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靖天心想既然都结婚了,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也就同意了。
“恭喜你们。”白致平举起香槟和他们干杯。
“干杯!”邓育成大声说。
几个人干了杯,即便已经在法院里抱过一轮,此时还是又叫又闹地抱成一团。
“好了,看新郎一副迫不及待想跟新娘独处的样子,我们几个电灯泡还是快点自行熄灯吧。”白致平笑着说道。
这话大家没意见,骆靖天也没阻止他们的离去,因为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私下问夏夏。
“六年没使用了,记得暖车暖久一点。”邓育成对骆靖天嘿嘿笑着。
“不要一下子开太久,台北到台中的时间就差不多了,不要一次就妄想要环岛。”左大文对骆靖天眨了眨眼。
“身体保重。”吴雅纱对夏喜言说。
夏喜言红了脸,低下了头。
“放心,本人身为女方亲友代表,我说话、做事绝对有分寸。”白致平拍拍夏喜言的肩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喏,这是给你的新婚贺礼,从正常尺寸到加大的保险套都有。”
“白致平!”夏喜言睁大眼,啪地就猛打白致平,羞到根本没脸去接过那袋保险套。
“谢谢。”骆靖天神情自若地接过纸袋,带头就往门边走去。“大家再见。”
“啧啧,瞧这像伙迫不及待的嘴脸……”邓育成搭着左大文的肩膀说道。
“毕竟六年了啊……”左大文摇头晃脑地说。
“快走——”骆靖天笑着和所有人逐一拥抱送客,夏喜言也是。
待其他四人转身离开后,屋内安静得连落尘的声音都听得见。
骆靖天看向夏喜言。
她心虚地低头,身子紧绷了起来。
他挑起她的下颚,凝视着她的眼说道:“有我陪在你身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关。”
她用力点头,抓住了他的手。
“身体的状况是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他抚着她的发问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他一笑。
“我没事。”
“这时候还逞什么强?我承受得起,你就直接说吧。”
“我身体很好,健检报告在这里。”夏喜言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纸递到他手里。
骆靖天看着那张报告,上头指数全部正常,他不能置信地一看再看,先是狂喜,既而又眯起眼,最后抓住她的肩膀瞪着她。
“你骗我。”
“因为爱所以欺骗这件事,是你教我的。”她仰望着他,一手轻放在他的手臂上。“否则你六年前为什么骗我?”
骆靖天面部紧绷地瞪着她,感觉喉咙里梗了一根刺。“是白致平告诉你的?”
“他什么都没说,只让我看了这个。”
她拉着他的手,走到屋子最角落的房间,开了房门——
骆靖天不用看就知道里头是什么,因为他这几年回到台北时,都是住在这里。
他不愿意进门,于是夏喜言一个人走进收拾得很整齐的房内,看着矮书柜上那些他们以前的合照,还有这些年白致平e—mail给他的那些她的照片。
接着,她拉开衣柜,望着里头的皮衣、孕妇装及新生儿的衣服。
骆靖天站在门边,感觉全身发寒。原来她全都知道了,难怪她设计了求婚这一切——
夏喜言看了他青白的脸色一眼后,她拉开抽屉,拿出笔记本,找到让她哭得最惨的那一页——
夏夏,这是第五次了,该说是生不如死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为了活着,经历了很痛苦的一切……
男人不说苦,只要还活着,不管有多苦也得忍。所以,当我痛到无法入睡时,我就爬起来画室内设计图,想像着我们日后在市区的公寓以及在东部的度假屋是什么样子。
我是多么希望你之后能住在我设计的建筑里,可是建筑师若是我,我想可能会引起你的一些情绪。所以,我买了别人的建案,亲自设计了这户公寓。在画图时,我看到你在这里的厨房里煮饭、看到你追在孩子后头跑、看到你坐在客厅落地窗边
的沙发上看风景、看到你和你的另一半在屋里拥抱……
我其实没那么大量,想到这里还是会嫉妒。其实,这些话甚至不该写下来的,可我写了,因为我不愿去想身体的痛,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想一抬头就看到你……坐在墙角看书的身影,我想你的体温,我想你念到奥修说的“爱带来单独感……如果两个人是完全地独立,这个亲密将会是丰富的,极其丰饶的……如果他们是互相依赖的、依附的、占有的,如果他们不允许各自单独存在,如果他们不允许各自有足够的空间成长,他们就是敌人,不是爱人”,我想你大声地告诉我“一个人好、两个人才会好”的神采奕奕模样。
你笑起来、看起来,都还是个孩子,可怎么就这么贴近我的心呢?
在你身边自在,因为我们都各自是一个圆,可当我们手拉着手时,我们会蚬变成一个大圆,这样的感觉真的好奇妙……
写到这里时,他的字已经颤抖到几乎无法看清楚了。
她的泪水再度掉到笔记本上,将几个钢笔字晕开成一朵朵墨花。
“你不该看到这些的。”骆靖天抽走她手里的笔记本,手臂竟不住地颤抖着。
这本笔记里的内容都是他在最痛苦时写下的东西,每次一看,他的心便会随之纠结在一起。那时他就连写到“化疗”两个字都会感到恶心,所以通篇不提病苦情况,不写癌症、化疗,不写那些口服药的副作用,只写他回想到夏夏的片段。
笔记本和钢笔是邓育成替他准备的,他说他该把情绪都释放出来。他写了之后,确实有达到转移注意力的效果,因此也就一路写了下来。
他看着此时站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襟、仰头看着他的夏夏,一阵悲从中来,于是他别开了头。
“当年为什么要逼我离开?”她捧住他的脸,与他泪眼相对。
骆靖天只能说他的朋友们果然履行承诺,没人跟她说真实情况,但他这时却鸵鸟地希望他们先说出口,如此他才不用开这个口……
他低头看着她放在他手臂上的小手,紧紧地握住。
“六年前,我得了淋巴癌第三期。”
她眼泛泪光地看着他,手指紧陷入他的手掌间,虽然已知道他是生病了,但亲耳听到,还是难受到心痛如绞。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去东部的前一个星期,我看到了健检报告。你那时说我变瘦,感冒那么久都没好,还会发烧,一直催我去做检查,还记得吗?”
