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小爱慕他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因为地位财富而翻脸不认人?
他心目中的欢欢,该是像个管家婆似的跟着他,替他料理生活起居,怕他吃不饱穿不暖,凡事为他着想,更是第一个相信他能造出一艘好船的人……
这样的应欢欢,有可能在一夕之间背叛他吗?
不,他不相信!
他一定要弄清楚欢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也知道凭自己微薄的力量不足以查出真相,于是温子然主动前往欲停泊战船的海港边,那里有一座新建的高台,方便以后点将阅兵,纵览军容。
经过通报之后,李蕴亲自前来,将温子然迎上了高台,这份礼贤下士的姿态,也足够说明李蕴对他的看重了。
两人眼前是广阔的大海,港口的设计井然有致,插满了战旗,有几艘大船已然停泊在港口,气势磅礴,海风吹来,也带起了旌旗飘扬。
第一次亲眼见识如此浩大的场面,按理温子然应该觉得大开眼界才是,但他的神情却没有太大的起伏,反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李蕴是人精,他招揽温子然,自然不会招揽后就不管,他一直持续在观察温子然的一切,所以最近发生在温家的事情,以及应欢欢突然决定嫁给余强一事,他全都了如指掌。
面对着大海,他突然开口道:“温师傅可是为了应主事的女儿而惆怅?”
温子然淡淡一笑,并不讶异李蕴对此事的了解,要是李蕴什么都不知道,那代表李蕴对他并不够重视,那么他也不用替这种人效力了。
“是我自身能力不足,才导致今日的结果,我不怨谁,只怨自己不够努力。”
“如果温师傅的能力不足,那么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有能力了。你接触造船才短短一年多就能有今日的成绩,谁敢说你不努力?”李蕴认真地道,这倒不是恭维,而是他切切实实这么觉得。
时至今日,温子然已经是他成大事不可或缺的一员了,千万不能有失。
“温师傅,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那应欢欢姿容虽好,但待来日我俩大事若成,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苦如此执着呢?”他劝道。
对李蕴来说,雄图霸业才是最重要的,儿女之情只是点缀,他绝对不会让一个女人影响了他的心情,所以他虽然能理解温子然的心情,却无法感同身受。
温子然摇摇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何况我与欢欢是十几年下来累积的情感,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我既选择了她,一辈子都不会负她。”
“但今日是她负你,而不是你负她。”李蕴试探性地道。
“那么,我就要把她为何负我的原因找出来,让她不再负我。”温子然目光坚定地说。
“哈哈哈!这话说得不错。”李蕴虽不赞同温子然对感情的态度,但这不妨碍他更欣赏温子然,因为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不会动摇,也不会见风转舵,是个值得信赖的合作对象。
“殿下,草民有一事请求。”温子然突然道。
“有事便说,无妨。”李蕴很大度地回答。
“草民在此请求殿下,让草民全力助殿下成立海军,在大海上扬我朝威名!”温子然行了一个大礼,严肃地说道。
李蕴笑了,弯身将他扶了起来。“温师傅原就是本皇子欲求而不可得的人才,你若愿入我麾下,本皇子自然倒屣相迎!”
待温子然起身,他好奇地道:“你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似乎胸有成竹,莫非对于战船的建造你已有眉目了?”他不久前才听到温子然说还在研究,这么快就有进了?
