关的人物应该功德圆满且神采奕奕才是,怎么绿儿每回瞧着大哥从风起园返家,那脸色实在惨得很,而且每次都要瘦上一大圈儿,根本不像‘闭关’休养,倒像狠狠生了一场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