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无极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步履习惯性地踯躅。
她的窗扉半开,而她坐在窗边,雪白的脸蛋在月光掩映下更显得皎洁可人。
她并没有看些什么,他知道她看不见,但奇异地,他却觉得她好似正瞅著他,用一种幽怨寂寞的眼神。
他的心狂跳。
她为何幽怨?为何寂寞?为何在如此夜深的时刻,还在窗前徘徊不睡?
春寒料峭,要是染上风寒,可怎么办好?
封无极蓦地拧眉,大踏步来到她窗前,隔窗与她相对。
她自然听见他了,仰起头。“你回来啦?”
他瞪她。“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在等你。”她轻声细语。
“等我?”
“嗯,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他沙哑地问,炯炯有神的眼更仔细端详她,她轻颦的眉宇,似乎比方才又更忧郁了。
“你要成亲了是吗?”她低低地问。
他猛然一震。“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她淡淡牵唇。“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哑然,一时狼狈不堪。
“那位新娘子是谁?是……芙蓉姑娘吗?”
“什么?!”听见她如此问,他惊疑不定,眼神变化万千。
“你要跟芙蓉姑娘成亲了是吗?”她幽幽地问道。“可你又何必瞒著我?虽说我不是天魔教的人,但我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诚心祝福你的。”
“你……要祝福我?”他咬牙切齿。
“你不希罕吗?”她误解了他的意思。“可你若不希罕,又何必邀我参加婚礼?”
他瞪她。“我邀你参加婚礼?”
“难道不是吗?你命人为我裁制新衣,不就是为了让我在婚礼上穿的吗?”
“我是……打算让你在婚礼上穿。”他绷著下颔,双手掐握成拳。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我穿自己那件白衣裳就行了,最近天候温暖许多,穿那件也就够了。”
“你──”他又惊又恼,说不出话来。
她感觉到他的愤慨,却只是倔强地咬唇。“我很抱歉拒绝你的好意,不过真的不需要贵教为我裁制新衣,太麻烦了。”
麻烦?这就是她的解读吗?天魔教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多此一举?
她就非要如此与他们划清关系不可吗?连一点好意也不肯受?
她……说到底,还是厌恶他们吧?
“衣裳是为你做的,容不得你不穿。”他冷冷地、一字一句从齿间迸落。
“为何非要我穿不可?”她似乎也恼了。“我不想穿。”
“为什么不?”
“我……”芳唇轻颤,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总之你非穿不可!”
“为什么?”
“因为那是嫁衣!”他蓦地暴吼出声。“因为那天的新娘子就是你,你别想拒绝!”
她怔住。“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新娘。”他阴暗地瞧著她。“你就是我要娶的女人。”
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瞒了,索性摊牌,她要鄙夷他,要瞧不起他,都随她便,反正他就是要定她了!
“那芙蓉姑娘呢?”她惊问。
“我给了她一笔钱,派人护送她回老家安顿了。”
“你……真的要娶我?”
“不错。”
“你──”月姬震惊难语,原以为他要娶的是别的女人,没料到竟是她自己,更想不到他一直将她蒙在鼓里。“你怎能这样做?你问过我的意思吗?跟我爹娘提过亲吗?他们不会答应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答应。”封无极冷著脸,语气也阴沈。“你们这些自认为名门正派的人,怎会容许自己和邪教妖徒扯上关系?”
“所以你就打算用这种强娶的方式?”她不可置信。“你本来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等成亲那天才告诉我真相吗?”
他咬牙不语。
“封无极,你说话啊!”她又气又急。“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是我娘说了什么吗?她是不是在回函里对你无礼,所以你才打算报复她?”
“这事跟你娘无关!”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
“因为我要你!”他爆发了,再也控制不住波涛汹涌的情绪,双手紧紧攫住她纤细的肩。“你真的不懂吗?因为我不想你离开,而这是唯一能把你留在我身边的办法!”
他想把她留在身边?
月姬茫然,说不清漫上心头的是什么滋味,仿佛有点酸,又有些疼。
“封无极,你──”
他倏地封住她的唇,大手撑住她后颈,倾下身与她隔窗相吻。
他不许她迟疑,不容她退开,唇舌霸道地纠缠住她,掠夺她唇中的芳蜜。
他吻得她头晕,吻得她心痛,泪水不知不觉滑落。
因为她感觉到了,他强悍的吻里藏不住的绝望,他真的很想留下她,却又明白自己留不住她……
“我留不住你,对吗?”恣意吻过后,他总算放开她,哑声问。
她含泪点头。“我们的婚事,不会受到祝福的。”
“谁说不会?”他乖戾道。“天魔教没有一个人敢不祝福我们!”
“但我不能不得到我爹娘的同意。”泪水又流下。“尤其是我娘,她一手拉拔我长大,疼我爱我……你能懂得的,是不是?”
“我不懂!”懊恼的嘶吼扯破黑夜。他不懂这世间所谓的亲子,不懂什么叫疼,什么又是爱,他不懂她拒绝与他成婚,何须拿自己的爹娘做借口!
