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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长安(下) 第九章 帝京落脚处(1)

  河道水师的官船领着漕帮大船泊进帝京城外的大码头时,恰是傍晚时分。

  一是因消息往来密切,宫中时时留意着他们的行踪,二是因皇上急着想见钟爱的昭乐公主,于是几艘官船和大船才陆续泊进大码头,前来迎接的禁军护卫以及安王府的人马早等候在那儿,把一向喧嚣热闹的大码头镇得犹如禁军校场那般肃穆。

  此趟被委以重任的傅靖战根本“无路可逃”,身兼御史巡按之责,在外有专断擅行乏权,然甫回帝京,在一票禁卫军的迎接和护送中,第一时间就把昭乐公主与他一块儿送进皇城内廷里,而傅柔绿则直接让人接回安王府。

  皇上这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宝贝公主盼回来。

  傅靖战一抵达帝京,连一口气儿都没能好好喘上就不得不入宫复命,此情况倒让谢馥宇闷声偷笑了。

  她不用再被他盯着,即便这一趟非回帝京不可,她谢小爷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想在哪儿落脚就在哪儿落脚。谁也别想管她。

  与官府打交道的事全权交由裴元擘出面,漕帮兄弟们下了船甫进到城门内又习惯性来了招“化整为零”,眨眼间各自混进帝京的街头巷尾与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时隔七年重回京畿,谢馥宇倒没有多少感慨,对她而言,十八岁以前的日子宛若前世,都是上辈子的人事物了,记得那样清楚做什么?

  两刻钟后,她出现在帝京越夜越热闹的花街上,大大方方踏进最负盛名的金玉满堂楼。

  亲手递了一块流苏玉佩请鸨母代为转交,跟着不到半刻钟,她人便被迎上了楼,进到楼主明锦玉的香闺。

  “谢公子您……呃,不,得称呼您谢小姐才是。”明锦玉忽觉有些失态,连忙暗自调息。

  红尘中浮沉多年,而今能令她失态的事已然少之又少,她收拾起错愕心绪,不禁牵唇笑了。“小姐与奴家鱼雁往返,之前在信中虽得知您已成女儿身,这还是头一回见谢小姐的模样。”

  明锦玉点点头,美眸荡开惊艳的流光。“无论是当年的少年郎抑或如今的女儿身,谢小姐永远这般风姿飒爽,俊俏好看。”

  珠帘成幕,烛火荧荧,晚风从敞窗拂进,轻散了一屋子幽香,金玉满堂楼的这座香闺,能登堂入室被楼主明锦玉奉为上宾之人寥寥可数,此际,谢馥宇就坐在温润又光滑的木质地板,单肘斜倚在一张扶手靠上,腰背后还靠着一团绣花迎枕,慵懒坐姿活像个大老爷。

  “诶,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听着多瞥扭。”谢馥宇摆了摆手,接下明锦玉刚煮好的香茶。“明老板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明锦玉笑道:“那不如就唤您一声馥宇姑娘吧。”

  谢馥宇眉尾微挑并无异议,以杯就口饮着茶汤。

  她与明锦玉之所以结缘,始于她十五岁那年受邀到某一场高门大户所办的寿宴上,当时的她乃是镇国公府中被捧得高高的嫡长孙,是鲜衣怒马、傲气冲天的谢家小爷,而她明锦玉则顶着帝京花魁之盛名被请去在席间以琴助乐、以歌舞娱宾。

  能请得动她这位花魁女过府交陪,必然所费不赀。

  只是都说好卖艺不卖身,偏偏有几个高官子弟仗势欺人不安好心,竟设局欲把明锦玉灌醉,连迷药和春药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都拿出使

  谢馥宇没让那些迷药和春药使在明锦玉身上,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遭“反杀”的高官子弟们全被她脱得赤条条,偷偷丢在人家的后花园里。

  此时回想,当时同她一块儿与宴的傅靖战后来发现她都干下什么之后,还非常神速地替她湮灭证据,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整翻那群混蛋,年少时候的他们俩当真是嚣张恣意……

  唔,应该说,嚣张恣意的是她谢小爷,身边却一直有他在帮她收拾善后。

  怎么脑子里又浮出傅靖战的脸?不想他不想他,她还在生那家伙的气!

