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新嫁娘娇羞喜悦的面孔,却平添了一抹散不去的愁绪。
窗外,却是艳阳高照,金芒万丈,暖意交融。早春的叶芽花苞们迫不及待地携手迸发,柳吐丝,桃绽蕊,嫩草如茵,点点繁花夹杂其间,娇艳可爱,甚是惹人,更有檐下的燕子轻轻呢喃,四处呈现出一派祥和荣盛的光景。
又到了一年春好时。
镜中的女孩也正如窗外的春光一般,有着夺人心魄的明媚与鲜妍。弯弯的细眉恍如两片初春的嫩柳,小而娇挺的鼻子下是樱桃般红润诱人的菱唇,水眸乌亮,肌肤赛雪。看到她,看到这如画的眉目,每个人都会想起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光阴,勾起心灵深处最温柔的眷恋。
而再过几个时辰,她便要嫁人了,嫁给从小照顾她、呵护她的大哥哥,冯无疾。
她八岁那年便被爹爹带来了冯家,在委托冯家人代为抚养女儿之后,爹爹就狠心地走了,连头都不曾回一下。他临走前说他要去和娘做伴,他再也不愿让她一个人在地下孤单寂寞。
而她从此便失了至亲的依靠,就像一只离巢的小鸟,凄凄哀鸣,天地间却再也没有可供庇护的温暖羽翼。
万幸的是,冯家人待她都极好,冯家的老爷叫冯世环,他和夫人都视她如同己出,寒暑更迭,嘘寒问暖,没有一日间断。而他们的独生子冯无疾更是打心眼儿里喜爱这个粉雪娃娃似的小妹妹,他早年曾拜一位武学名家为师,学得一身高强的武艺,在江湖上亦有不小的名声,平日里为人其实颇有些骄矜傲慢,但唯独对她,却总是放低了姿态,柔声细语,和气得不得了。
嫁给无疾哥作妻子,一辈子继续留在冯家,守着这片天空,她心里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只是这一刻,在她生命即将发生重大转折的日子里,她忽然又想爹娘了。
小巧的樱唇嘟了起来,翦水双眸里已浮起薄薄一层雾气。
她在生爹爹的气。
他为什么说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自己却抛下了她,急着回到娘身边呢?
哀怨而游离的心思下,一只白玉般的青葱小手漫不经心地摸向桌边。
“砰啪!”
一只精致细巧的白瓷茶碗摔碎在地上。
娇怯的人儿吓了一跳,螓首低垂,怔怔地看着散落在脚边的碎瓷片。
“哎哟,呵……我说四月妹妹,”旁边有个少妇扮相的妍丽女子掩口而笑,“还没拜堂就已经心慌意乱了哟!”
门口一个老婆子闻声冲了进来,一看见地上的碎片,双眼就瞪得老大,但几乎在同时,爬满皱纹的老脸却愣是笑开了一朵花,讨好地一叠声念道:“碎碎(岁岁)平安,碎碎平安!落地开花,富贵荣华!不碍事!不碍事!”一边又呵斥着小丫头们赶紧清理。
“咦,怎么珠钗还没戴上呢?”少妇扭着腰踱到四月身边,笑眯眯地随手拈起一支,“吉时就快到了哟!”
“湘夷姐姐,你说我嫁了人,我爹爹和我娘亲在遥远的地方能看得见么?”娇软的声音正如其人,纤弱得惹人爱怜。
湘夷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伸指刮刮她的小脸,半弯下身子,在她耳畔柔声道:“傻丫头,这样大喜的日子,你爹娘当然看得到,不仅看得到,还和我一样笑眯眯呢!”
“真的么?”她这么一哄,乌溜溜的大眼睛便焕发了神辨,四月也笑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门口忽然冲进来一个小丫头,梳着两个羊角髻,圆圆的脸蛋儿,此刻却脸色煞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菊,干什么?”湘夷直起身子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出了什么大事,能让你这么慌张,连规矩都忘了。”
“真、真的出大事啦!天大的事!”小菊委屈地嚷道。
“好好的婚宴,能出什么大事?”湘夷一声冷哼。
“小菊,别慌,你先喘口气,慢慢说。”四月却对着她温和地笑,她在身份上虽然跟冯家的小姐无异,却从来不曾摆过小姐的架子。
“小姐--”小菊皱紧了眉头,差点哭出来,“少爷和人打起来啦!”
“什么!?”湘夷的脸色陡然变冷。
四月也吃了一惊。
今天可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呀,无疾哥怎么好好地又和人比试起功夫了?