“已经有了。”
这段日子以来,温子然早就将造船宗师系统的第三阶段吸收得差不多了,而他总觉得系统教授的只是雏型,还有很多改善的空间。
与海船不同的是,战船在武器的装置,望门的设计,防火的加强,船底的设计必须利于破水,这些都还待他一一摸索,但他日日都与不同的老工匠交流学习,应该很快就能吃透这一块,接下来就是实作了。
温子然虽然说得隐晦,但无疑在告诉李蕴他的信心,李蕴自然大为欣喜。即使他知道温子然如此急于成事,并不是真的积极想替他成就大业,而是为了应欢欢,他也不以为意。
只要有牵挂,就会有动力,李蕴怕的反而是温子然无牵无挂,那这个人真的就难以掌握了。
“既然你诚心相待,那么我也不能坐看你被欺负,应主事之女的婚事,本皇子插手管了。”李蕴莫测高深地笑了起来,“余家背后有太子又如何?太子为人利己,又急于在父皇面前求表现,因此一点点有损他名声的事情都是不容许发生的。只要抓住这一点,余家便不是什么不好解决的对手……”
温子然想不到自己都还没提这件事,李蕴就主动提出了,而且还直接告诉他解决余家的办法,这等于当面与太子对着干,这也代表着李蕴对他的重视,可能远超过他的想象。
带人带心啊,能跟随这么一个明理的主子,温子然真的服气了。
“草民谢过殿下。”温子然深深一揖。
李蕴抓住了他的手,两人紧紧握拳如盟誓,有了惺惺相惜的感受。
应欢欢自从那日昏倒之后便大病一场,如今已不知是第几日食愁不振、精神萎靡,整个人消瘦憔悴,犹如将死之人。
应夫人心疼女儿,哭得眼睛都红了,也是镇日的不说话。
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应仁蔚眼见整座府里死气沉沉,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郁闷。
他明明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所有人好,但做出的决定,却让他无法理直气壮地面对妻女。
而这种郁闷感憋久了,渐渐形成怒气,促使他前往女儿的院子。
“你一定要这么折磨自己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可你呢?你还让你的母亲跟着你一同受苦,这是何等的不孝!”看到女儿虚弱忧郁的模样,应仁蔚除了心疼之外,更多的是不认同。
应欢欢只是瞄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我不是已经答应你的安排了吗?你要我嫁余强,我就嫁,我为此赔上了自己的一生,这样还不够吗?”
“可是你哪里看起来像个新嫁娘?人家余家看到你这副鬼样子会怎么想?”应仁蔚原本认为女儿既然认命,就该想通,想不到她竟选择了这种决绝的方式,再这样下去,到时候只怕余家来迎的不是花轿,而是一具棺材。
“我管他们怎么想……是他们自己爱娶,又不是我逼他们娶的!”由于身体虚弱,应欢欢喘了两下,才把这句话说完。
“你——爹和你说过,余家不会亏待你,他们会让你过上富裕的生活,出入有奴从随侍,吃的是山珍海味,你可别不识好歹!”应仁蔚怒道,他不明白温子然到底有哪里值得女儿留恋。
虽然他不是很认同余家,但现实才是一切,太子的势强已成定局,跟着温子然既然没有出头之日,那么余家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
应欢欢又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爹,你真的这么想吗?太子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很清楚,会跟随这样的主子,余家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她并不打算将那日与余强的谈话内容告诉爹,因为她很清楚,说了爹就会替她出头,但那样必然会招致余家甚至太子的报复,她不愿意连累父亲。
“你……”应仁蔚无从反骏女儿的话。
太子的无情与自私是出了名的,这样的主子底下哪能有什么好东西?
“所以爹,你就不用管我了,总之我会活到余家来迎娶,之后的死活也与你的官途无关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应欢欢说完,垂下了眼,一副不愿再说的样子。
然而她话语中对应仁蔚的埋怨及挖苦,却让后者像是被揭了疮疤,顿时暴怒起来。
“你给我起来!”应仁蔚粗鲁地抓起了她,“我不管你有多么不甘愿,也不管你有多么不开心,总之你不准再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以后我叫你吃就吃,叫你笑就笑,少再说那些我不喜欢听的话!”
应欢欢慢慢的望向他,眼神终于有了一点光采——那是极端的愤怒,以及无法宣泄的怨气。
她的身子发起抖来,她咬紧牙,死死瞪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只要逼我嫁人,连我的情绪、言语你都要掌控是吗?”
“我是为你好!”应仁蔚怒吼。
“为我好?你口口声声为我好,但你有想过我要的是什么吗?不,你知道,可你依然用家族大义和别人的性命来扣着我,让我不能动弹!”
应欢欢用力挥开了应仁蔚的手,后退了一步,激动的情绪让她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手紧握得青筋都浮现了。“我已经如你所愿要嫁给余强那样的烂人,已经让温子然恨我,也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幸福,为什么你还要来逼我?你不如一刀杀了我,到时你就可以和所有人交代,反正世上已经没有应欢欢这个人,你不用和余家妥协,更不用向太子屈服了!”
