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良浚坐在御座上,支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并没有开口。
见自己费心劝了半晌却得不到回应,又被他用那双锐利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她背脊发毛,悄悄后退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不是她自恋,实在是他此刻的眼神太火热了,看得她小心肝都忍不住扑通扑通乱跳,但不是心动,而是被吓的。
说起来,墨良浚下颚那道疤痕虽然让他破了相,却平添几分粗犷的阳刚气息,整个人更显得英朗俊挺。
若她现在是姑娘的身分,那么不论她喜不喜欢他,能得到他的青睐,她定会暗暗窃喜,可问题是她现在是男儿身啊,被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真的很难不心惊肉跳。
她略略清了下嗓,决定说些什么来转移他暧昧的视线。
“微臣相信陛下定能看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贸然推行科考。”
墨良浚嘴角咧开一抹笑,终于出声了,说出的话却是—“你这么关心朕,朕很高兴。”
她无语的看着他,不知他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身为人臣,关心陛下是理所当然的。”
她这句话彷佛朝他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墨良浚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了几分,冷酷的道:“朕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凡敢妨碍阻拦者,杀无赦!”就像当初他争取皇位时一样,挡在他面前的人全都被他杀死了。“若是那些人敢不知好歹,也就没存在的必要了。”容忍他们半年多,已是他的极限。
他脸上此刻流露出来的残酷,令冬十一微骇,“陛下难道想杀光那些世家大族吗?”她忽然发觉自己仍是小觑了一国之君的权威,帝王手握生杀大权,一旦被人触怒,恐将牵连无数人命。
“若是他们不知好歹,胆敢阻挠朕,杀了他们又有何不可?”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残虐的杀气。
当年他生母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因稍有姿色被他父皇看上,临幸了几次,生下他们兄弟,可惜之后父皇便腻了她,几年后母亲病死,他与弟弟失去母亲的庇护,又得不到父皇看重,最后父皇甚至在李贵妃的挑唆下,将他们兄弟派到战场上去,想藉此置他们两人于死地。
他与弟弟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几经生死,不仅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还因此赢得了那些将士的忠诚。
原本他对皇位并无太大野心,却意外生了那件事,急需深藏在宫中的那件宝物,在无从选择的情况下,他义无反顾的加入了皇位的争夺。
当时他不惜以血腥手段得到皇位,如今若是这些世家大族胆敢妨碍他的新政施行,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冬十一还想劝什么,可见了他那冷戾的眼神,心里顿时明白爹说得没错,他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无人能阻止。
见他的话似是吓着了她,墨良浚很快收起暴烈之气,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朕不会鲁莽行事,待布置妥当后,朕才会出手。朕不会白费你这番心血,你所拟的考试办法,朕定会在墨国推行,使今后墨国的有志之士皆能有公平的机会为朝廷和百姓效力。”
他这番话令她动容,这一刻,她眼里的墨良浚显得无比高大,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仪。
“啊—”冬十一惊恐的低叫了声,从恶梦中惊醒。
她抹了抹脸上的冷汗,紧锁着眉试着回想梦中的情景,却仍同往常一样,只记得包围着她的那种冰冷感觉。
这梦自她穿越过来后便不时会梦见,她怀疑这也许是这具身子前身临死时所残存的意识,才会导致她作这种梦。
“少爷您醒啦。”一名婢女打了盆水进来要服侍她洗 。
冬十一起身走到面盆架前,先洗了把脸,将脸上的冷汗洗净,再拿起一柄用鬃毛制成的牙刷,沾了一种能洁牙的药粉刷牙,洗 完,再让婢女替她梳头挽发。
想起什么,她拿起一面铜镜对着自己左看右看。
“怎么了,少爷?”那婢女见状不解的问。
“岚岚,你帮我看看,我的白头发是不是又变多了?”她还记得刚开始只有少许几根,后来也不知为什么越冒越多。
“是多长了几根,少爷若是瞧着碍眼,要不奴婢找些染料替您把白发给染黑?”身为冬十一的贴身婢女,岚岚自然知晓自己服侍的少爷是女儿身,但她是韦姨娘的心腹,又打小服侍她,对此事自是守口如瓶。
“那倒是不用,只是奇怪我都还未满二十,怎么就少年白了呢?”她的心理年龄已有二十六岁,但这副身子才十八岁而已,按理不该这么年轻就有白发。
岚岚猜测,“少爷这阵子不是忙着替陛下拟什么考试的计划吗?怕是思虑过度才会这般,要奴婢让厨房炖些何首乌给您补补吗?”
