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少尘不解的眸光落在她状似深受打击的苍白小脸上,不懂她为何在突然间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不要留在这里!”她仓皇回过神,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司徒少尘大手一捞,硬是把她压回床榻上。“你做什么?乖乖躺好!”
唉,她难道就不能乖乖躺在床上吗?她好姑娘的模样难道不能维持久一点吗?
突然被压回床上,她恼火地圆瞪着眸,没想到自个儿会虚弱得无力抵抗。
司徒少尘拧起浓眉,直视着她的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俊雅的脸庞紧绷着严肃。“为什么要走?‘步武堂’在你心里这么可怕?”
这是他从她的反应中,唯一可以判断出的理由。
封梨双抿着唇,懊恼地瞪着他。“我不要留在这里!”
“你必须留下来。”
五叔还没回堂里,无法证实姑娘的身分,她身上的伤也尚未痊愈,若此刻让她离开实在太过冒险。
头一回感受到司徒少尘霸道的一面,她咬着红唇,忿忿地瞪着他那张俊容。“我想走就走,没人可以拦得了我!”
“我不会让你走。”
蓦地,性子里的娇蛮再度被唤起,封梨双气不过地抓起他搁在一旁的药碗,想也不想地就朝那张俊脸扔去。“我不要留在这里!不要、不要、不要!”
他微微侧身,轻易闪过迎面砸来的药碗,诧异道:“你真是莫名其妙。”
司徒少尘不懂,她方才明明还是一副柔顺可人的模样,怎么转瞬间又撒起泼来了?!
他的语气虽懊恼,但依旧温文有礼,那神态悠然的模样,却让封梨双感到更受伤。
虽然他没半句指责的话语,但那神情,就像对着她说!你果然就像江湖上的传言一样,是难缠又狠毒的妖女。
当这念头掠过,她轻抽口气,身子微颤,搁在被褥上的小手越揪越紧。“对,我就是莫名其妙,怎么也配不上你这名门正派的弟子,行了吗?”
她强自镇定,努力想佯装若无其事,声音却无法抑制地颤抖。
无论她表现得多么不在乎,在心底,那些被世人嘲笑、低讽所造成的伤害,仍是不自觉袭上心头。
“我从没这么想过。”他轻蹙起眉,眸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自嘲一笑,避开他充满疑惑的目光,后悔自个儿不争气被他迷惑。
在离开长白山时她就立下誓,绝不踏进“步武堂”一步。
而今,她非但住进了“步武堂”,甚至莫名其妙喜欢上眼前这个与“步武堂”关系匪浅的男子。
而他也真是奇怪,身为正派弟子,为何会喜爱上她这个人人口中的妖女?
若不是司徒少尘与她一样,鬼打墙似地昏了头,便是另有所图。
斯文的脸庞闪过一抹火气,他被她搞得一头雾水。“我不懂,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搞不懂就不用懂,让我走。”她满不在乎的口吻里,带着浓浓的不以为然。
可笑呐!方才那一段两心相许的浓情密意,竟只维持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面对她闪烁、不愿正面回答的态度,司徒少尘不死心地问:“为什么你这么排斥‘步武堂’?这里有你不想见的人?”
她抬起小巧的下颚,不甘示弱地瞪着他许久才道:“对!‘步武堂’里有我不想见到的人,不!应该说,我恨这里的每一个人。”
“为什么?”他逼向前,执意要问个明白。
封梨双从不知道,一向温和谦恭的司徒少尘也有如此强势的一面,在他炯炯目光的注视下,她逃不掉。
“不要让我恨你!”她的声音极轻,苍白的小脸却有着无比坚定的决心。
“就算让你恨我,我也不会让你走,再说毒姥姥一直在找你,你留在这里最安全。”他语气中的坚定绝对不亚于她。
“我留在哪里都不会安全!”他那神色自若的沉定,让她气得浑身颤抖。
闻言一震,猛地明了她内心的恐惧压抑得有多么深。“既是如此,我更不可能置身事外,让你去涉险!”
他相信,在封梨双心里一定藏着一个不欲人深探的秘密,否则她的情绪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愕然了好一会儿,封梨双心底的慌乱,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我危不危险不用你管!”
