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应该先休息。」他听出了她的疲惫。想必是受了不小惊吓,只是不想令他担心。
「但是我想吃东西,我肚子饿,他说他有请什么国宴厨师,可是那种情况我吃不下。」
「你想吃什么?」他才想起她今天生日。「今天是寿星,我请你。」
「又是素面吗?」
他笑两声。「不是。就算现在想吃也没了,随便你想吃什么都好。」
「真的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寿星最大。」
「那……我要吃好大的烤鸡排,要孜然口味的。还要一杯冰西瓜汁、要章鱼丸子、要烤肉串,而且你不能说我在吃尸体。」
他又笑,非常愉快。
盯着他泛笑的唇角,她眼眸微湿,小小声地说:「我可不可以跟你要求一个生日礼物?」
「好。」
「我想吻你。」话说完,见他微楞,并不答腔,她说:「我当你默许了哦。」然后,她吻上他。可惜她被他背在身后,只能吻到唇角,正懊恼时,身子被他轻巧地放了下来,她看见他转身,脸庞低俯,他吻了她。
他们相遇得很早,却在这时候才相爱。他们谈恋爱的方式和寻常人……算是一样吧,偶尔约吃饭,偶尔散步,当然偶尔在约会中,必须赶回去工作。
走出餐厅,游诗婷呵口气。
「感叹什么?」他侧眸看她。
「时间啊。上回和你进餐厅吃饭时还是实习生,现在自己都有公司了。长大以后觉得最不够用的就是时间了吧,一眨眼,就不见了。所以……」她眨眨眼,凑上前,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有花堪折直须折。」他是她的爱情花,有他,人生才美丽。
杨景书笑一声,捧起她脸缘,面庞一低,吻上她的嘴;他含住她唇瓣,她忽然推开他,手心捂住嘴。
他用眼神询问。
游诗婷摇头。「我刚刚才吃了煽烤奶油猪排饭,你吃素的。」
他懂了她意思,有点傻眼。「然后?这有关系吗?」
「这样子我会有罪恶感,好像害你破戒。」
他无奈地揉揉鼻子,牵着她往前走。「跟你说没有这种问题,我也没发愿要吃素,只是自己想吃而已。」
「虽然是这样,但你没想过这种问题吗?吃素的和吃荤食的在一起,食物可以分开煮,但是接吻就很麻烦了……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吃素好了。」
杨景书瞄她一眼,不作反应。这好像是她第三次说要吃素了,但没多久又忍不住开荤。
「我们来打赌吧。」他停下脚步。
「赌什么?」
「赌你这次撑多久。」他目光烁亮,湛动趣意。
她这才明白他所指何事。「一定可以很久。」
「你不是第一次说要吃素了。」
「因为跟你吃饭就会变得比较麻烦,像上次你不就因为我还专程跑去买另一家的饭?」她说的是上个月的事,她不小心得了重感冒,烧了两天,不得已在家休息一天。她和雅淳合租房子,他担心雅淳上班后她没人照顾,他就在她住处待上近一天,其间遇上午餐时间,他还外出买饭给她和自己。如果她也吃素,他就不用跑两个地方买午餐,基于这原因,她才想干脆也吃素好了。
「不麻烦,只是买个饭而已。」
「这次不一样啊。」她瞄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为了可以每天都吻你,我要逼着自己吃素。」
真是出人意表的理由,他笑两声。
若是不知她体验过死亡课程,对于她这样时时示爱的举止,或许会令人感到莫名其妙;正因为知道她的心态,他也乐于接受。
虽然目前的自己做不到像她那样,但他想,先用行动表示,相信他终有一天也能像她这样勇敢说出来,即使以他性子来说,实在有些难度。这或许就是他对她逐渐喜爱的原因——一个女孩子能这样被他拒绝了还不吝惜告诉他她对他的喜欢,他很难不动容。
「吃什么都好,自己喜欢就好了。」稍后,他握紧她手,冒出这句。
她静了一下,才应声:「嗯,真的是这样……对了!」她侧眼看他。「那个标案真的被新民拿走,对你们影响很大吧?」
「是不小。」
「这样没关系吗?」