在现代时尝过一次用何首乌炖煮的补汤,那味道又酸又涩,她很不喜欢,赶紧摇头拒绝,“不用了。”
束好头发,换上官服,她与老爹冬宣明一同乘坐马车进宫,展开一天的宫中生活。
忙完了早上的事,趁着墨良浚在澄明阁里召见几位官员议事时,冬十一前往绣衣局,要查看新龙袍的绣制进度。
“哟,这不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冬侍中吗?”途中她与几名官员在廊上相遇,其中一个穿着青绿色官服的官员一开口便酸她。
“下官见过李大人、陆大人、朱将军。”那人说话虽难听,但冬十一仍不失礼仪的朝三人拱了拱手。
这三人官位皆比她高,其中出言酸她的是长史李瀚,陆永涛则是丞相陆皓之孙,任职御史台,而朱隐光则是武将。
李氏、陆氏、朱氏和杨氏为大安城的四大世族,李瀚身形矮胖,仗着出身高贵,为人跋扈,丝毫没将冬十一这小小的侍中看在眼里。
李瀚轻蔑的斜睨着她,“你不在陛下跟前巴结逢迎,来这儿做什么?”
冬十一不想与这种人一般见识,不卑不亢的答道:“回李大人,下官正要去绣衣局。”
一直在旁打量她的朱隐光突然说道:“你长得倒是与冬九很像。”他容貌斯文,看向冬十一时神态和善,没有流露出恶意。朱家虽也同为四大世族,但泰半为武将。
这话她之前已听不少人说过,因此流利的道:“下官与九姊乃同胞手足,面容自是有几分相像。”
“哼,不过就是仗着一张好脸皮在陛下跟前卖弄,讨得陛下欢心。”李瀚对她那张俊俏的脸孔很不顺眼,嘲讽道。
她瞥了李瀚一眼,不想再与此人说话,淡然以对,“三位大人若无其他的事,下官还有事要办,先告辞。”说完,她迳自越过三人便要离开。
“我许你走了吗?”李瀚拦住她,并粗鲁的推了一把,她冷不防踉跄了几步,最后仍没站稳,跌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
见状,李瀚嘲笑。“跌得好。”
她皱起眉,深吸一口气,正想爬起来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她抬头见是朱隐光,没理他,转而攀着一旁的廊柱起身。
“下官听说,官位越高之人也越能容人,今日下官算是见识到大人的胸襟了。”冷冷说完,她转身便走。
“冬十一,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骂我吗?”李瀚怒问。
“李大人,算了,他不过是小小一个侍中,何必与他计较。”朱隐光缓颊。冬九生前,他曾有意求亲,但被她婉拒,不过虽被拒绝,两人仍是朋友,时有来往,一直到她去世为止。
他看见面容神似冬九的冬十一,不禁想起了这位红颜薄命的故人,因此对冬十一多了一分维护之意。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陆永涛鄙夷的斥责,“要对付一个人手段多得是,这么大呼小叫,难看死了。”这李瀚简直是只长肉没长脑子,要不是出身李氏,他哪能身居长史之位。
“永涛兄,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治治那小子?”两人同样出身四大世族,打小一块长大,李瀚没计较他的话,兴匆匆的求教。
陆永涛没说什么,直直往外头走去,直到和朱隐光分开,他才低声和李瀚交头接耳起来……
这日一大早便乌云密布,还刮起了大风,墨良浚下了朝,便乘上御辇准备往澄明阁而去。
不料轿夫刚抬起御辇,走没几步,那轿底竟塌了,将墨良浚生生给摔了下来。
在场的几名轿夫与随行太监全都面露惊骇之色,不知御辇怎么会坏了,连跟在后头的冬十一也傻眼,幸好侍卫反应快,急忙过去扶起墨良浚。
墨良浚虽没受伤,但当众出了这么大的糗,心情岂会好,他黑着一张脸,恼怒的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轿夫和随行太监全都骇然的跪趴在地,冬十一这时才回神,见众人全部跪倒,只有她站着,也赶紧跪下。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数名大臣的注意,以李瀚和陆永涛为首的几人赶了过来。
陆永涛上前面露关切的请示,“不知陛下圣体是否有受伤?要不要宣召太医为陛下诊治?”