应欢欢整个人几近崩溃,泪水在她脸上糊成一片,纤痩的娇躯无助又单薄地颤抖着,她原本就只依赖着这么一点怒气及怨恨支撑着,现在一股脑儿宣泄完,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你……”应仁蔚本能伸出了手,就想掌她一巴掌,但看女儿脸色转为惨白,他又下不了手。
这时候,不知道在外头听了多久的应夫人突然走了进来,哀容未减,却是难得的厉声对着丈夫说道:“够了!你还要逼她到什么地步?”
“连你也说我逼她?”应仁蔚刚想向妻子发火,但看到妻子罕见的板起脸,顿时什么话都吞了回去。
“这里交给春花,她会照顾欢欢的,你和我出来。”应夫人最后还是决定保留丈夫的颜面,不在女儿面前大发雌威。
两人来到偏厅,屏退了左右,应夫人才叹息道:“这件事你真的错了,就算没有余家与欢欢的婚事,难道太子就不会拿其他事情来逼你吗?”
“但现在他们就是拿余家的事来逼我……”应仁蔚还想替自己辩解。
应夫人摇了摇头。“说穿了,他们要的只是你的屈从,要你与温子然、与三皇子撇清关系,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定要欢欢嫁给余强?想别的办法不行吗?”
此话一出,应仁蔚犹如被冰水淋了一头,他为什么没想到?
应夫人看着他,眼中不知是失望还是难过。“说到底,这不过是你如何与太子表态的问题啊,只是现在木已成舟,你让自己下不了船了。”
应仁蔚陷入了沉默。他因为不想直接面对太子,所以顺水推舟答应了余家的求亲,让他投向太子阵营这件事变得合理,证明他不会站在三皇子那一边,但事实上他只是把压力推给女儿,让应欢欢去承担。
夫人说的对,他真是个自私的父亲啊!
应仁蔚在这当下像是老了十岁,但决定已下,他只能继续走下去。
他望向妻子,目光有着说不出的恳求。“事已至此,就不用再说了。到欢欢出嫁之前,你搬到欢欢这里来住,让她多少吃点东西,只有你说的话她还听得下去……”
这一日,一大早津城街上就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原来是工部水部司主事应仁蔚的千金应欢欢与余家造船行的公子余强要成亲了!
应欢欢与温子然平时过从甚密的情况,津城里有不少人知道,更不用说温子然前阵子赢了比船,硬是把余家的风头给压了下去,所以听说应欢欢最后没有嫁给温子然,却嫁给了余强,倒成了家喻户晓间闲磕牙的话题。
不过也有许多人认为温家有的只是造船界的名声而已,余家的财势远远胜过温家,嫁给余强也不算辱没了应欢欢。
在他们成亲的这一天,津城不少百姓都站到了街头看热闹。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应府,所有的礼俗一应俱全,只是应府的气氛总令人觉得有些古怪,奴仆的笑意很勉强,应仁蔚及应夫人脸上的表情更是僵硬,连笑都像是硬挤出来的,一点欢喜之意都没有。
不过余强并不在意,依旧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对应欢欢谈不上什么喜欢,但至少她长得还算标致,更重要的是他成功抢了温子然的女人,截至这个时候,他才有赢了温子然的感觉。
因为这一点,他迎娶时一路粲笑,直至回到余府准备拜堂,堂上坐着的自然是余强的双亲,一旁的宾客各个衣着华丽、非富即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正厅外突然冲进了一群人,是温子然带着数名温家造船厂的工人闯了进来,打断了仪式的进行。
“温子然,你来做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人,我们余家可没邀请你们温家。难道你是因为心上人被我抢了,心有不甘,特地来观礼送她最后一程?”余强刻意尖鋭地讽剌着温子然,意图让他成为众人的笑柄。“我就大发善心让你们看,只是你们温家的人可能得站到最后面去,再这里的都是些大人物,可没有你们的位子。”
站在温子然身边的小白开口了。“我们才不是来观礼的!兀那余强,老子告诉你,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他口沫横飞的想来段猛话,却被身旁的温子然皱眉打断。“我们不是来打劫,是来抢亲的,废话不要那么多。”温子然低声道。
他原想让跟班出马吆喝,壮壮自己的声势,不过他找的这个跟班……似乎有点傻。
“哦对,是来抢亲的。”小白抓了抓头,重新想了一下,便再次大叫道:“余强小子,我们今天是来抢亲的,快将新娘子交出来!”
