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喜乐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偌大的房里,就剩她与他两两相望,没人出声,只有风声咻咻地萦绕在两人之间。
乍见那染上风霜的俊颜,柳飞雪的心无端乱了节拍,除了愣愣凝望着他外,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眼前的男人一身玄黑,高大挺拔的身躯伫立在离她五步之远的圆几旁,肩上、双袖、襟口、下摆皆染着水气,正滴着水珠,显然在某个地方落了大雨,才让刚返府的他淋了一身湿。
展少钧无语,就这样静伫原地,眸底幽光烁烁,闪耀着一如往常的柔情,除此之外,似还有一抹细不可察的挣扎。
两人便这么痴望着,直到那水珠滴落于地的细小声响提醒了柳飞雪男人身上的狼狈。
「怎么一身湿淋淋的?」她问,可他依旧没答话,只是一迳的盯着她瞧。
那太过炽热的目光惹得柳飞雪脸皮一阵热,双眸无措的四处飘移,就是不敢再与他对望。
暧昧氛围在两人之间缭绕,直到她受不住这无声的对峙,率先有了动作。
「我让人帮你送热水,好让你换下一身—啊!」她自软榻上站起,殊不知僵坐一夜的双腿早已麻痹,那股酸麻一路由脚底窜至大腿,让她一时站不稳,眼看便要向前跌去。
千钧一发之际,健壮的长臂及时捞起她柔若无骨的纤腰,将她揽至胸前。
藕臂紧环他的颈项,吓白的脸庞避无可避的贴熨着他的胸膛,即使隔着衣服,柳飞雪仍可清楚感觉到他胸前散出的热气。
这样亲密的接触让她有些不自在,她向后退了一步,想自他怀中退出,但那环得死紧的健臂却紧紧的嵌住她的腰身,令她动弹不得。
柳眉微攒,柳飞雪仰首,才想开口请他放手,他却环抱得更牢,那力道似要将她揉入体内一般,教她险些喘不过气,急忙低呼。「别……好难受……」
那娇呼终于拉回展少钧飘忽的心神,他立即松开双臂,改扶她的肩头,歉然地瞅着她,「对不起,我太用力了。」
柳飞雪喘着气,水眸微扬,凝望他担忧的俊颜。
她隐约感觉出今夜的展少钧有些不一样,温柔依旧,却隐隐带着一丝浮躁。
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才忖着,粉唇竟如自有意识的脱口问出,等到她察觉,展少钧温柔的嗓音已缓缓飘入耳里。
「堡里出了点事,没大碍。」
这些日子他忙得不可开交,先是江横山如他所料的露出马脚,潜入怒风堡试图盗出紫玉马,当场被逮个正着,虽说整座江家寨都让他给剿了,可围捕过程中却让狡猾的江横山给逃脱,至今仍下落不明。
然而这不是让他心烦意乱的原因,毕竟官府已对江横山发布海捕文书,除了朝廷的百两悬赏金外,他更是重金悬赏万两银,人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下,他只须待在府中静候佳音即可。
这次出门,除了处理江家寨之事外,最主要的便是到沈府找沈昱修算帐。
而他此时的浮躁不安,正是因这趟到沈府所得知的事。
瞅着他沉肃的面容,柳飞雪虽觉不对劲,却也没再深究下去。她启唇,轻缓的问:「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很累?」
嫩软的手悄悄抚上他削瘦的脸庞,她眉心轻蹙,脸上露出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
望着她的忧虑神色,展少钧胸口一阵抽痛,神情痛苦的再次紧抱住她,将自己深埋在她肩颈之中,哑声低喊,「不要走……」
柳飞雪心弦一震,被他那近乎恳求及畏惧的语气震得浑身发软,小掌想也不想的改环住他的腰,柔声反问,「我能走去哪?」
她嫁予他,便是他的妻,今生今世都无法、也不可能会离他而去,但他此时的反应却是她前所未见的,就像是……她即将离他远去永不回首一样。
问题是,她没要去哪儿呀。
展少钧不语,就这样拥着她、抱着她,嗅闻她身上散出的淡淡芬芳。
两人贴靠的极近,近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急促的胸口起伏。
她馥软的身子教他紧拥,力道不似方才那般用劲,却也教人难以挣脱,且让她错觉的以为,他像是会抱着她至天荒地老,永不放手。
他沉默,她也只好沉默。手轻柔的拍着他的背,想为他分忧解劳。
即使在画舫上的那吻令她的心紊乱至今,一幕幕拥吻、缠绵的景象无时不出现在她脑海,提醒她那日的失控,也明白她现在不该主动靠近他,避免再次勾起那日的回忆,但,今夜的他太过反常,让她忍不住想安抚,为他分担那股不知为何而来的恐惧。
所以她放任自己拥着他,不去想着心里的纷乱,也不去猜想他今夜的反常。
清晨,鸟儿啁啾,秋阳露面,黄金光芒透着窗棂投射入屋,照亮一切。
弥漫于半空的细小微尘在房内轻扬,似金粉般轻洒在床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卷翘的墨睫颤了颤,柳飞雪缓缓苏醒,半睁着凤眸,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茫。
入眼的景色不是以往轻透飘逸的红色帷幔,而是一片陌生的白,这让她困惑的眨了眨眼,伸起手,触碰那不知何时更换的帷幔。
小手一贴,掌心里传来的热度与结实触感让她倏地圆睁水眸,这才发现眼前的白并不是帷幔,而是展少钧身上的雪白单衣。
「早。」已醒来多时的展少钧温柔的睇望着她。
小脸微红,柳飞雪无措的想收回贴在他胸膛上的手,却尴尬的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竟还环在他的腰际,抱得牢紧,整个人像只畏寒的猫儿窝在他温暖的怀中。
怎么回事?他怎么还在房里?这时间他不是早已起床到议事厅办事了?
