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公主不太舒服,二弟你也不舒服吗?」斯寰平笑道。
「公主想来是在生气,」斯宁宇掸了掸衣袖,谈吐恢复平常,「我只担心她会怪罪于我。」
「生气难免,日子久了自然不会再介怀了,二弟不必担心。」
斯宁宇抬眸望向兄长。「公主的性子的确跟娉婷很像是吧。」
斯寰平颔首,「模样也有几分肖似,记得那日在戏园第一次见到她,吓了我一跳,像是又看到了娉婷……」
「这么说来,皇兄对这桩亲事颇满意了?」斯宁宇意有所指。
「放心。」斯寰平浅笑道:「答应过你的事,为兄绝不食言。」
「只怕皇后娘娘那一关不好过。」
「为兄自然有办法,你就放一百个心,等着送你母妃回宫吧。」
见斯寰平一脸笃定,斯宁宇便不好再追问什么,只道:「那好,弟弟我就在庄里等消息了。」
「只是……」斯寰平对着他忽然又笑,笑得别有深意,「皇弟你真舍得?」
「舍得什么?」斯宁宇一时不解,「虽然母妃回宫后,不能像现在这般与我日夜相处,但我进宫来探望,倒也没什么不便。」
「我指的可不是贵妃娘娘,」斯寰平嘴角轻佻,「从今往后,上原公主也要住进宫里来了,皇弟你真舍得?」
斯宁宇怔住,一如方才目送雁双翎的身影,身子僵了些,好一会儿不能回神。
半晌,他方才道:「皇兄说的是哪里话,让公主入住静和庄,为的就是与皇兄的姻缘,如今她与皇兄皆得偿所愿,弟弟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何来不舍?」
「正所谓日久生情,我还以为皇弟与上原公主之间至少会有些眷恋不舍。」嘴角一抿,斯寰平耸耸肩道:「想来是我多虑了。」
闻言,斯宁宇兀自大笑起来,「瞧皇兄说的,好像我没见过女人似的,别忘了,我可是专门编撰美人榜的阮七公子。」
斯寰平跟着笑了,轻拍他的肩道:「如此甚好。」
斯宁宇的肩轻震了一下,微微的,不被人所觉察。
怪只怪,他让雁双翎看多了《牡丹亭》,让她学会了如杜丽娘一般的儿女心思,害他似乎也跟着成为柳梦梅了。
他想,这只是一点日久相处的情愫,之后她入宫嫁给皇兄,两人不常见面后,一切都会淡忘了。
化作阮七公子后,他一般是不以真面目见世人,虽然时有名门千金因有求于他而上静和庄拜访,他也只派庄中嬷嬷去招呼,会见雁双翎,缘起于一桩往事。
大概两年前,父皇派他出使雅国,那时候雅帝仍然健在,亲自设宴款待他,而他就是在雅国皇宫的御花园里,远远的,看到了雁双翎。
当时他第一个感觉,便是这个公主生得好面善,彷佛在哪里见过。
后来他忆起,雁双翎的神韵像极了他皇兄故去的情人娉婷。虽然对娉婷他也不是很熟悉,但就是觉得两人的眉眼神态有几分肖似。
说一个公主像一个伶人,是大不敬吧?他当年强抑制了自己这不敬的心思,一转眼,也忘了。
直到雅国发生变故,雁双翎前来求助董嬷嬷,当董嬷嬷向他回报后,他才想起或许可以把雁双翎介绍给皇兄。
一则,上原公主虽然流离失所,但毕竟是公主之尊,与皇兄甚是般配。二则,自从娉婷去世后,皇兄一直不近女色,指不定这与娉婷肖似的女子能入皇兄的眼。
所以,他帮了雁双翎,格外照顾她,暗自把她打造成娉婷转世一般,让皇兄一见到她,便喜欢上她。
当然,这也是帮了他自己。
曾经,皇兄因思念娉婷而买醉,醉酒时向他许诺过,若他能觅得肖似娉婷的女子介绍给皇兄,皇兄便可答应他的任何条件。
虽是醉话,可酒醒之后,皇兄并没有反悔,兴许那时皇兄是认定了这世间再也没有可与娉婷媲美之人。
但雁双翎出现了,尤其经过他的打造,神韵更肖似娉婷了,而皇兄也对雁双翎一见钟情,所以,这桩交易成功了。
呵,交易?他实在不想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跟雁双翎相处的这段日子,可是,这却也是最最恰当的词。
他和她之间,本就是交易,也最好真的只是交易,免得他往后还有像此刻这般,有些失了态、丢了魂、疼了心……的时候。
「二弟、二弟!」斯寰平皴着眉唤他,「我看你脸色的确不太好,别是染了风寒才好。」
「皇兄多虑了,弟弟只是在想……」他清了清嗓子,笑道:「皇兄与皇后娘娘虽不是亲生母子,但这些年得皇后娘娘养育,感情自然也很深厚。别为了迎我母妃回宫一事,得罪了皇后娘娘,坏了你们母子的情分。」
「这个皇弟就不必担忧了,」斯寰平不以为意道:「按理,父皇认识贵妃在先,若非我母后的娘家势大,贵妃当年便做上皇后了,如今怎么着也不能驱贵妃出宫,倒是容易惹来闲话。再者父皇与贵妃素来情深,这段日子以来也极为思念贵妃,这时由我出面提议迎贵妃回宫,父皇肯定赞成,倒给彼此找了台阶,至于我母后那边,只要我慢慢劝和,终究会没事的。」
但愿如此,一切都能够顺利。
只是,斯宁宇心中依旧隐隐担忧着,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若是说说就能解决,母妃早就能回宫了,但如今他能请托的也只有皇兄了。
他这一生最最盼望的,就是母妃能与父皇团聚,不必在静和庄中孤老。为着这个,他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事都做得出——哪怕奸滑使诈、辜负感情……
皇后特地安排了一处宫院供雁双翎居住,斯寰平亦派了几名亲近的宫婢给她使唤。一切安顿下来之后,雁双翎却忽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她的愿望终于达成了,可为何如此沮丧?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静和庄来,思绪不由自主的飞回那座开满凌霄花的庭院,然后想起夏日的阳光。
秋风起了,凌霄花也快凋零光了吧?一忆及那满墙如小金橙的花儿不复存在,她便难抑悲凉。
可惜贵妃娘娘不住在宫里,否则斯宁宇会时常进宫来请安吧,那再怎么样也能与他碰碰面。
现在,是想与他见一面也难了。
宫婢来报,「公主,皇后娘娘请公主梳洗打扮一下,午后去泉隐寺进香。」
「进香?」今天并非初一十五,她也并非虔诚礼佛之人,皇后为何突然会有此提议?