“毒姑娘,别闹了。”他莫可奈何地淡淡说道。
岂料她素手一扬,出其不意扬起手刀,突然朝他的颈肩劈去。
“你——”司徒少尘没料到她真会出手,脸色一僵,在毫无防备下,他的身子便软倒在榻边。
重伤初愈,她的劲力少了几分,却依旧在他的颈肩留下一道浅浅红痕。
封梨双敛着眼睫,咬着唇儿,她几不可闻地低声喃着。“对不起,我不想伤你的……”
静静地杵在原地痴看了他好久,她喉头一哽,眼眶不争气地氤氲着五味杂陈的雾气。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是“步武堂”弟子,本就不该与他有所牵扯。
只是……她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男子,没想到头一回倾心,便落得如斯下场。无力地合上眼,封梨双深深吸口气,直至激动的情绪平复,才缓缓推门而出。
封梨双恍然地离开小院落。
一走出院落,沿石径小路而行,穿过回廊,封梨双这才发现,“步武堂”占地颇广。
沿着小径往前徐行,青松翠柏挺立、花木扶疏,环境瞧来清幽怡人,果然是个习武的好地方。
那一瞬间,她不禁有些想知道,不知爹爹在“步武堂”时,住在哪座院落?性子耿直、身为大师兄的爹爹,和师兄弟们相处时,是什么模样?
而当年身为“阎底门”弟子的娘亲,究竟是如何让正直沉稳的爹爹臣服?
不经意的,那一个又一个想获得解答的渴望跃入脑海,让她舍不得移动脚步,恨不得爹爹此刻就在她的身边,为她细说从前。
当她的脚步不自觉落在石板练武场上时,一抹急喊让她猛地定下脚步。思绪压得太沉,她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望向声音来源。
“你是谁!怎么会闯进堂里?”不知何时,前方出现了几名汉子挡在前方,堵住她的路。
封梨双轻瞥了对方一眼后,懒得理会,淡淡地由汉子身旁绕过。
她漠视的态度让汉子一怔。“我叫你站住!”
发觉汉子倏忽挡在身前,封梨双不悦地扬声。“走开!”现下她的心情橇闷,没心情与人说话。
“你聋了吗?我问你怎么闯进堂里,你为什么不答?”汉子厉声问。
封梨双满脸寒霜地睨着他,对他暴怒的模样无动于衷。“走错地方了。”语落,她若无其事地继续挪栘着脚步。
“走错?!”她的答案让人质疑,汉子横眉竖目地嚷道:“‘步武堂’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见他有意阻挠,封梨双俏脸一沉地开口。“说走错就走错,你烦不烦?”
她话才落下,忽地一抹惊呼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啊!义师兄,我见过她,她是那天在岭郊客栈的那个妖女!”李义挑眉一惊。“妖女?”
“是呀、是呀!我瞧见她变出了一堆毒蛇,吓得霸刀门门主屁滚尿流。”
瞬间,惊骇的哗然伴随着抽气声纷落入她耳底。
封梨双向散站四旁的人瞧去,只见众人的脸上有着恐惧、惶惑,仿佛她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杀人无数的大魔头,夸张得让她感到啼笑皆非。
身为第二代弟子,奉命留守“步武堂”的李义闻言大惊。“你这妖女闯入‘步武堂’想做什么?”
听惯了人们这么唤她,封梨双轻叹了口气,用所剩无几的耐性,冷声道:“让开,别挡本姑娘的路,否则赏你们几只毒蛇玩玩。”
极力抑下头晕目眩的感觉,她力持镇定,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底,迳自挪动着脚步。
李义见状,恼得脸上杀气腾腾地咆哮。“我瞧你有多大的本事,竟敢来到‘步武堂’撒野!”
