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宁宇推开门,看到阮贵妃正坐在灯下。看样子,是特意在等他。
「听说宫里出了事?」阮贵妃直问道。
「上原公主病了,儿臣特意去了一趟。」斯宁宇颔首答。
「现在可好了?」阮贵妃关切地问。
「御医们也没瞧出什么病因,后来……」斯宁宇思忖着该如何回答,「皇兄派人在寝殿里四下搜了搜,最后竟在公主的床底下搜出一个人偶来。」
阮贵妃大为惊愕。「这是厌胜之术?!」
「人偶肚子里缝着公主的生辰八字,头上、背上皆扎了银针,看来的确是厌胜之术。」斯宁宇答道。
「这可怪了……」阮贵妃愣怔片刻,不解道:「按说公主初来乍到,是谁要害她性命?」
「大概是觊觎太子妃宝位的什么人吧。」斯宁宇低下头,目光有些闪烁,「此事还有待彻查,公主已经无恙了。」
「不对,」阮贵妃摇了摇头,「什么厌胜之术,不过迷信罢了,当年宫里多少嫔妃想用这法子治我,我也没有着道,怎么公主会忽然卧病不起?」
「母妃八字硬,公主身子弱,自是不同。」斯宁宇越发垂下眉去,「总之,此事皇兄会查办的,母妃不必担心了,这几日收拾妥当,等着父皇接您回宫吧。」
「回宫?」阮贵妃眸一凝,「你父皇几时说过要接我回宫了?」
「儿臣以为母妃已经知道了,」斯宁宇倒诧异起来,「听董嬷嬷说,母妃近日心情甚佳,儿臣本以为……」
「我心情甚佳,是因为……」阮贵妃顿了顿,转了话锋,「还是先说说上原公主的病吧,到底是什么人想害她?」
「那做人偶的布料是西南进贡的,宫里仅有一匹,全都存在皇后娘娘那里了。」斯宁宇答道。
「是她?」阮贵妃更是愕然,「是她要害公主?为什么?公主就算不是她未来的儿媳,也是她远房的外甥女啊!」
「或许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吧,若结了这门亲,就得派兵对付雅国的乱党,天下多少女子争相要嫁给皇兄,何必冒这个险呢。」
「这看上去倒像是那女人做法,不过……」阮贵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做得也太明显了,拿一块只有自己宫里有的布料去做人偶,不怕让人怀疑?」
斯宁宇摇了摇头道:「这个儿臣也想不明白,总之皇兄还在彻查,儿臣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皇兄已经说了,一定会助母妃您回宫,还请母妃趁早做好准备。」
「你大哥是答应过你什么吧?」阮贵妃抬眸瞧着自家儿子。
「什么?」斯宁宇微笑着装不明白。
「这些年,你替你大哥物色过不少美人,可他都不满意,现下终于寻着了这上原公主,想必是很合你大哥的心意,所以他才会答应帮忙的,对吗?」阮贵妃似把一切都看得通透。
「大哥只是谢我这个媒人而已,瞧母妃说得,好像儿臣是拉皮条的似的。」斯宁宇的笑容不由得转涩。
「你若跟上原公主没有情分,那还算是媒人。可眼睁睁把自己喜欢的女子送到别人之手,只为换为娘回宫,那我宁可永远不回去。」阮贵妃正色道。
「母妃……」斯宁宇喉间不由得发颤,「您在说什么呢,儿臣听不明白。」
「你是我儿子,我能不了解?」阮贵妃直言道「自从上原公主住进咱们这儿之后,你在她身上用了多少心?她走了之后,你的心又收回了多少?」
「儿臣用心,是为了帮助公主,也是为了皇兄……」他脸色有些苍白,生平第一次被戳穿了谎言,他有些无法应对。
「只怕是你用心过多,倒把自己搭了进去。」阮贵妃淡笑,「真是个傻儿子!连董嬷嬷都看出来了,你还想瞒着谁?」
斯宁宇从没想过,自己会有瞒不住的一天。从小在皇宫中长大,已经习惯了用面无表情来隐藏心事,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顺利过关。
原来,天底下的秘密迟早都会漏馅的,就像风吹过花会落,水流过会荡起波纹,尤其事关情愫。
可事到如今才惊觉情意,他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见他不说话,阮贵妃慈爱道:「宇儿,你若不喜欢上原公主,就当为娘是胡乱猜测,可你若是真对她动了心,就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儿臣……」斯宁宇抿了抿唇,「儿臣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送母妃回宫。」
「为娘在这静和庄住了这许多年了,回不回宫的,早已看淡了,」阮贵妃微笑道:「你不是说为娘最近心情特别好?知道是为什么吗?」
「难道不是听闻了大哥要助您回宫的消息?」
「是因为听董嬷嬷说,你对上原公主格外用心。」阮贵妃温柔道:「你啊,就是美人见得多了,所以谁也不稀罕。为娘总怕你继续这样下去,会耽误婚姻大事,幸好来了个上原公主。虽然你大哥也喜欢她,可凭着这些日子你们朝夕相处的情分,你在她心里肯定比你大哥重。为娘是女子,女子最知道女子。」
原来,是在为他欢喜。可惜,这恐怕要成为空欢喜了。
「母妃,您真的不想回宫吗?这些年您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回宫与父皇团聚吗?」斯宁宇低声道。
「回宫自然是能与你父皇团聚……」轻叹了口气,阮贵妃道:「可是女人有了孩子之后,自然是要为孩子多考虑些。为娘不希望你难过,那比为娘自己难过更加心疼。」
他有些明白,又有些不太明白。
母妃应该是在说谎吧?她盼着回宫盼了好些年,如今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就算她能甘愿,他这个当儿子的能忍心吗?
