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拿着竹扫帚,古月奴专心地扫着满地落叶,仿佛这世间除了那在地上铺成一片的黄叶外,再无其他的事可以侵扰她的思绪。
她努力地扫,即使泛黄的叶子在秋风无情的吹拂下,不停地落下,可她却丝毫不显心烦,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
见集成一个小山堆的落叶不一会又被阵阵强风吹散,她也不在乎。
「小姐……小姐。」不远处传来喳呼喳呼的叫声,那声音很熟悉,但她拒绝听入耳中,置若罔闻。
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能沁入她的心扉,活着只是不得已。
一道身影飞快地踩过她刚扫好的落叶,兴奋地直接拉起她的手,她却连眼儿都没有拾一下。
「您不认得我了吗?」原本的兴奋被她那一脸的漠然给浇熄,月牙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尊贵的主子拿着扫帚扫地。
两颗豆大的泪珠滴下来,滴在古月奴那白皙的手背。
「傻丫头,哭啥哭?」
终于,一直安静的人儿停下扫地的动作,声音即使细不可闻,却成功的让月牙儿哭得惨兮兮。
「小姐,妳还认得我啊?」抽抽答答的,月牙儿哽咽的问着。
「怎么会不认得呢?」
虽说月牙儿是丫鬟,可古月奴却将她视为亲人,除了那下落不明的娘亲外,月牙儿算是她在这世上另一个家人了。
感动的一把抱住她,月牙儿的情绪激动得无以复加。「小姐,我找妳找得好苦啊!」
那日她不过因为先回家去探望娘亲,晚了小姐一天回古家大宅,没想到一抵达就只看见侯管家在料理夫人的后事,还说小姐被慕家二少爷带走了,她帮着侯管家料理好夫人的后事,这才急急忙忙地赶上京。
慕家可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像她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哪有可能随意进出,所以她足足在大宅外头张望了三天有余,才被慕二少差人给带进来。
听到月牙儿在慕府外足足等了三天,古月奴淡淡的应了句,「是吗?」不由得爱怜的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就像是姊姊疼爱妹妹一般,「以后别喊我小姐,我不是了。」
「可是……」不喊小姐要喊什么呢?
这声小姐打从她七、八岁就一直喊到现在,她可是自己心目中唯一的主子耶!
「喊姊姊吧!」褪去古家大小姐的光环,她现在也只是慕府内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已经承担不起「小姐」这样沉重的称呼了。
「这怎么行。」她看得淡然,月牙儿可是不依了。主子就是主子,就算落难了还是主子啊!
「我现在跟妳一样,也只是个丫鬟。」
「妳不是丫鬟。」
两句话同时在月牙儿耳边响起,害得她左瞧瞧、右看看,就是不知道该听从哪一边的。
无视于她的一脸惶惑,慕撼城大步走近两人,那宛若王者的丰采曾教古月奴无比的着迷,可如今她却像是视而不见似的。
「月牙儿,现在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丫鬟,已经无能为力再照顾妳了,不如妳再去找个会真心待妳好的人家,或是找个夫婿嫁了。」
她已心如止水,所以生活怎样都不打紧,但她不能自私的要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陪她在慕府葬送一生。
「我不要!」月牙儿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她想陪着主子,只要一想起小姐刚刚那种失神的模样,她就害怕。
转过头,月牙儿大着胆子朝一直被当做不存在的慕撼城乞求道;「二少爷,让我留在这儿陪小姐好吗?」
「当然。」慕撼城的本意就是如此。他想再多做点什么,任何一件能让古月奴开心的事,他都很乐意去做。
但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古月奴却先一步地说道:「我不需要二少爷的同情,月牙儿也没道理要留在慕府。」
她拒绝接受他任何一丁点的好意,恨他是现在支撑她将日子过下去的理由。
「妳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固执?」面对她面无表情的冷漠,慕撼城捺着性子,咬牙问道。
这阵子听她奴婢奴婢的自眨,他已经是一肚子的火,现在她还这么任性的回绝他的好意,她的确有让圣人发怒的本事。
「奴婢没有。」她不是在喊冤,只是冷然地陈述事实。
简单的四个字,却轻易引发慕撼城心中堆积已久的无力感。
就如同大嫂所说的,他不能再放任她这样消沉下去,他得做点什么。
「妳以为自己这样无声无息的活着,我就会让妳娘亲回到妳的身边吗?」
再一次的卑劣,因为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在乎的。
「那你想怎么样?」在这世上唯一能拨动她心弦就是她的娘亲了,提起她娘,她刻意展现的冷硬立即出现裂缝。
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夜夜都梦到娘在梦中笑瞧着她,但却什么也不说。
她心中隐隐浮现不安,却只能束手无策的度过一日又一日。
「我要妳活着。」慕撼城出人意表的说道。
活着?!
