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飞学长离开在即,禽始皇的技术逢刀必出状况,如果连她这种跟着收拾善后的人都走了,那病患真的很倒楣。
但,还是很累。方柏珍脱下白袍,拖着脚步往前走。
“学妹。”涂大飞招手叫住她,指了指无人的角落。
她点头,走了过去。
“怎么了?你不是大后天要离开了吗?”她一看学长脸色凝重,也皱起了眉。
“你还记得那天禽始皇扔下我去抱官员大腿,你来帮我开刀的那次吗?”
“记得。”
“病人出事了。禽始皇后来缝合的地方裂开,导致病患腹膜炎,病人转院,现在在加护病房。病人家属影印了整本病历,说要告禽始皇还有我。禽始皇避不见面,听说他们找了人在停车场堵他;禽始皇恼羞成怒,还把我叫去痛骂一顿。”涂大飞气到全身发抖地说道。
方柏珍看着他,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等到她脑子终于转过来时,她瞪大眼,扬高声音说道:
“你说什么?!他骂你?!他凭什么骂你?!”
“他骂我开刀不谨慎,不懂得全面应对。说他就是被我影响,因为要关照我,所以才会出状况。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涂大飞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
“我们可以说实话吗?明明就是他没处理好手术啊!他开的刀、他是什么德性,我们都知道!这样的人,我们还要包庇他,害死患者吗?!”方柏珍气到脸都胀红了。
“如果我说出来,在医界还要混吗?除非转科。”涂大飞声音低沉地说道。
“你不是原本就想转去整形外科吗?”她抓着学长的手,只想替他讨回公道。
“想转是一回事,使命感又是一回事。你跟我是同类,你懂得那种救回一条命、看着病人在手术后走出医院是多么让人感动的事……”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我们这样尽力了,还要蒙受这样的责难?”方柏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情绪。
涂大飞拍拍她肩膀。“对不起,让你也不开心了。我只是需要一个人说说话,不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一拳把禽始皇打到外太空……”
方柏珍也用力地回拍他的肩膀。“你先别把这事情告诉学嫂。你再忍三天就离职了,现在打他一拳,很不划算。以后还要在法庭看到他,很衰。”
“我知道,我会没事的。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小心为上,不要让他抓到把柄,懂吗?”
方柏珍看着学长的苦笑,上前给了他一个大拥抱,然后退开。“要为了你美丽的老婆和可爱的孩子加油!”
“谢谢。你快回家休息吧。”涂大飞看着她,又拍了拍她肩膀。“一定要保重。”
方柏珍点头,朝着学长挥手,胸口却是沉甸甸地难受。
安慰人很容易,但是,一旦将心比心,就会很难受……
她当然明白,今天发生在学长身上的事,早晚有一天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这座白色巨塔本身就是座比萨斜塔。
方柏珍转身走向大门,搭上医院门口的排班计程车,开车司机是排班老面孔了,笑着跟她聊天。她进行着交谈,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行屍走肉般地回到家里后,在浴室里打开莲篷头,水洒下来的同时,她就放声大哭了。
她好累,她也好想喊不要做了!学长有他想为之坚强的人,可她只有一个人。
“外婆……”她嚎啕大哭着,哭她对外婆的想念、哭她的疲累、哭这一切的不公平,哭到她觉得好了一点后,才木然地洗好澡,吹好头发,躺到床上。
她拿起手机拨话给纪薇。她想哭想找人说委屈说她的慌张害怕恐惧和茫然。虽然大家都觉得能够捱到当医生,已经是一种万夫莫敌的境界了,但她终究只是个人啊!
“喂……”
“哈罗……等一下……”纪薇低声跟旁边人说话。
“明天有没有空吃饭?”她需要放松。
“明天晚上应该可以……啊……你走开……”
方柏珍听到纪薇那声像哭一样的呻吟,蓦地红了脸,知道自己打扰了什么。
“你在忙,我明天再打给你。”方柏珍很快地挂断电话。
铃铃铃……下一秒,方柏珍的手机响起。
“喂,你不用打给我……”方柏珍很快地接起手机。
电话那头没人应声,却传来了纪薇的呻吟声以及一堆她听了羞到想去钻地洞的露骨言词。
有人碰到通话键了!
方柏珍飞快地挂断电话,冲到厨房打开冰箱搬出食材,准备为自己煮东西吃找事情忙,免得胡思乱想。男欢女爱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没必要尴尬。
洗洗切切剁剁,把所有食材全放到陶锅里炖汤后,她搬了椅子坐在锅炉前瞪着锅里起起伏伏的各色蔬菜,突然觉得屋子里好安静。
除了食物滚动的声音之外,没有其它声音。
她拿来音响遥控器,按下广播,传来了苏打绿的《我好想你》。
开了灯 眼前的模样
偌大的房 寂寞的床
关了灯 全都一个样
心里的伤 无法分享
生命——
随年月流去 随白发老去
随着你离去 快乐渺无音讯
随往事淡去 随梦境睡去
随麻痹的心逐渐远去……
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然后边擦眼泪边把陶锅端到客厅茶几上,用力吸着香气。
她喜欢独处,喜欢独处时的自由自在,喜欢那种只有音乐和自己的空间。方柏珍这么告诉自己。
但她现在好想有人陪……方柏珍用力吸了一口气,却没办法赶走胸口那股让她鼻酸的情绪。
“不准哭!”她大吼出声,怕自己又哭到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纪薇要和成勋奇在一起?她也好想有个肩膀可以靠一下。
她大口吃着东西,虽然不想,但还是承认她对成勋奇其实“有点”动心。所以,她现在想揍他一拳,最好是能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这样他看着她时,她应该就不会有一种要被吸入他眼睛深处的感觉了。
“哈,吸进眼睛深处,你是在演恐怖片吗?”她自言自语道。
叮。手机简讯的声音吓了她好大一跳。
她一把抓起手机,发现是成勋奇传来了简讯。
他不是和纪薇在一起?莫非他们做完了?