“朕未受伤。”墨良浚冷着脸道。
李瀚则开口大声斥问冬十一,“冬侍中,这车轿是归你掌管,如今御辇塌了,将陛下摔了下来,令陛下受惊,你可知罪?”
冬十一垂着脸,心知李瀚是借故发难,刻意在皇帝面前刁难她。但他说得也没错,这御辇确实归她所管,不管怎么说,她都脱不了责任。
她用沙哑的嗓音回了一句,“令陛下受惊,确是下官的疏忽。”她接着转向墨良浚说道:“微臣知罪,不敢推诿责任,但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机会,让微臣查明是何原因,导致这坚固的御辇竟会塌了。”
李瀚厉色指责她,“这分明是你怠忽职守所致,你还想为自己脱罪而虚词狡辩!”
她看了李瀚一眼,神色镇定的道:“李大人可否指出适才下官话里,哪一句有狡辩脱罪之意?”
“你说……”李瀚才说了两个字便堂住,望向了站在他身侧的陆永涛,示意他来说。
陆永涛在心头暗骂了一句蠢货,这冬十一方才一开口便认罪,还聪明的要求陛下给他机会查明御辇塌陷的原因,李瀚蠢笨得连话都不会听,还想给冬十一使绊子?
他肃声道:“陛下所乘御辇塌陷,这事前所未闻,臣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藉此伤害陛下圣体,臣以为为避免嫌疑,这御辇之事不宜再交由冬侍中调查。”
李瀚这回变机伶了,也附和道:“没错,请陛下将冬侍中一干人等收押,以查清是何人所为。”
墨良浚目光冷冷扫过他们,那狠戾的眼神看得众臣全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须臾,他挥手道:“这事朕自有主意,尔等无须多言,你们退下吧。”
还想再说什么的李瀚刚要开口,便被陆永涛给拽住了,随着几位官员一块退了下去,只留下跪在地上的轿夫、太监和冬十一。
片刻后,墨良浚出声,“全都起来吧。”
众人赶紧站起身,墨良浚指派几名轿夫移开御辇的顶盖,亲自查看塌陷的位置,冬十一跟在他旁边,看见底部卯榫的部分损坏了,明显是人为造成。
“陛下清晨乘御辇来大明殿时,可有发觉什么异样?”她想知道这御辇是在不久前才遭人破坏,或是昨夜就被破坏了。
明白她的意思,墨良浚答道:“朕今晨乘御辇从寝宫前来大明殿时,便已查觉御辇有些摇晃。”显然是在昨夜便遭人动手脚,只是那时他并未想到有人会蓄意破坏,因此并未多想。
“微臣即刻去询问昨日轮值之人是谁,看是否有见到可疑之人……”
冬十一话未说完,便被墨良浚打断。“这件事朕会命其他人调查。”
她有些意外,但在听见接下来的命令时,她更是错愕的愣住了。
“来人,将冬侍中连同几名轿夫全数押进大牢里待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