「不用担心,我一直跟员工要求的就是诚信和同理心,这两点掌握好了,自然能让客户产生信心。」他盯着两人的鞋尖,道:「这行业你也知道,不能做得太华丽高调。」
是,这行业虽说是新兴行业,但也不能把广告做得太大打得太凶,总不能打开网页翻开报纸就见到礼仪公司什么接体服务什么打桶竖灵有的没的,或是消费满多少就送你大体礼券还是棺木买一送一等等的,那不被骂死才怪。
「这样说吧。」他又开口:「现在不是有很多网路美食?我发现有些店家也不是靠行销走出一片天的,是东西实在,网友吃了喜欢,利用网路分享后,带动了买气,久了自然就成名店了。」
「皇岩多久了?」她忽然想起,她一直忘了去了解这部份。
「也快十年了。那时候帮阿嬷求寿,没几日她真醒了,心里面觉得很不可思议。看她生活可以自理,我打算出去找工作,但什么都不会,所以又回到葬仪。我跟仁凯找了间小葬仪社,在那里帮人抬尸接体。那年九一一,抬了很多,都是简单白布盖了就抬出来放,看着心里非常酸,想着还好压在底下的不是我家人,但又想着如果是我家人,我能不能承受?之后就想要自己开一家。阿嬷把爸妈留下的那栋房子卖了,我因为那笔钱才有了皇岩。」他觑她一眼,轻捏她手背。
「不要担心,如果工作真少了那也是好事一件。换个角度想,我们长年作息不正
常,趁此好好休息,也能让员工们可以有更多时间回去和家人相处,不是吗?」
他脚下忽顿,不走了。
诗婷停步看看他,还有他的目光所在……就一栋屋子而已。
「屋里有你认识的?」她好奇地问。
「算认识吧,但都不在屋里了。女的要分手,男的不愿意,砍了她后,自己
再从上面跳下来。」他手指了指。「男的跳下来时,头颅就撞到那个阶梯,当场
脑浆四溅。我记得当时为了填充那个头,费了不少心思。」
「……」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眼往前走。
「怎么了?」
「就是……我们好像在约会?」
「唔。然后?」
「然后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提命案的事?」她勾住他手臂。「别人都是指星星指月亮要女朋友看,我却是看以前的命案现场……」上回也是这样,说什么他那天进解剖室,又跟哪位法医学到了什么的。
他顿了半秒,反应过来时,有点尴尬。
「那……」他搂搂她,道:「下次约会做点别的吧。」
「吁——」拎着便当,游诗婷停步,在阶梯上喘口气。抬眼向上望,就快到了,李爷爷的家在阶梯上方绕个弯就能看见。
吸口气,准备一鼓作气爬上去,却看见有一人影站在最上阶朝下望来。李爷爷家附近也只有两户人家,她每日来送便当,和那两户人家早已熟透,上面那人会是那两家的客人?
她带着疑惑地上阶,经过那人身侧时,他喊住她。「小姐,你是来帮李爷爷送便当的游小姐吗?」
她点头。「请问你是……」
「我是李爷爷的远亲,刚好经过,就上来看看他。」男人西装笔挺,事业有成的模样。
她笑了笑,提着便当往前头那坐在屋外椅上等候她的老人家走去。「那你有空要常回来看爷爷,老人家需要的只是关心,其它物质什么的都不重要。」
「爷爷,你今天好吗?」她进屋搁下便当,出来搀扶拄着拐杖的老爷爷。
「吃饭了。今天菜色我有偷瞄,超棒的哦。糖醋里肌、香煎鳕鱼,还有家常豆腐、培根炒高丽菜和炒空心菜。」
拉开椅子,才发现老爷爷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小婷,他——」
游诗婷看向站在门边那人,笑道:「哦,我知道他是谁啦,他说是你远亲。」让老爷爷坐稳后,她进厕所拧了条毛巾出来,帮老爷爷擦过手。
把毛巾搁一旁,她打开便当盒,递给老爷爷一双筷子。「爷爷吃饭,我把毛巾拿进去放,等等帮你挑鱼刺。」转身时,就见那男人盯着她瞧。
那男人为什么那样看她?她疑惑地进厕所把毛巾挂好,走出时,那男人开口了:「游小姐每天都来送便当?」
她顿一下,点点头,然后走过去帮老人家挑出鱼刺。
「你不是在工作吗?这样不会太累?」
「送个便当花不了多少时间,不差这一点时间的。」她边挑鱼刺边回答,余光见老爷爷又在对她使眼色。怎么了?那男人难道有问题?
