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她为的就是要说这个?小福一时反应不过来,“丁姑娘知道我爹在哪吗?”
“他在凌烟阁。”
小福整个人愣住,当初她以为或许是债主寻来了,因此爹逃到外地去了,怎么会是去了凌烟阁?那里又不是所谓东山再起的地方。
丁秋蝶的声音很轻很柔,说出来的话,却犹如投入平静湖中的一颗大石子,“那是文尧不想你为难,请托杜明笙,让你爹在凌烟阁里干活,永远不要来找你。”
怎么她从没有听少爷提起?而且爹的事,她根本没跟少爷讲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福啊,你以为你不让少爷知道,少爷就不会发现你那阵子的失常吗?”
所以真是少爷为她解决了这件令人忧心的事?那为什么过了这许久,少爷都没有跟她讲,反而丁姑娘什么都知道?她先是高兴了一下下,然后表情就变得闷闷的。
丁秋蝶将她的反应全看在眼里,也发现到那藏不住的醋意,“小福啊,昨天文尧送你的那份地契,其实是代表着想和你和好的。”
和好?少爷和丁姑娘的好事不是将近了吗?
“小福。”她拉拉手中的娃儿,“她不是文尧的。”
丁秋蝶平静地道出了过往的那段丑事,和最近所发生的事,“文尧是不想让你多做无谓的烦恼,他能解决的,就由他来就好;因为这里面多的是人性的丑恶,不希望你知道得太多,而且其中是有一定的凶险的,就像你一样,你不也一样不想因为亲爹的事而增加文尧的困扰吗?”
啊!她真是个笨蛋啊,少爷的好竟让她误会怀疑成这样!她羞愧得几乎不敢看丁秋蝶了。
看来他们是会和好了,今天这一趟来算是没有白跑,“小福,回去和文尧好好谈谈吧,我先回去了。”
总觉得该说点什么的小福,见丁秋蝶要走,心里着息,可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脚步跨了出去,想追,却被那一堆杂乱的木材给绊倒,裙摆还被柴刀划破了一道长长的裂痕,然后趴倒在地上。
舍弃慢吞吞的马车,韩文尧骑着快马一路奔到了如春客栈,将缰绳随意丢给阿一,便快步走了进去,直达那个小房。
躺在床上的小福,实在是无法理解,她只不过是跌了一跤而已,脚稍微被柴刀划出了些许血痕,那个有德医馆的刘大夫竟然为她涂上了一层厚厚的伤药,然后把整个左小腿给缠实了,还吩咐她一定要躺好,不能动;可客栈里不是只看帐簿就行,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于是她费力地撑起身子,韩文尧这时刚好进来。
看到小福这模样,立刻紧张地跨大步过去,鼻间闻的尽是浓浓的药味,他把小福轻推了回去,“要喝水吗?你先躺好,我去帮你倒。”不容小福反抗地把枕头垫高,让小福再躺了回去。
小福有一点点的害羞与不自在,顺从地躺了回去,然后说道:“我没有要喝水,只是躺着难受,想要起来。”她的身体又稍微动了一下。
韩文尧的眉皱着,关心地看着她,“别起来,听秋蝶说,你被柴刀划破了好大的口子,伤得都快见骨了,伤在哪里了?让我看看。”
小福的脚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这个丁姑娘怎么说成了这样?刘大夫来的时候,丁姑娘也在场的啊!她急得想要说清楚。
从来不曾这么心慌过的韩文尧,一见小福的腿一动,以为是伤口在疼,而小福又是皱得眉,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教之类的,一掀就掀开了裙摆,果见里面圈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条,他心里可疼惜得不得了。
对着随后跟进来的尤侠,转头便骂:“你!平日木材的量不是都该劈足的吗?如果不足也该是你去劈,怎么可以让小福去做!还伤成了这样!你是想再从伙计磨练起吗?”