  谢馥宇把杯中茶汤灌尽,放下杯子的同时肩膀亦放松下来,并长长吁出一口气。

  明锦玉不知她内心起伏,仅以长柄玉勺又舀了一勺新烹的香茶倒进她面前的白玉杯中,

  柔声道:“石桥巷的那座二进宅子虽说不大,但巷里甚是安静,巷子外头就是热闹的京中大街,住着应该挺舒适,奴家时不时会遣人过去打扫,接到您要回京的消息后,也让人里里外外整理过,馥宇姑娘随时都能过去。”

  她将一旁的精致木盒推到谢馥宇面前,轻手揭开盒盖。“小宅子的正门、后门以及一座小库房的钥匙,包括备用的分儿,全在这儿了,您收好。”

  “多谢明老板照看。”她确实得好好谢谢人家。

  当年她救了明锦玉,后者解下腰间的流苏玉佩相赠,正是她今日请老鸨转交的那,块并蒂莲浮雕流苏碧玉佩。

  那时候明锦玉对她说,往后她这位花魁娘子若有派得上用场之时,届时定报大恩。

  那时候谢馥宇根本没把人家承诺的事放在心上。

  之后不久,明锦玉又一次过府献艺,她谢小爷又是座上嘉宾之一。

  那一回她这个镇国公府嫡长孙因为实在看不惯右相府宝贝长孙的作派,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当场开局杠上,投壶斗酒兼之比吟诗作对,后来连骰子都拿出来比大小。

  既然开了局就得有彩头,且愿赌服输,输不起的是小狗,最后她从右相府长孙的手中赢下一座位在石桥巷内的二进小宅院。

  痛快啊!

  最享受的是当下那股“大赢特赢”的痛快感。

  痛快过后,也许是那天酒喝高了,她发酒疯般杰阿晌对着明锦玉道:“锦玉姑娘,小爷赢得的那座小宅子往后就归你管啦!”

  望着如今已是金玉满堂楼大老板的明锦玉,谢馥宇一指挠了挠脸,笑意不禁带着腼腆。

  “当初不过随口一说,明老板真就替我打理起石桥巷的宅院,即便后来我远离帝京,明老板依旧持续着,实在劳你费心了。”

  她离开帝京时走得决然也走得匆忙,加上当时身子骨正处在变化期,刚完成“挥身”却未完全稳定,情绪波动甚剧,光顾着自己都颇费心神,许多事是没法多想的,便如石桥巷小私宅是否该处理的这等小事,她压根就没想过,更不可能会想到要留信给明锦玉。

  之后是因谢家小爷在帝京消失了大半年,明锦玉觉得事有蹊跷才暗暗打探。

  从镇国公府内传出来的说法颇冠冕堂皇,都说自家小少爷是因“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才会离家周游各地,然而吊诡的是——镇国公府内竟多出一位小小少爷!

  这位小小少爷年方十岁,乃谢氏家族的旁支子弟,却被镇国公夫妇收入谢氏长房的族谱中,为长房嫡孙。

  几番迂回曲折,明锦玉私下终于与谢馥宇的奶娘徐氏见上面,并在谢馥宇的允可下,徐氏把她在东海的落脚处告知明锦玉,两人才开始书信往来,彼此渐渐变得熟悉,直到今次她被逼着重回帝京,终又相见。

  明锦玉显然没见过她腼腆的小模样,这会儿忽地掩嘴笑出声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仅是打理一座主人家不在的小宅院,根本是两下轻易之事,哪里需费心?”美眸轻睐,她摇摇头笑意更深。“倒是馥宇姑娘得费些心了,待会儿离开可不能大剌剌走我金玉满堂楼的正门。”

  谢馥宇眉间一蹙。“……为何啊?”