他伸手欲拽住姑娘的肩,却没想到封梨双一察觉耳边掠过掌气,头也没回地扬手一挡,一招便将对方给格开。
旁观弟子见李义一招便落居下风,莫不惊叹出声。
在“步武堂”第二代弟子里,李义的武功还算不错,怎料竟会如此不济,一出手就落居下风。
“可恶!这妖女使妖术!”李义暗暗吃惊地狼狈起身,无法接受败阵结果,随口编派了一句。
听出汉子充满愤怒与讥刺的话语,封梨双冷嘲道:“这般赖皮还算真汉子吗?呵!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是这么教弟子。”
经她挑衅,“步武堂”第二代弟子愤然而起。“兄弟们,上!捉下这妖女,让四师伯定夺!”
面对如此阵仗,封梨双心下有说不出的厌恶。
天老爷啊!究竟还想要双儿怎么做呢?双儿只想安安静静的离开也有错吗?
性子里不服输的倔强,让她强撑着仍虚弱的身躯,态度依旧冷傲。“就凭你们这三脚猫功夫,拦得了我吗?”
这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就算搏命一战,以一敌众,她也认了。
众弟子闻言,禁不起激地使出拿手招式,一一往封梨双攻去。
封梨双的武功虽不算好,但在爹爹的调教下,却也足以自保。这一会儿,情急之下使出的,全是爹爹教她的真功夫,要打败他们并不难。
在体力益发消耗之际,仅想速战速决的封梨双立定原地、扬腿旋踢,倏地将一班弟子踢得东倒西歪。
瞧那一班弟子倒成一堆的有趣画面,封梨双虚弱地扬了扬唇,不自觉吟出爹爹的戏语。“千人倒,一倒倒千人;飞旋腿,一腿踢万影。”
就在此时,一抹俐落的身影落在封梨双身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对方的掌已轻按在她的肩上。
封梨双诧异地回过身,眸心微黯地想,她最近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净是得罪高手呢?
她的伤未愈,这一回若再受这一掌,怕是再过不久就要下阴曹地府会爹娘了。
哀怨的想法方掠过,运劲落掌在她肩上,瞧来沉稳的中年男子惊问:“姑娘,你……”
男子的话未尽,霍地另一道身影从空中翻掠而过,眨眼便翩然落在两人身前。“四哥,别伤她!”
耳底落入那熟悉的语调,封梨双抬起眸,迎向对方焦急的神情。
在两人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间,不期然的,属于童年的回忆在刹那间涌上封梨双心头……他、他是五叔叔!
震惊未过,关劲棠泄去落在她肩上的掌劲,颤然开口:“五弟!这姑娘是谁?为什么她会大师兄的千人倒?”
当年,他们都还是毛头小子年纪,初进“步武堂”时,在艰苦的习武磨练中,师兄弟间总会自创些招式互相切磋。
那些自创招式有认真也有戏耍之作。
这招“千人倒”便是当年大师兄封漠扬的戏耍之作,口诀则是在一旁看得鼓掌叫好的八师妹穆夕华所吟出的戏语。
“她是大师兄的独生女——封梨双。”
“你说……她是大师兄的独生女……”关劲棠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娇美的小姑娘。
在大师兄随着俞红诽离开“步武堂”后,两人下落不明……直至今日。因此他心里的激动不言而喻。
封梨双瞧这状况,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让她感到晕眩不已。
她没想到,无意中使出爹爹的一招“千人倒”,竟让她的身分在“步武堂”里曝了光!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当这样的念头浮现时,封梨双急着想逃离眼前这一切。
孙袭欢看穿她的意图,沉声开口。“双儿,你想躲我们躲到什么时候?”
除了那一招让人无法错认的“千人倒”,加上她惴惴不安的反应看来,他当初的直觉果然没错。
他可以肯定,眼前的姑娘就是当年那个与他十分契合的徒侄。
俏脸陡然变得惨白,封梨双用哀怨的眸光狠狠地瞪着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推开立在身侧的孙袭欢与关劲棠,脚步执意向前。
没人看得出,她仰起的苍白小脸上藏着多少怯懦,因为身分被识破,她全身发软,往前挪移的腿儿,抖得几乎要支撑不住。
“老五,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被弄糊涂了。”见姑娘的脚步毫不犹豫,关劲棠急忙地问。
“这些年来,这孩子受了不少苦,我想她对‘步武堂’有些成见。”立在原地望着那气呼呼的背影,孙袭欢语重心长地道。
前往武林大会途中,他听到了些关于大师兄与俞红诽的传言。
偏偏有要事在身,他无法求证,只有冀望司徒少尘能完成把小姑娘留在身边的任务。
“原来如此,那不追她回来吗?”关劲棠暗自着急地扬声问。
他知道接下来应该会有一段很长的故事可以听,只是……为什么只有她回来?大师兄夫妻二人还留在山上吗?