「怎么会想要来帮爷爷送便当?」
她想了想,笑一下。「因为他没人照顾呀,医院正好有送餐服务,我就来啦。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觉得关怀这件事,可以做得更早。」回答后就见男人笑了一下,看上去满温和,但她还是觉得这男人古怪。
而在差不多的时间,张柔柔的母亲正接起一通电话,对方的谈话令她意外,也让她感到莫名其妙;张母甚至有点生气这种电话根本是在掀家属旧伤,但还是留了对方的电子信箱,并提及会寄影片过去。
大约两个半月后,莲华收到了殡葬处的公文,是莲华获选年度评鉴优良殡葬服务业,绩优业者之一的颁奖邀请。
游诗婷领奖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名单中列为绩优业者共有二十家,大集团公司的就占了三分之二,她想不到自己是那三分之一的其中一个,皇岩也在那三分之一其中。
整个评鉴过程除了实地访查,还有电话访问曾接受过服务的丧家。莲华其中一位丧家寄了影片给评鉴委员,内容是莲华负责人在医院和癌友的互动侧拍,以及那位癌友的告别式。
告别式以旅行行前欢送会的方式进行,显得别具巧思;与癌友的对话温馨有趣,加之委员实地访察时,得知她在医院做志工,遂特地前往独居老人家访视她做志工时的态度。
评鉴委员认同莲华的理由,主要在于形象广告片传达的正面教育、善尽社会公益责任,并且实施个别化、创新之殡葬服务。
至于皇岩获奖,是因其对服务过的低收入户进行长达一年之久的后续关怀,并依家况送三千至五千不等的生活费。
「那时候跟柔柔聊天,根本不知道柔柔的妈妈在后面侧拍,还好我没欺负她。」游诗婷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提笔练字……永字,她练一星期了。
坐在她身侧看她练字的杨景书笑了笑。「你会欺负她吗?」
「以前都没欺负她了,怎么可能在她生病时还欺负她。」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不写这个永字呢?要永多久啊?
「她妈妈应该只是想把女儿最后的身影录下,结果那段影片却为你们的服务加了分。」
「我也是这样想。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妈妈什么时候站在我们后面录影,大概我跟柔柔聊得太开心才没注意吧。还有,我知道得奖原因时,才想起来之前去李爷爷家送饭,遇到的那个奇怪男人可能就是评鉴委员吧,难怪李爷爷那时一直跟我使眼色。」可以不练了吗?她悄悄搁下笔,侧脸看他。
「倒是你,你们得奖你怎么事先没让我知道?我看到仁凯上去领奖时才知道皇岩也得奖。」幸好是仁凯去领,因为和柔柔对话的那段影片在领奖现场被播放出来,如果是他去领,他就会知道她和柔柔偷骂他了啊。
他微笑开口:「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无话可说,只觉他好低调,典型的为善不欲人知。
「别偷懒,快练字。」看出她意图,他碰了碰她手臂。
「新民没得奖欸,还好没让他们得奖。」她找话题,拖时间。偷瞄一眼墙上挂钟,还有半小时啊。他要她每天写一小时字,现在才过半小时,得想办法把剩下半小时混完。
「那不关我们的事,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好。」他又轻轻推她手臂,示意她拿笔。「乖,练字。」
「可以不练吗?」她觉得练书法比提便当爬八十几个阶梯还辛苦。
「你不是说每次约会都在聊命案?」
「但我也不是要你把约会内容变成练书法呀。」是了,上次跟他说约会可以不提命案吗,他说下次找别的事做,她满心期待,以为会有夜景、浪漫晚餐,还是看电影,结果他却带她来他办公室练书法。哪家情人像她家情人这样约会的?
他笑两声。「快练。还有半小时,写完就好了。」
她莫可奈何,再度握笔,调整坐姿后,缓缓下笔。
「不是这样,你执笔的姿势不对。」一旁书法大师纠正着。
不对?她睨他一眼,重新将食指与中指并拢,大拇指放笔管左边。
「我说过要掌握指实掌虚原则。」
指实掌虚?她瞄瞄自个儿的执笔姿势。有啊,她虚到可以塞一颗鸡蛋在她的掌和笔管之间了。她在心里叹气,垂眼,认命练字。
「你要放轻松,笔握太紧了,应该像这样。」他说话时,慢慢挪到她身后;两臂伸展,左掌贴着桌面,右掌握上她执笔的手,她被他完全包围在胸前,头稍转动,就会擦过他胸口,都能听见他衬衫衣料被她磨擦的声音。「像我握住你的这种力道,感受到了吗?」
「……」她、她只感受到他的体魄和体热啊。他胸口贴着她的背,温热的气流拂过耳际,她耳根一热,只能傻傻看着他握住她手,领她写字。
她眼珠子根本无法专注在字上,偷偷上移,看见他刮得干净的下巴还是有一点点又冒出头的小胡渣,有一点性感;他低垂的长睫和专注的侧颜都甚有吸引力。怎么办,她好喜欢他……
「专心一点。」杨景书低垂的视线扫过她泛着薄红的脸蛋。
她咬咬唇,道:「我们可以就这样子练……练一小时吗?」这种练字姿势真的太美妙,虽然害羞,但是好甜蜜,多来几个小时她也甘愿啊。
他笑一声。「好,就练一小时。」
一小时后,维持同一姿势的两人,腰酸背痛。
他想,下次约会还是做点别的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