  明锦玉叹气般道:“楼下正开店揽客呢,等到月上中天便是楼中最热闹之时,届时众人酒酣耳热的,您要是大大方方就这么下了楼走出去,打从众人眼前过,怕是尚未走到大门口,奴家这座楼就要被您给拆啰。”

  “那是为何啊?”仍没听明白。

  明锦玉再一次叹气。“那是因您若这么一出现,客人们定然以为我金玉满堂集来了一位美人中的美人,试问谁不想趁机蹭蹭,摸摸小脸再捏捏小手之类……”

  谢馥宇挑眉。“看他们谁敢!”

  “欸钦,毕竟没被您揍过,一个个又都醉酒醺然,那自然是敢的。”明锦玉两手一摊,语带无奈道:“所以来一个您揍一个,来两个您凑一双,奴家这座楼今夜怕是要被砸了个落花流水,皆因馥宇姑娘生得美若天仙又这般我见犹怜的,不想蹭您几把的绝对不是个男人。”

  “呃……我见犹怜?我……我见犹怜?是说我吗?”谢馥宇一脸错愕,遂挺直背脊坐正,一指指着自己,眨动双眸的样子颇有憨气。

  “噗呼——”明锦玉终于忍俊不住,什么娴静优雅全毁了,她蓦然喷笑,不及举袖遮掩,于是还喷出几颗唾沫星子。

  谢馥宇这会子才明白过来,她是被明老板给捉弄了呀!

  望着笑到花枝乱颤、前俯后仰的明锦玉,谢馥宇挠挠脸也跟着笑了。

  然后就在对方笑声稍歇,正以香巾轻拭眼角因大笑而渗出的泪珠时,谢馥宇也来叹息般道:“明老板啊明老板,小爷我若还是男儿身,这辈子定然娶你为妻。”

  “啊?”明锦玉抬睫一楞,就见坐在对面的人儿忽地爬了过来,她以上等螺黛精致描书出来的柳眉不禁挑高,眸光怔怔然。

  谢馥宇在木质地板上爬了两下蹲在明老板面前,她双手捧起对方的玉颜,很珍惜地捧着,继续叹道:“瞧啊,咱俩相差也就三、四岁,明老板到如今仍然美得跟鲜花儿似的,怎么当初男儿身的我就不懂挟天子以令诸侯,……呃,不是,是怎么就不懂挟恩索报?若能好好蹭蹭你,摸摸小脸再摸摸小手之类的,有点少年郎的美好回忆不是挺好吗?诶呀,总之学了享受软玉温香的大好机会,小爷我那时候实在是太嫩啊太嫩。”

  谢馥宇觉得自个儿确实还是太嫩,尤其在阅人无数的前帝京花魁娘子明锦玉面前,嫩到着实像只初出茅草岗沙土窝的小兔儿。

  她以为能把明锦玉闹出个大红脸,脸红红的明老板肯定极好看,她眨巴眼睛满心期待……结果被闹出大红脸的那一个不是别人,而是她谢小爷。

  脸蛋被她轻捧着的明老板眸光微漾,似笑非笑着,突然间两张脸之间的距离不见了。

  谢馥宇是直到被亲了,才反应过来自个儿的唇瓣遭到“突袭”,被重重啄吻了一记。

  明锦玉接着还在她耳畔轻逸香息,低柔道:“奴家其实心悦您许久,当年喜欢,如今亦然,是男是女奴家不在意的。”

  哇啊啊——

  结果就是嚣张不到半刻钟的谢馥宇立时丢盔卸甲,脸上的红颜色在离开金玉满堂楼时持续未褪,红扑扑得既可爱又可疑。

  当然,她离开之时走的是金玉满堂楼的正门,情况也没有像明锦玉同她开的玩笑话那样夸张,楼中真有醉客会蹭过来偷香,但毕竟有明锦玉陪着一路送她出来,即便真赛况也都在明老板的手中提前化解。