“难怪你那阵子那么瘦……你为什么还骗我说检查出来只是胃溃疡……”她抓起他握不暖的手贴在颊边,让她的眼泪给他温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你还那么年轻,我们又那么相爱,如果我走了,你要用多少年的余生来悲伤?我怎么舍得让你变成那样……如果让你看到我和雅纱在一起,你或许会失恋,或许会痛个几个月或是几年,但绝不会像接受我的死讯那样难……”
“不对!”她蓦地抓住他的衣襟,眼泪和怒吼直接袭向他。“你如果真的就那样丢下我到另一个世界,我几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她边哭边捶打他,他抱着她由她打着,心里五味杂陈。
隐瞒了那么久,以为她终将会得到一份可以长久的幸福,可怎知绕了一圈,她还是知道了真相。
“不对……”她用手抹去泪水后,用红通通的眼瞪向他。“你如果真的这么在乎我,还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你怎么还会有心和雅纱在一起打情骂俏……你不可能知道我要去找你……”
“我拜托了白致平,在你来找我前先通知我。”见她握紧拳头,他将她的双手裹在手心里。“你别怪他,我当时说好说歹,只差没对他下跪。”
“白致平通知你,但你总不可能跟雅纱一直亲热到我去为止。”
“我住的公寓大门前有连接到电视的监视摄影机,你一到楼下时,我就知道了。”
“但是雅纱怎么会愿意配合你,她是你妻……”
“雅纱是我弟妹。”
夏喜言双膝一软。
骆靖天立刻抱住了她,扶她坐到沙发上。
“难怪……难怪她一点都不在意我和你之间的亲昵,难怪她那么希望我和你复合……”她抓着他的手臂。
“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太小心眼,因为只要一想到你和雅纱是夫妻,想到你们连离婚后感情都还这么好,我就会不舒服……”她抬头看着他,想起这些日子的心头纠结,忍不住抬起脚用力踢他。“都是你害的。”
他惊讶地看着她,然后又被踢了一脚。
“干么那样看我?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们已经结婚了。”她瞪着他,可心里却在微笑。
“你这个糊涂蛋。”他叹了口气。
“干么骂我?”她抱着他的手臂,仰头对他猛笑着。
她心头的大石全都搬开了,她现在快乐到只想在原地转圈圈。
“你连我当年为什么要离开都不知道,只觉得我对你付出很多、旧情难忘,就设计我娶你,你就不懂得多保护自己一点吗?”
“干么保护?会让我受伤的只有你。”
他望着她哭过之后仍然泛红的鼻尖和双眼,叹了口气,抚着她的脸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那么傻。
“你当年设计我,逼我离开。我如今设计你,算是扯平了。”她讨好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
“哪里扯平了,我当年是为了你未来的幸福着想,但你却是牺牲了你的未来来跟我结婚。”他一说到此处,便皱起了眉。
“我哪里牺牲了?”
“我的身体比一般人不好。”
她拉住他的手,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她站在他的双腿之间,低头定定看着他的眼。
“当我告诉你,我不久于人世时,你的心情是什么?”
“我要守着你一辈子。”
“那也是我的心情。”
“不一样……你还年轻……”他脸色一沉,就要坐直身子。
她把他压回沙发上,继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年轻只代表我可以有更多时间照顾你。”
“我舍不得你因为我而吃苦。”
“那你以为我生病时,为何毫不犹豫地就答应要和我结婚?”
“因为……”他眉头拧得更深,板着脸说道。“我舍不得你吃苦。”
“这就对了啊。”她坐到他的大腿上,勾住他的颈子,亲吻着他的下巴。“相爱是将心比心的事。”
“不,爱就是让我照顾你。”
“男人了不起、钱多了不起吗?男女应该是平等的,为什么只有你可以照顾我,我不能照顾你?”她用手戳他。
他哑口无言地看着她。
“好,所以从现在开始,什么事都要公平,同意吗?”
“问题不是这个,而是如果我比你早离开的话……”他抓住她的肩膀,就是无法放心。
“谁没有生老病死?如果我嫁给赵季庆,他难道就不会死吗?”
“但他不会那么早走,不会像我体内埋了颗定时炸弹。”
她捧住他的脸,额头轻触着他的,深深看入他的眼里——
“我相信医疗的进步,我相信奇迹,我相信有我在你身边,你就算是死也会暝目的。我情愿陪伴你到最后一刻,也不要一个人过着没有你的日子。”
“你……”他瞬间红了眼眶。
“意思就是,我是绝对不会离婚的。”
“傻子。”他紧紧抱着她,把脸埋入她的颈间。“傻子。”
“我傻你聪明,刚好互补。”她偷亲了他一下,却又气不过地捶向他。“你喔,就是聪明过头,保护欲太旺盛,以后不准自己一个人机关算尽,有事就要说出来商量,知道吗?”
“知道。”
“知道就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