这番浑话一出,不只温子然头顶乌云密布,身后众人个个捣脸的捣脸,低头的低头,似乎耻于与此人为伍。
被小白这么一搞还抢什么亲?气势都没了啊!
“抢亲?”余强大笑起来。“就凭你们几只三脚猫,有这个本事吗?”
“他娘的!余强你先上来跟老子战个三百回合,就知道老子有没有本事!”小白跳了出去,手上比划了两下。
温家造船厂人的眼光齐刷刷的转向了他,这家伙到底去哪里学到这些江湖话的?
见每个人都忍不住诧异的瞪着自己,瞪得小白都有些心虚了……
温子然摇了摇头,索性自己站了出来,要再让小白撑场面,不只是他气势没了,整个温家造船厂大概都会被笑死。
他光是站出来,便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许多人不由欣赏起他的气度。
“我们是来抢亲的没错,至于办不办得到,你可以试试看。”他没有像小白那样撂狠话,只是坚定地对余强开口。
他的决心,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此时,余强身边的应欢欢终于受不了了,她拉下盖头,吃惊又无措的望着温子然。她有想过他或许会不甘心,却想不到他竟采取这种方式来闹场。
宾客们议论纷纷,不过都没有插手管的意思。在场的多有高官显贵,自然知道这桩婚事背后的蹊跷,在情势尚未明朗时千万别开口,才不会不小心得罪人。
温子然的出现,应欢欢固然有着欣慰与喜悦,但更多的是紧张与害怕。余强应该早料到温子然会出现,怎么可能没有做任何准备?
“温子然!”她有些急,却又不能表现出对他的留恋与担忧,只能硬着心肠冷声道:“你们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不会成功的!”
“如果我一定要带你走呢?”温子然幽幽地望着她,似想看出她冷酷话语中有几分真心。
应欢欢闭眼深吸了口气,再张眸时,已无任何温暖。“我绝对不会跟你走,你们快滚!”
温家造船厂的众人面面相觑,情况似乎与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应欢欢不像是被强迫成亲,倒像是自愿的啊……
温子然沉默了下来,不做任何响应。
余强却是冷笑了起来,锐目如箭一般射向温子然。“你们破坏了我的婚礼,这么容易就想走吗?”
他话刚说完,外头突然冲进了一堆人,或持刀或持剑的将温家造船厂的人围了起来。
然而在他们还没有接到余强的动手命令时,温子然突然暴起,整个人冲向了余强,可他只是一介书生,哪里有什么武力?顶多练了一阵子体能,有了几分气力罢了,他这么赤手空拳的冲向了余强,不仅没有惊吓到对方,反而让余强狰狞地笑了起来,挡住了身旁侍卫欲拦人的动作,迅速将侍卫的刀拿了过来,一回身便往温子然身上砍—
“不要!”应欢欢尖叫出声,想上前阻止却已来不及,身旁的护卫更将她档在余强身后不让她过去。
温子然肩头中了一刀,血很快染湿了上半身,看起来惊人又可怖,他却一声也不坑。
好好的一场婚礼竟然见了血,完全出乎众人所料,每个人都倒抽了口气,纷纷后退几步,免得被卷入风波之中。
“痛吗,温子然?”成功的伤了温子然,余强有些得意忘形,反手又是一刀划在了温子然的胸前,那还是余强不想让他死得太容易,才没有砍得太深。“怎么样?你不是要抢亲吗?来抢啊!看你能吃爷几刀,我今天若不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爷就不姓余!”
温子然只是淡漠地望着他,冷声道:“我抢不了亲又如何?至少我成功的阻止了这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