少爷一向很讲理的,即使生气也会先问个清楚,绝不会像这样暴怒地先定人死罪,这让平日口舌滑溜的尤侠吓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为自己辩解。
韩文尧见他这样一句也不说的,直觉地认为这是默认,心里更有气,“好,很好,我现在就找个人替——”换你。
见事情愈来愈往奇怪的方向走去,在这紧绷的氛围下,董小福小心地拉了拉韩文尧的衣袖,很小心地轻声唤道:“少爷……”
韩文尧以为她是伤口在疼,紧张地回身,仔细地看着小福。
董小福勇敢地将眼光迎上,稍微吞了下口水,“少爷,您是不是误会了?柴是我自己要劈,然后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也只不过是划破了裙摆,擦破了些许的皮肉而已。”
韩文尧不信地再次观察着小福,小福再次点点头。
这时韩文尧才猛然想起,他们之间还处于不愉快的冰冷中,如此形于外的关心岂不是太尴尬了……觉得此生从没这么糗过的他,僵硬地转过身。
精明的尤侠一想也知,少爷和小福姑娘最近好像处得不太好,是丁姑娘使计了,而少爷果真受骗,难得石到少爷这样,头也不是头,脸也不是脸的,明知这样很不尊重,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那个脸啊,虽不敢大笑,却憋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韩文尧怒在心里,然后瞪着尤侠,冷冷地喝道:“出去。”
怕一出口就会大笑的尤侠,只能不住地连连点头,识趣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上,再放声大笑。
那笑声听在韩文尧耳里再是刺耳极了,让他站在原地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虽然脚上包了那么一大包,行动起来有些许不方便,可小福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但又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怯怯地拉了拉韩文尧的衣袖,低声地说得:“对不住,少爷,都是小福不好。”
韩文尧仰头望望楼板,然后突然间就笑了,要不是有秋蝶骗他来这一趟,他和小福也不知道要彼此不说话到什么时候,误会摆在那,说开不就得了,毕竟他的过往小福未曾参与,再加上总是被撞见秋蝶倚靠着他垂泪,不误会也难,这阵子的气真是白生了,缓缓地将身子转了回去。
董小福不明白他这笑的意义为何,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再拉拉韩文尧的衣袖,“少爷……”
韩文尧无预警地突然说道:“小福,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小福一愣,然后那个皮肤黝黑的脸突然蹭蹭蹭地发热了起来,那个红啊,几乎要透过那个黑了,根本就不知要做如何反应。
韩文尧与她并肩坐了下来,搂住了她的腰身,“秋蝶都跟你说了吧?”
小福不安地扭了一下,之前少爷也是这么搂着她的,可是这回她却觉得更害羞了,也觉得彼此的心都贴合在一起,她轻轻地答道:“嗯。”
“以后若遇到了不能解决的事,一定要跟我说,懂吗?”
这话肖似一股魔力,深深地牵引着她,寻到了靠岸的港口,很是愿意把扛在肩上的所有重担分担出去,“嗯。”
“如果你对我有任何的疑问,尽管来问我,不要再产生任何误会了,好吗?”
“对不住,是小福该先问清楚的。”
“你没有错的,小福,”
小福把头抬起,与他对望,“少爷……”眼里是满满的爱恋,就是羞得说不出口。
尾声
出奇湛蓝的天,些许丝状白云在那几飘移着,底下一片碧绿草原,静幽得没有任何人烟,其中觉立着一棵古老大树,大树下盘腿坐着一个白眉、白须的老人家,看着眼前桌上一对对系上红线的小人偶,他慈祥又满意地捋了捋那白须,然后突见他在虚空中用右手一划,原本是一片绿地的景色瞬间全换了样貌。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鸡也还未啼叫,在韩府里,一股喜气味儿正在不断地酝酿行。
最是角落的灶房里正不断地传出切切剁剁,食材下锅的吱吱声。