「我不是活着吗?」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她不解的反问。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去陪伴家人长眠,可惜她偏偏连选择的自由都没有。
「是真的活着,而不是像个活死人。」他受够她行尸走肉的模样,他要的是以往那个娇贵却不失率真的古家小姐。
「主子要求的未免太多。」要一个失了心的人无忧无虑的活着也太强人所难。
他不但想要主宰她的生命,还想要操弄她的情绪?
「妳这么任性的让自己消沉枯萎,是在向谁抗议?」凝望着她,慕撼城这次选择不让她逃避,犀利地问。
面对他的质问,古月奴闭唇无语,只是撇开目光,拒绝让他的话影响自己。
不能由着自己的生命,难道连笑不笑都要操弄在旁人的手上?
「妳……」
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间,她转开的脸又转了回来,脸上浮现的竟是一抹自从古家出事后,就不曾再见的粲笑。
「这样,主子满意了吗?」她笑着问道,但那笑却引发他更大的怒气。
他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娃娃,是她不再压抑自己!
这个该死的女人!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总是能够轻易惹出他的怒火。
「不只是不满意,是很不满意。」
咬着牙,他边说边往前迈步,倏地拾起手,在她闪避不及之际,俐落地将一块闪着透绿光芒的玉佩朝她颈间挂去。
「这」看到被粗鲁地挂在小姐身上的那块玉佩,月牙儿顿时沉不住气的发出一声惊呼,而那声惊呼也让古月奴好奇地往颈间望去。
只淡淡的一眼,她立时脸色大变,伸手想要扯去那块玉佩。
「不准!」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慕撼城在她动手的同时,出言警告。
「这不属于奴婢。」紧握着那仿佛会烫人的玉佩,古月奴的心蓦地激动起来,她银牙紧咬地声明。
曾经她很渴望慕撼城亲手为她挂上这块玉佩,因为这是当初慕家二老在她家定下这门亲事时,交给她的信物。
在她放弃亲事,离开慕府之际,她便托人将这玉佩还给他,他现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它属于妳,而我不准妳拿下。」
多么霸气又可笑的说法呵!
不准?!他凭什么?
手一扯,古月奴使尽所有的力气,想要将那块玉佩扯离,可是即使她使尽全身的力气,即使那细致的颈项已经因为她的动作而扯出一道血痕,那块玉佩却依然好端端地悬在她颈项之上。
看着她近乎自虐的举动,慕撼城急极了,眼儿一瞇、手儿一动,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举动。
「从今而后我不准这条链子离开妳的身上。」
又是不准,可笑!
再踏入慕府,一直以奴婢自居的古月奴第一次出现异于普通奴仆的倔强与不驯,原本无神的双眸被愤怒洗得晶亮,她瞪着慕撼城一脸的笃定好半晌。
「二少的不准也未免太过态意了吧?」
她是身为奴婢,但并没有将灵魂也卖给慕家,他凭什么左不准、右不准的。
「不准妳再自称为奴婢,一个月后我将迎妳入门,妳会是二少奶奶。」
对于她的质疑,他仿佛没听见似的,倒是对于她眸中出现的生气很是满意,所以更努力的加把劲惹火她。
而他也的确知道什么样的话语会惹火她。瞧,他的话才刚说完,她的愤怒就再也掩不住了。
「二少凭什么以为我会嫁给不共戴天的仇人?」双拳激动地在身前挥舞,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竟敢这么以为。
他与她之间,除了恨,什么都不会有,而他竟敢大剌剌的说要迎娶她,真是可笑至极。
「我们之间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慕撼城很是冷静的纠正她。
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是他的兄弟邢伤随,他什么都没做,被冤枉得无辜极了。
「大丈夫敢做敢当,有本事做却没胆子承认,让人不齿。」
如果他大方承认,或许她还多少看得起他一点,可瞧瞧他那充满无辜的眼神,真是让人作呕。
「我当然敢做敢当,但没做的事,妳也不能硬要我承认吧?」充满无辜的反问她,突然间,他发现自己还满喜欢逗弄她的。
这样一来一往的针锋相对,让他觉得他们曾经中断的交集又被接续上了。
虽然立场颠倒,可他却依然乐在其中。
「你……」简直拿他的无耻没辙,古月奴即使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一肚子的火气也下知往哪发。
「别气了,妳就安心等着当慕家的二少奶奶吧!」
他决定了!
他受够她的行尸走肉,所以不择手段也要挑起那存在于她血液中的生命力。
哪怕是恨也好,至少她不会再无心无绪的像个人偶。
「你作梦!」她啐了一声。
宁愿做一辈子的奴婢啊!
即使用尽一切方法,她也不要嫁给他。
那曾是她倾尽全力也想达成的愿望,如今却成了她的恶梦。
但她终究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他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去。
他究竟想怎么样啊?
难道毁了她家还不够吗?
一定要这样逼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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