“小姐,快去前厅看看吧!”小菊来拉四月的手臂。
“好。”
四月刚站起来,却被湘夷拦住。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现在可是披红待嫁的新娘子,还没戴上大红喜盖头呢,怎么可以四处乱跑?”
四月苦笑,“湘夷姐姐,现在哪还顾得上?要是无疾哥有什么闪失,我的新娘子也当不成了!”
湘夷这才松手,“那好吧!对了,”她转头问小菊,“无疾又跟什么人比试?在比什么?”
小菊咽了一口口水,“这回可真不得了,是个白衣的年轻公子,好看得不得了,一进门就冷冰冰地说要跟少爷比剑呢!”
“白衣的年轻公子、比剑?”湘夷皱起眉,“无疾真是胡闹!都要成亲娶媳妇儿的人了,还约别人比剑!”
四月三个人边说边往宾客聚集的前厅赶。
还没走近,就已听见破空的打斗声,长剑交鸣,霍霍其锋,还夹杂有此起彼伏的惊叹、抽气声。
“真是不像话,当着满院的宾客,居然斗得这么凶!”湘夷愤愤地骂道:“无疾这小子想找死吗?”
“湘夷姐姐,你别怪他。”四月看了她一眼,也烦恼地皱起眉,“也许是对方来意不善,逼着无疾哥动手呢!”
“是啦是啦,”湘夷一边放缓口气,一边扶着四月走过荷塘上的九曲桥,以免她被长裙绊倒,“他要真敢在自己的婚宴上丢人现丑,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说他,我姨父、姨妈也绝饶不了这小子!”
等她们赶到前厅,却发现所有的宾客都黑压压地挤在前廊的檐下,像乌龟一样伸长了脖子关注着院子里,而打斗声仍不停歇。
“小姐,怎么办?这么多人,咱们挤不过去呀!”小菊瞅着面前这一排“人墙”就犯愁。
“我来--”湘夷不耐烦地推开她,挺起胸膛,扬高声音道:“诸位可否让一让?新娘子要到前面去劝架!”
新娘子!?
这三个字便像有着一股巨大的魔力一般,原来紧张盯着院中情形的众人居然都齐刷刷地扭过头来。
“哇,真标致!”
“好个天仙一般的小美人儿!”
一时间廊下众人各司其职,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四月看;有人忙着流口水,啧啧赞叹,外加想入非非;也有人在懊恼自己怎么不知道这小美人儿的存在,好抢先在冯家少爷之前去提亲。不过,幸好他们总算都没忘了让开一条道。
“我们走--”
湘夷拉着四月从容地从众人中穿过,后面跟着吓傻了眼的小菊。
“无疾哥!”四月一见院中的比斗,就惊得娇靥泛白,水眸直望着一红、一白正在翻飞比斗的两个身影。
而现在的形势,就连对武功一窍不通的小菊都看得出来,无疾哥根本不是那名白衣男子的对手。
其实,要不是方才宾客中有好几个功力深厚的人情急之下接连施暗器,暂时拖缓了他的攻势,新郎倌现在早已受伤倒地了。
“无疾哥,你们别打啦!”在湘夷急得直跺脚的时候,四月忽然连连摆手,移动脚步便欲往中间劝架。
“四月,你疯啦!”湘夷立时拼了老命地从后面拖住她,“刀剑无眼,你现在过去不被砍成肉泥才怪!”
“是啊,小姐,你可千万别过去!”小菊也被四月的举动吓得小脸煞白,“那位白衣公子的武功可厉害啦!”
湘夷不悦地瞪了小菊一眼,“你到底是帮哪家的?”
小菊吓得吐吐舌头,浑身一个哆嗦。
“湘夷姐姐,那怎么办?”四月眼泪汪汪。
无疾哥从小待她这么好,她实在不愿意看到他受伤呀!
孰料就在她们耽搁的一会儿功夫,形势已变得十分严峻危急。
那白衣男子的剑尖离冯无疾的咽喉堪堪仅一隙,危若悬丝,而后者的青锋剑早已痛快地跟主人拜别,断裂成两截躺在地上,魂归离恨天了。
“你服了么?”白衣男子盯着已瘫软在一棵树干上的手下败将,俊美的脸庞清冷如霜。
“……我不服!”今天新郎倌的脖子却好像特别硬。
当着满院的宾客、当着他最心爱的女孩的面,他不容许自己丢这个人!
要是他当真认输了,以后还怎么在四月面前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