  不过眼前这一桩,任凭楼主明老板再如何处世圆滑、八面玲璃,也无力插手。

  谢馥宇一脚甫跨出金玉满堂楼的大门,恰见傅靖战翻身下马。

  金玉满堂楼门前搅客的小伙计赶忙上前拉住马疆,然,安王世子爷好大的阵仗,身后竟还追来十多名随从,不知情的人一看还以为金玉满堂楼进了贼人,安王世子爷这是带人搜捕来着。

  那十多名随从真正的身分其实是直属皇上的隐卫,傅靖战前去东海办差,这些人皆是他的得力助手,谢馥宇见过其中几位,只是他带着这一小队人马赶来金玉满堂楼意欲为何?

  兀自惊疑间,傅靖战已三步并两步走来到她跟前,劈头便问:“你说不让我管,回帝京后的住处要自个儿拿主意,结果竟选在金玉满堂楼落脚?”目光灼灼,满脸不敢置信。

  谢馥宇被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小口微张,鼻翼轻歙,不过庆幸的是她很快便回过神,“……你、你领着一票高手冲来这儿,就是想问我在哪儿落脚?”她同样满脸不敢置信,不禁猜测。“傅长安,你该不会入宫复命之后,一出宫就策马直冲到这儿吧?”

  因为他压根忘记给解散的指令,那些隐卫八成以为又要出任务,才会一路急匆匆跟着跑来……吧?

  事情完全被她猜中!傅靖战直到这时才留意到跟着他跑的隐卫们,一时间感到有些出模,但面上不显,仍是沉眉凛目的严肃模样。

  他回首朝隐卫们简单做了个手势,众人齐齐颔首,随即就见十多人调转马头,很快地没入五彩缤纷的花街人潮中。

  伫足看戏的寻芳客们还在,青楼上红袖招摇的莺惊燕燕们也还在,楼主明锦玉更是随侍在侧,此际傅靖战一个眼神扫来,明老板回了一记无可挑剔的微笑,屈膝作礼,姿态吿不亢,恭敬有加。

  “给世子爷请安。”

  “嗯……免礼。”傅靖战颔首回应,表情喜怒莫测。下一瞬,他望向谢馥宇接续之前的话题道:“你需得明白,我的意思并非指责金玉满堂楼不好,只是此处再好,你若下榻在此绝非明智之举。”

  她与明锦玉很久以前便相识,她救过人家,这事他自是知晓,却未料她一进京就上金玉满堂楼访友。适才他一出宫得此消息,那瞬间的心绪当真既怒且惊,只晓策马狂奔而来。

  这一边,明锦玉明明能够出面解释清楚的。

  不过是一、两句话的功夫罢了,误会即能开解,然而强大的自我保护本能让她选择退开再退开,退到她自认适当的距离后才柔声道:“世子爷若与馥宇姑娘有要事商谈,不妨进楼上雅轩来谈,有奴家亲自盯场,绝对隐密到家。”

  谢馥宇也知道不好再杵在人家大门口前闹腾,但她和傅靖战两人似乎莫名其妙都气头上,根本也没什么好谈。

  “多谢明老板好意,待下回得空再来叨扰。”她作礼别过,并横了傅靖战一眼,举步就走。

  明锦玉垂首福身温婉回礼,再抬头时,恰好目送安王世子爷拉着坐骑大步追上那-抹身影,那抹在五彩花街的衬托下格外潇洒深邃的身影。

  谢馥宇当然明白不能住在金玉满堂楼中,她的事就要被捅到皇上面前了,即便傅靖战能三缄其口,被她救下的昭乐公主也保不住秘密,亦无义务替她守密。

  所以她是镇国公府的谢馥宇,而当年的谢小爷如今成为女儿身一事,皇上若得知,很可能会召祖父与她一同面圣,藉以厘清事实真相。

  她回帝京若有家不回却选择秦楼楚馆落脚,待事情传出,真会把家里的一双老长辈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只是知道归知道,也清楚傅靖战说的没错,但被当场指出来就是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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