“你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想嫁给我,直说就罢了!”他愤然怒视她。“你便坦白说我邪王配不上你又如何?我告诉你,不管配不配,我娶你娶定了,你别想逃!”
“你为什么非用这种方式不可?”她唇色苍白,嗓音发颤。“你不顾我的意愿,强娶我入门,难道是逼我恨你吗?”
“你说什么?!”他猛然吸气,如一头管不住自己脾气的野兽,森然瞪视她。“你再说一次!”
她感受到他冰冷又暴虐的目光,身躯颤栗,却是毫不动摇,轻轻地、却坚决地说道──
“若是你真对我用强,封无极,我会恨你。”
***
婚礼取消了。
隔天一早,教主半夜发飙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天魔教,他震碎了所有为喜事结起的彩带,把所有的喜帘喜幛全给撕了,就连特制的喜烛也让他抛入火炉里,融成灰烬。
而且他人也不见了,骑著他那匹黑色骏马,狂啸著飞奔出寨。
得知教主暴怒至此,天魔教上下人心惶惶,争相打探之下,才听昨夜负责守卫的人说,似是教主和月姬大吵了一架。
一向性情冷漠的教主竟会动气和人吵架?这消息本身就够石破天惊了,与他争论的居然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怪不得他会抓狂到取消婚礼。
得知缘故,左右护法跟四大坛主也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他们本来就不太赞成教主和明月宫的圣女联姻,忧的是教主竟为一个女人大发雷霆,可见对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六人密商过后,最后赶鸭子上架,共同推派左护法和风坛主为代表,前来与月姬谈判。
刚到月姬房门口,她便听出来者何人,微微一笑。
“是左护法和风坛主吗?请进。”
两人大惊,交换讶异一眼。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两个?”左护法率先问道。
“我听得出你们的脚步声。”她解释。
连这也听得出来?
两人愕然。
“看来江湖上说你冰雪聪明,果然名不虚传。”半晌,风坛主意有所指地说道。
月姬不语。
“虽然你不肯承认,不过这些年来暗中破坏我们天魔教大计的人,就是你这丫头没错吧?”左护法会意,接口道。
“两位前来,是专程对我兴师问罪吗?”她不正面回应,淡淡一问。
“问是的确想问的,不过并不是问你什么罪。”左护法悠然说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的眼睛瞎了,也算一报还一报。”
“什么一报还一报?”月姬不解。
“你的眼睛,是在许县让人给毒瞎的是吧?那其实是我和右驼子在那狗官家里的酒坛子里下毒。”
“什么?”月姬一惊。“你们为何要那么做?”
“谁教那狗官贪赃枉法,我们不过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左护法冷哼,说明来龙去脉。
月姬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想到那县官竟会和奸商勾结,哄抬粮价。”她怔然低语。
“关于你误喝毒酒这事,我左拐子向你道歉,我们当初确实没料到会因此害到明月宫的人。”
“没关系的,就如同你说的,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月姬本就是个宽容大度之人,寻思过后,当即坦然。
她害了他们众多兄弟,还他们一双眼睛,也不过分。
倒是左护法与风坛主见她豁达至此,有些意外。“你不恨我们?”
“为何要恨?”她又是云淡风轻地一笑。
两人皱眉相望,片刻,左护法开口道出正题。“丫头,听说你昨夜跟我们教主吵了一架,是真的吗?”
她一震,脸色顿时刷白。
“教主大发脾气,取消了婚礼。”
她脸色更白。“他真的取消了婚礼?”
左护法仔细打量她。“这么说,你们俩果真是为了成亲的事而争论……你不乐意嫁给我们教主吗?”问话的口气,很有些受到冒犯的不悦。
月姬听出来了,慌然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我们天魔教是邪魔歪道,所以你才拒绝与教主成婚吗?”风坛主跟著逼问,语气也颇严厉。
月姬幽幽一叹,情知两人是为了自己教主抱不平,并不怪他们无礼,只是蹙著秀眉,思索著该如何说明自己的苦衷。
“我很明白你们正道中人都很瞧不起我们。”左护法冷哼道。“不过我们虽是魔教,却也不是全然没一点格调,盗亦有道,至少打家劫舍、欺负善良百姓,这些事我们是不做的。”
“我知道。”月姬怅然颔首。
“我们虽然杀人,也不是胡乱下手,我们杀的大多是那些欺凌我们、逼我们走投无路的混蛋。”风坛主顿了顿,忽问:“你大概不晓得教中有不少兄弟,身上都有些残缺之处吧?”
“这个我晓得。”月姬喃喃低语。她早就发现左右护法一瘸一驼,土坛主似是少了条臂膀,其他教众更不必多说。
“他们若不是先天伤残,便是后天遭到凌虐所致。”风坛主沉声道。
月姬惶然。“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风坛主恨恨磨牙。“他们不少人出身名门正派,做的却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死有余辜!”
“我跟右驼子的命可以说都是教主救下的。”左护法跟著说道。“你们正道中人视他如寇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们却当他是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