董母的额上因着忙碌而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她却忙得非常快乐,只因今天是她此生最欣慰的日子。
虽说女儿要出嫁,韩府已包办了一切,她是什么力气都不用出的,可至少灶房里的准备,她是能帮上忙的。
董来福今天不在花园里了,他不明所以地傻傻呆笑着,拉拉身上的崭新衣物,再看看坐在妆台前让人梳妆的姊姊,似乎也感染到了那喜气味儿,一蹦一跳地走了过去,直瞅着姊姊的脸儿瞧,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姊姊今天好不一样,好……脱口便道:“漂亮,姊姊漂亮,姊姊漂亮。”
一听这话,董小福那不安、紧张、娇羞的脸蛋儿,是很高兴地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这种种的情绪加起来,她只觉得,她的心,一直不停歇地猛烈跳动,其它的部分就完全都是僵硬的了,以至于直到坐到了喜床上,她都不知道今天的自己到底是如何过的;依稀只记得,别人叫她如何做,她就全照办就是,至于过程,她完全记不得了。
红色烛光照亮房内那大小不一的囍字,还有那僵坐在床上的董小福。
她的手紧紧地交握着、纠缠着,连门被打开了,她都没有发觉。
韩文尧带了点微微的酒意,步伐稳稳地走了过来,俊朗的脸上尽是春风般的得意和眷恋的爱意。
不过这个小福怎么一点都带无所觉呢,他进来了啊,再看看她那双手,他没辙地扬唇,拿起一旁的喜秤,极慢地、一点一点地,挑起了那红盖头。
董小福的反应也是极慢,直到盖头完全掀起,她才疑惑地把眼儿眨了一眨,这才发现,少爷就站在自己身前,只能犯傻似地笑着,嗑嗑巴巴地叫着:“少……爷……”
韩文尧故意挨着她身旁坐下,手好像在她背后摸着什么。
这、这、这么快?!娘虽然已告知了一切,她也知道这是必然的,可对于没有经历过的,她会紧张、会害怕啊,手突地往前一指,小小声地说着:“少爷,我们还没喝交杯酒呢。”
话落,她感觉到少爷的手已抚上了她的背,她吓得身体又是一僵。
可那手貌似抓着什么似的,已来到了她眼前,笑笑地说着:“小福,你看。”
原来少爷是拿东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背啊,她不解地望着少爷,有些好奇地想摸摸看。
韩文尧的唇角含笑,“你可以拿起来看看的。”
既然少爷说可以,她也就大方地拿了,那是一对小小人偶,一男一女,身上都穿着喜服,看起来好是讨喜,但……少爷为什么要拿这个出来啊?
看着她眼神所透露出来的疑问,韩文尧吊足了胃口似地说:“你将人偶翻过来看看。”
为了寻求答案,董小福照着做,然后她讶然把眼儿睁得好大,那小小的喜服上,各自绣上了“韩文尧”、“董小福”的名字。
韩文尧又提醒着道:“你再看看他们交握的手。”
新娘的右手小指头与新郎官的左手小指头相互勾在一起,其上头还缠着一条鲜红的丝线,董小福略有所感地摸了上去。
韩文尧轻声却坚定地说:“那代表着我们这一生,将牵着手一直相伴到老,永不分离,即使有着误会、小吵小闹的,我也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这话是对他们之间爱情的保证,或许霸道,董小福却觉得心头好甜好甜哪,那手更是舍不得离开那交缠着的红线了,“所以这就是少爷梦中所看到的娃娃对吧?”
韩文尧不知何时已把交杯酒给端了来,将人偶给轻放在一旁的几上,唇角满足地微翘,将一只酒杯交到了小福手上,声音变得沙哑而魅惑:“小福,来,喝了它吧。”
甘愿被迷住的小福羞红了一张脸,可那心却已不再狂跳了,过了今夜,少爷将会是她头顶上的一片天,此生与她携手到老的良人。
灯熄,床帐放下,那位白眉、白须的慈祥老者可是很识趣地不再看下去了,画面再变——
夜已深沉,那位董家小姐手上拎着个布包,脸上满是不甘和不愿,怒瞪着韩府那新房的方向,气愤地一跺脚,“为什么那个黑丫头能得到韩哥哥的爱,而我却得遵从、服从爹娘的安排,去嫁给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也不知长得是圆是扁的某某公子啊!哼,我绝不会接受的。”
藉着夜色的掩护,她拉开自家后院的小门,头也不回地遁入黑暗之中。
月下老人笑看着她这任性的行为,仿若看到她身上的红线,正与另一头的红线拉近距离呢。
而婚宴过后就离开韩府的丁秋蝶,她的幸福也正要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