「公主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会一同前往。」宫婢笑道。
「是有什么说法吗?」比如未婚夫妇得一同烧香祈福之类的?
「其实啊,是为了长祁王殿下。」宫婢道。
为了他?
雁双翎身子一震,接着精神稍微振奋了些,却得故作镇定,侧眸道:「缘何是为了长祁王?」
「长祁王爷不是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吗?」这宫婢是斯寰平从他宫里拨过来的,似乎懂得许多,「太子殿下一心想替弟弟张罗一门婚事,皇后娘娘提议了张丞相的千金。这不,张丞相的千金才登了美人榜夺得魁首,太子殿下也认为配给长祁王再合适不过。」
不错,魁首是张丞相的千金。后来那份美人榜她也细细的看过一遍了,张相千金似乎在各方面都十分出众,的确宜室宜家。
斯宁宇应该对张相千金也有诸多好感吧?否则不会力荐到榜首。
宫婢继续道:「今日下午,长祁王爷和张相千金会一同到寺里进香。其实皇后娘娘就是觉得宫里太拘束,说让年轻人一起到郊外游玩,可多增进感情。」
她听明白了,其实是让她去作陪的。毕竟有她这个未来嫂子,还有太子那个当大哥的在场,斯宁宇与张小姐不至于都没话说,气氛也热络些。
呵,她从小到大还未曾为人作嫁,如今,竟要去撮合别的女人给自己最最在意的男子,心底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涩。
「听闻太子殿下与张相千金是青梅竹马,怎么张小姐却跟长祁王不熟?」雁双翎故作淡定,轻声问道。
「张相与皇后娘娘家里走得近些,贵妃娘娘那边自然疏远些,」宫婢小心回答,「不熟也是有的。」
那么,张小姐是否知道长祁王就是阮七公子?张小姐也曾在静和庄住过一段时间,是否与斯宁宇碰过面?
算了,她不用着急,不说时她便可以亲自去问问本人了。
雁双翎当即道:「替我梳妆吧,别耽误了。」
当下一番打扮梳洗,雁双翎特意挑了一件色泽光鲜的衣裳,细细描绘好娥眉红唇,方才出门。
泉隐寺位于皇都郊区,这个季节枫叶刚刚染红,长风吹走了云彩,只剩一片湛蓝如镜的天空,正是沛国最最美丽的时候。
雁双翎步入寺中,住持亲自迎她到禅房喝茶,斯寰平与斯宁宇都还没有到,出乎意料的,张丞相的千金张紫晗却已早早坐在那里。
「给公主请安。」张紫晗起身,微笑施礼道。
雁双翎连忙道:「张小姐不必多礼,快请坐吧。」
说来她还是第一次这般面对面看到张紫晗,从前在静和庄虽然听过张紫哈练曲,却也只是闻声不见人。
事实证明,能登上美人榜魁首,张紫晗自然是容貌气度皆出众的出挑人物,难得的是张紫晗给人一股甜美亲切之感,轻轻一笑,便觉笑颜像蔷薇般绽放。
「说来,臣女曾经见过公主呢。」张紫晗忽然道。
雁双翎一怔,「哦,什么时候?」
张紫晗直言道:「在静和庄的时候,不过只远远见过公主一眼。」
对方知道她入住过静和庄?那么关于「阮七公子」,张紫晗又知道多少?
张紫晗又道:「长祁王将臣女荐上美人榜榜首,臣女亦十分吃惊,在臣女心中,公主才是真正的状元。」
「这么说张小姐也知道长祁王便是阮七公子了?」雁双翎清了清嗓子,涩笑道:「我还以为这是一个秘密呢。」
「这的确是个秘密,臣女也是仗着家父才知晓的,」张紫晗是个说话十分坦率的女子,「连长祁王自己都不知道臣女知晓他身份了。」
「是吗……」雁双翎心下的涩意稍减。
其实想来也挺可笑,不过是多一个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她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要不高兴,也该是斯宁宇不高兴才是。
张紫晗以为她的不悦来自于自己占了榜首,连忙解释,「公主不必介意臣女,都说臣女与太子殿下从小相识,去静和庄央求阮七公子来登上美人榜,是为了当上未来的太子妃,其实臣女从来没有过这个心思。」
「你这是哪里话,我可从来没有介意……」话未竟,雁双翎忽然觉得她那番话听来颇奇怪,她若不是为了当上太子妃,那么又何必去静和庄?
「臣女从小仰慕的便是长祁王。」张紫晗毫不扭捏的道:「当初从父亲那里偶然听闻阮七公子便是长祁王的事,臣女便用美人榜当借口,入住了静和庄,其实是想接近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