从今夜开始,我都会在这房里陪你。
噢!是了,她忆起他的话,也想起他自从将怒风堡的事交付给李子渊后,便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
「早、早安。」她微窘的说。正思忖着该不该收回缠绕在他身上的双手时,展少钧却早一步的替她拉下手,起身下榻,唤来丫鬟送上清水。
他将布巾浸入铜盆,拧了拧,又步回床榻,「起身,我帮你抹抹脸。」
柳飞雪一听,连忙抢过他手上温热的布巾,轻嚅的说:「我自己来。」
话毕,她急忙下榻,来到铜镜前拭脸梳洗。
这不是他第一次想帮她梳洗,他们俩刚成亲时,也曾有过几回。
他待她极好,好到有时她都会以为他仍把她当成九岁的柳飞雪,凡事都为她备妥。
才想着,身后的男人已来到身旁,捧着一袭杏黄罗裙,静静在旁等候她。
她旋身,一把拿过他臂上的衣裙,轻咬粉唇,绕至屏风后着衣。
「我帮你。」屏风外,传来醇厚的嗓音。
「不用,我可以的。」柳飞雪急忙拒绝,穿衣的速度又快了些,就怕他真冲了进来。
半晌,她抚抚衣裙步出屏风,就见他已换了藏青长袍,颀长的身子伫立在窗前,负手眺望窗外景致,眉头紧皱。
他忧郁的神情无端扯得她的胸口隐隐泛着痛,令她有股冲动想抚平那眉心上的摺痕。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展少钧身子一旋,在看见她时两眉间的摺痕倏地逝去,一抹和煦的笑容取代了原本的郁结。
「过来。」他柔声唤。
见他舒开了眉,柳飞雪的心痛却未跟着舒缓,而是揪得更疼。
她看得出来,这男人有事烦心,却总是在她面前表现出无事的模样,若非他方才来不及收住的忧郁让她给瞧见,恐怕她真会以为他昨夜的失常不过是梦境罢了。
她不喜欢他强颜欢笑的模样,那让她也跟着不好受。
抑下心口那份不舒坦,她走至他身旁,「你要带我去哪儿?」
昨夜,他同她说今日要带她去个地方,简扼的交代后便吩咐她先就寝,自己则到内厅沐浴净身。
她追了过去,本想询问他要带她去哪儿,却在看见他脱得一丝不挂的精壮身躯后又害臊得奔回床榻,闭眼假寐。
想起那无一丝赘肉的完美体态,柳飞雪立即红了双颊,垂下眼睫,不敢再多瞧眼前人一眼。
牵过她的手,展少钧携着她出房,边道:「带你去治病。」
「治病?」她不解的仰起脸蛋看着他,「我没生病,为何要治病?」
她的风寒早已痊癒,加上喜乐这些日子软硬兼施的逗她定时用膳喝药,她的元气早已恢复,身子骨好得很。
「你有,而且病得不轻。」
两人一路穿廊过院,很快来到大门口,马车早已在门外候着。
他扶着她上马车前的小矮凳,「小心。」
「我真的没病。」立在凳上,她转首定定的看着他,再次重申,但甫对眼,她立时察觉到他眸底那亟欲掩饰的挣扎与惧怕。
就是这种眼神!他整整一夜都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他在怕什么?怕她吗?
展少钧双眸微敛,再扬起时,眼里没了挣扎、没了痛苦,只剩淡淡的笑意,他唇角微勾,「娘子迟迟不上马车,是否在暗示为夫抱你上车?」
「啊—」他话才说到一半,便已横抱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给抱进铺着厚软垫的马车内。
惊呼甫落,柳飞雪也在一阵天旋地转后落在软垫上,双手因害怕跌落仍环在他颈间,白皙小耳贴在他胸口,下一刻,便听见那声于她耳畔投下震撼的话语—
「起程,西子湖畔沈府。」
哒哒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回荡,每一记蹄踏都像沉重的木槌,敲击在柳飞雪的心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