他不允许自己做个不孝子。
喜欢的姑娘,将来也许还能遇到,就像他当初见到雁双翎的时候,也不曾预料自己会喜欢上她。所以,他犯不着为了她,当一个不孝子。
可是、可是……已经如此说服自己了,心里为何还会隐隐作痛?那刺骨的痛,像刀割针扎般,如此难受。
想不到,宫里也有瀑布。
雁双翎昂着头,看着假山石上倾泄而出的水帘。虽然只是人工雕琢的景致,却也让她怔怔地看了半晌。
她又想起了静和庄,想到了月夜的彩虹,想到了那些在瀑布下发生的事情……
事已至此,她决心当她的太子妃,把不该记得的全都忘掉,可人毕竟不是草木,很多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应该是在书斋处理庄务吧?他的心中一定很欢喜吧?贵妃就要回宫了。
他有想念过她吗?哪怕只有一点点……呵,一个于他仅只是交易一部分的人,又何必想念?
雁双翎吹了一会儿风,心下一阵怅然。她是偷偷从寝宫出来的,没有带随身伺候的宫婢,只想独自到处走走,散散心。可惜,越是散心,心越是烦。
远处传来脚步声,想必是巡逻的侍卫吧?
雁双翎不想惹麻烦,便侧身藏入树后,以免被人看到她深夜独自在御花园里闲逛,引起一些事端。
忽然,她听到有侍卫道——
「殿下?殿下为何深夜在此?」
是太子斯寰平吗?是寻她来了?
雁双翎屏住呼吸,悄悄往声源处望去,不免吃了一惊,因为她看到了斯宁宇的身影。
没错,是他,并非她思念过甚产生的幻觉。
他,为何深夜入宫来了?
「父皇召我入宫议事,夜深了,便留我在宫里住上一晚。」只听,斯宁宇冷冷道:「怎么,不准吗?」
「不不不,」侍卫惶恐道:「只是殿下为何不带个随从?」
「夜色清朗,我想独自走走。」斯宁宇哼了一声,又问:「怎么,不准吗?」
「是是,殿下随兴。」侍卫不敢得罪,一整队人马连忙快步离去。
待到巡逻侍卫们的靴子声远了,斯宁宇仍没有离开,他怔怔地站在瀑布下,昂头望着夜空。
他怎么了?有心事吗?或者……看到了瀑布,涌起了与她同样的心事?
雁双翎本想一直藏在树后,可又觉得这是上天赐给他俩独自相处的机会,如果此刻错过了,下次相见,便不知何时了。
「殿下。」她缓缓踱出树影处,低声唤道。
斯宁宇的身形似微颤了一下,却没有回过头来,似乎以为是自己的听觉出错了。
「殿下。」雁双翎又唤了一声。
斯宁宇终于回过头来,月色下,他满脸惊讶,又透着一丝惊喜。
「公主?」他不敢确定地问:「是你吗?」
她真该感谢宫里的这一方水域,让他俩同时想到了过往,同时停下了脚步。彷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光了。
雁双翎微笑道:「真是奇怪,这宫里竟也有瀑布。」
他沉默,彷佛不知该说什么,过了片刻,方道:「是啊,这是从前父皇为我母妃建的,说是怕她想家。因为静和庄附近也有一道瀑布,公主是知道的。」
她知道,这一刻彷佛与他心意相近,她什么都能理解。
「公主的身子好些了吗?」斯宁宇忽然问道。
她像是忘了自己病过一场,不过忘了也是正常的,那原本就是一场戏。
「哦,」她敷衍道:「早已经无恙了。」
他抿了抿唇,犹豫地开口,「有一件事在下一直想问问公主,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殿下请说。」雁双翎有些诧异,不知他要问的是什么。
「关于那厌胜之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开门见山道。
雁双翎笑容微敛,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地问她,可她心下却又悄悄喜悦着,因为看穿她的人是他。
既然看穿了,就应该懂得她的用心。
「我那日听张丞相的千金说,因为贵妃娘娘回宫之事,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起了争执。」顿了一下,雁双翎徐徐道:「太子殿下虽非皇后亲生,可毕竟有母子情分在,虽然答应了要助贵妃娘娘回宫,只怕皇后这一闹,必然会有变数。」
「所以……」斯宁宇眉一凝,「真的是公主……」
雁双翎点了点头,「皇后若犯了什么错,太子就不会再向着她了,就算太子心知不是皇后所为,却能成为太子牵制皇后的借口。」
那西南进贡给沛国的布料,曾经,雅国宫里也有几匹,父皇全给了她做衣服。
从雅国出逃时,她正好带了一条用那布料做的裙子,如今派上用场,做成了布偶。
她和皇后虽是远亲,却从无情分可言,皇后估计也没把她当成亲戚,所以,她不必对皇后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