方柏珍用力拍了下额头,瞪着他的简讯——
忙吗?
她的心脏蓦地拧了下,因为想确定他不是跟纪薇在一起,所以回覆道:
没。
出来拿东西。
你在哪?
在你家楼下。
她咬着唇,怀疑自己会因心脏跳得太快而需要急救。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想知道的话,没有不知道的事。
我现在不方便。她眼睛一定还是红的。
她按下传送键,然后——
后悔了。
她不是才回覆过他,她没在忙吗?这样是在拒绝他吗?可她不是那个意思啊!
我把东西放管理室,你记得今晚去拿,否则会坏掉。
好。
那就这样了。
你等一下。
方柏珍传完简讯后,突然跳起身,抓了钥匙就往电梯冲,三分钟后就冲到了大门口。
成勋奇站在门外,看着她素着脸,穿着宽大的毛巾布运动服,趿着粉红Hello kitty拖鞋,忍不住勾起唇。怎么看都像个小女孩——一个刚哭过的小女孩。
方柏珍跑到他面前,还在喘着气。
“不像你的风格。”他指指她的拖鞋,没追问她的红眼睛及鼻子。
“抽奖抽到的,刚好我原本的坏了没空去买。”她皱了下眉,努力想挤出一句正常的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拿去。”他把手里的保温罐推到她手里。
“里头是什么东西……”她低头想扭开保温罐。
“上去再看。”
“你先告诉我里头是什么,我才决定要不要收。”
“那就还我。”
“还你。”她把东西往他怀里一推。
他接过保温罐,却顺势握住她的手没放。
她想抽手,可他不放,一对清朗眼眸定定地看着她。
她努力想睁大哭肿的眼,但只试了一秒就放弃了。
“我不喜欢这样。”她垂头看着地上说道。
“怎样?”
“你跟纪薇……”
成勋奇听到这边就知道纪薇并没有告诉她,他喜欢的人是她——方柏珍。
“我跟纪薇没有关系。”他向前一步,闻到了她发上的淡淡香味。
“可是……”她屏住呼吸,心跳开始加快。
“没有什么可是。你高估我在她心中的地位了,她已有其他对象了。”
方柏珍没接话,想到纪薇方才在电话里的呻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小声问道:
“所以,你们真的没关系?”
“这是你唯一考虑的事?”他挑起她的下巴,黑眸里尽是笑意。
方柏珍愣愣地点头。
成勋奇看着她,再次缩短彼此的距离。
“你知道自己承认了什么吗?”他紧锁着她的眼。
“不知道。”他一定要靠得这么近吗?他的呼吸都吐在她脸上了。
“你刚承认了你喜欢我。”
她嘴巴微张,怔怔看着他,清楚感觉到耳朵火辣辣了起来。
他看着她火红脸上的呆滞神情,低头在她发上印下一吻,那吻随之滑落到她的耳边说道:
“快走。”
“为什么?”他刚才是吻了她的头发吗?
“因为大野狼快忍不住了。”成勋奇鼻尖轻触着她的。
方柏珍倒抽一口气,蓦地往后倒退三大步,然后转身就要跑。不然,她会在这里表演人体自燃啊!
“慢着。”
方柏珍停住了,却不敢回头。
“把保温罐带走。”
她很快回头,抢走他手里的保温罐,转身就往大楼里头跑。
成勋奇看着她趿着拖鞋跑步,活像是在逃难的模样,笑到整个人弯下身。
这既笨又可爱、既呆又萌的女人,怎么会这么有趣啊!
他很高兴自己戒烟成功,前来找她做最后一次的试探。
日后,也不用担心是否会再见面的问题了。毕竟,东西吃完了,她终归要把保温罐还他的吧。
况且,他今天知道了若不是因为顾忌着纪薇,她是喜欢他的,这事难道不值得他再煲个汤快递给她吗?至于她先前那不知为何而流的眼泪,他有信心能让她在日后想说时有人可倾诉。至少,他能为她擦去泪水,提供她衣服当卫生纸……
他一挑眉,脚步随之轻快了起来。走了几步之后,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马的,他居然在吹口哨!天知道自从过了青春期之后,他就不曾吹过口哨了。
成勋奇侧头从商店橱窗里看到自己的样子,他正咧嘴笑着,模样实在——
有够傻。
但,他傻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