在他满腹疑惑之际,孙袭欢叹了口气微笑道:“你瞧她的脸色差成那样,能走多远?她这逞强好胜的倔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来自红诽……”
关劲棠不可置信地挑眉瞥了师弟一眼。“若真如此,你还舍得等她倒下吗?真是!”
不待孙袭欢反应,他足尖轻点,飞身往封梨双的方向而去。
孙袭欢瞧关劲棠这模样,略微吃了一惊,难道为人父之后,那护子的父性会随着年纪增长?
双手交叠在宽阔的胸膛上,他轻敛眉,心底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师兄,无论你是否还在人世,双儿如今平安回到“步武堂”,你和红诽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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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进怀里,脚步已显踉跄的封梨双惊愕地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你有伤在身,别逼四叔点你穴道。”
当初司徒少尘带着重伤的她回堂里时,他因为堂里事务,无法分心留意,只知晓,妻子穆夕华往姑娘的小院落走得勤。
感觉到那圈抱住她的柔劲,封梨双全身僵硬地怔了怔,这司徒少尘真不愧是“步武堂”的弟子,他们威胁人的语气与方式简直如出一辙。
她心慌意乱地扬声。“你——你们全是无赖!”
关劲棠怔了怔,不以为忤地沉声笑道:“你这凶巴巴的模样,可真和你娘亲有几分神似。”
封梨双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儒雅却刚毅的中年男子,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他们就是那么生疏,为何他待她的态度,却亲匿得仿佛他们已十分相熟似的……
而她为什么不反驳他们的自以为是,为什么不狠狠吼掉一切、否认到底,告诉他们认错人了?
为什么?封梨双矛盾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觉得从踏进“步武堂”开始,浑身都不对劲了。
见她不答声,开劲棠以为她累了,于是从从容容地道:“四叔抱你回少尘的房里,待休息够了,咱们再好好聊聊。”
耳底落入他温柔的语调,封梨双仰头暗暗觑着他刚毅的下颚,心里兴起了几许涟漪,他身上安定的气息……像爹爹。
一意识到这点,封梨双心猛地一促,又开始挣扎着。“不!我不要,你、你放我下来。”
“你!”见她像个小姑娘这么闹着,关劲棠竟有些不知所措。孩子都大了,这哄骗的功力也跟着退化了不少。
在关劲棠暗自叫苦之际,却见徒侄神色凝重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四叔!”即便怒气勃然,司徒少尘仍不忘该有的礼节,拱手问安。
“尘儿你来得正好,快把这丫头领回你房里歇着。”关劲棠急着把烫手山芋转还他手里。
这会儿他总算明白,方才五弟为何想等到姑娘真正晕了才行动。
听到司徒少尘僵冷的嗓音,封梨双悄悄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叫不妙。完蛋!他醒了!
此时司徒少尘那一瞬也不瞬地直瞪着她,活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模样,与他平时温文的形象相违,十分罕见。
若不是方才遇见五叔,他不会知道,封梨双真的就是大师伯的女儿,现下他可乐得接手“处理”这可恶的姑娘。
“有劳四叔!”司徒少尘嘴角含笑,深敛苦眉道。
这时,关劲棠发觉前襟一紧,低头一探,竟发现怀里的姑娘拽着他的衣襟,朝他挤眉弄眼。
呃……意思是……?!无奈两人默契不足,关劲棠一脸茫然,直到怀里的姑娘被徒侄给抱走,他还没悟出封梨双无语的暗示。
待他回过神,身形挺拔俊朗的徒侄,已抱着娇弱纤细的女子,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去。
那谨慎小心的模样……让关劲棠唇角扬起一抹充满兴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