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世,下到地府,与他熟到不能再熟的文判正在整理一座花圃,靖刚好奇上前,问道:「这是在葬花吗?」
「不,在种花。」文判回道。
「种花?但这每一株看起来花瓣都已凋零枯萎,怎么种的?」
「是的,这正是这些花种出来的样子。」文判边回答,边将一颗表面皱巴巴的种子埋进他挖好的土坑里。
等他慢条斯理地盖好土、站起身子、清了清身上的尘泥后,才指着花圃外说:「这花圃外围就是奈何桥,每当有魂体渡过桥下,他们总会在河面上看到生前的许多往事,而那些来不及报仇的恨和来不及和解的怨,全都会在渡河之时因触景伤情而一股脑儿地倾泄出来。所以……」
文判从地上拾起一朵已与细枝分离的花瓣。「这花就叫『奈何花』,它们的种子就是那些怨念结出来的。你要看看你的吗?」
靖刚没有回答,却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跟在文判的身后来到花圃的另一端。
「这些,」文判手指一指,前方约二十来坪的空间,一地的槁木死灰,没有一点生息。「全都是你的恨、你的怨开出来的花朵。」
靖刚惊讶地走近几步,脚底下踩到的已然干死的花瓣发出了脆裂的声响,他弯下身,合掌捧起一坏混着尘土的碎花。「这些,全是我的?」
「是啊,而且,全都针对一个人的。」
别人的恨、别人的怨,有很多种,所以开出的花在还未凋谢之前,就算不美,好歹也形形色色、各有所异。只有他的,不管开出几朵、开过几次、谢过几次,同样的花瓣、同样的大小、同样的姿态。
「你的怨太专一,专一到结出的花果跟其它株无法兼容,所以我只能将之移到这一处了。」
靖刚看着掌中的烂泥和碎花,叹了口气,「花多无辜。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文判拍掉他手掌中的土和花,笑说:「花开花谢如同人的一生,惹上尘埃的不是花,是你。」能怜花惜土,却选择将恨全留给了同一个人。
「如果有一天,她也下了地府、渡了奈何桥,那该有多少奈何花会开出?」靖刚突发其想,怕是有一整个园子吧。
文判只是深呼吸一口气,但笑不语。
今天是星期五的一大早,当晨光穿透进入靖刚的卧房,用温度唤醒他时,他第一个念头想的就是——
这一世,当他再回地府,一定不会再有半朵奈何花开了。
因为怀里的人儿睡得好甜,而他,心满意足。
还好这一世不是太晚才发现对她的感情,所以他还有好多时间可以陪着她过完这一辈子,可以帮银凤找出跟金枭见面的方法,可以计划下一辈子他们要怎么相遇,可以做好多好多的事,只等他从欧洲回来!
想想,他就觉得好开心,所以笑着睁开眼睛,近距离瞧着还在睡梦中的她。
今天她难得放下工作,特地请了一天假,因为她说明天他就要飞去欧洲,所以想在家陪他。
她不是一个会撒娇的女人,也不是一个柔弱惹人疼的情人,但当她愿意退让一步时,就可以知道她有多看重。
昨晚从电影院回来,他虽然很想与她同枕共眠,但知道她的性子,最后还是在她的房门口吻了吻她后,放她回房。
时间很多,他想好好珍爱她,所以不强求也不强迫,他可以等也可以忍。
自从爱上她,他便不再锁房门,甚至有几次异想天开地以为她会来敲房门,但被自己的欲望骗了几次后,他也老实了,不再想东想西,反正水到渠成,他可以等到她自己愿意。
然而就在他昨天进入梦乡之际,一具温暖芬芳的身躯挨进了他的怀里,主动抓了他的手,扣在自己的腰上。
他以为是作梦,便恣意地吻起她的颈项,直到她嘤咛出声他才惊醒,以为是自己忍不住梦游去把她抓来轻薄了。
「今天,可以让我睡这边吗?」
当她这样问时,他才明白,是天降礼物。
于是,他用他的热情累了她一个晚上,才抱着她沉沉睡去。还好,没看到她有黑眼圈。
靖刚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高娃暮马上就醒了,揉了揉眼。
「天亮了吗?」
「嗯,你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高娃暮半张着惺忪睡眼,摇了摇头。「不要,我要起来帮你做早餐。」
这下,靖刚吓到了。「你怎么了?」探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呀!
「你想吃什么?中式还是西式?」像是老早就打算这么问似地,她问得很顺□。
「不用了,你再陪我眯一会儿,晚点我们一起出去吃,我想跟你去逛逛街、走一走。」
「好,你要叫醒我喔!」语毕,她又睡去,看来昨晚真的累坏了。
她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不断说着,「要叫醒我、要叫醒我……」
两人再次醒来还不算晚,才十点而已,因此打算来个悠闲的咖啡厅早餐。
到了平价咖啡厅,点完早餐,准备入座时,靖刚再次吓到。
「怎……怎么了吗?」这四方桌子,宽度长度都刚刚好,两人面对面坐着不会太挤也不会太远,但她却把包包扔对面,人坐在他身旁。
她从不曾这样子啊!
「想跟你一起坐。」她低着头说。
靖刚先是一愣,然后把她连人带椅拉近。「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该不是昨天的电影让她联想起什么不好的往事吧?
高娃暮咬了下嘴唇,才说:「只是觉得会很想你。」眼睛酸酸的,但她努力忍着。
靖刚笑着亲了她一下。「傻瓜,一个半月就回来了,我如果提早处理完,一定马上飞回来。」
傻瓜,等你回来,可能会难过一阵子,但你一定一定要重新快乐起来,像现在这样。高娃暮在心里想着。
于是,今天不管是吃饭还是逛街,她都紧紧黏在他身边,而他也乐意之至。
当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一家婚纱店前时,靖刚牵着她驻足了。
「你喜欢白色婚纱,还是水蓝色?」
望着玻璃橱窗,高娃暮答非所问:「我喜欢你。」
「哈哈!我知道,但我们结婚那天,你想穿什么样的婚纱?」他可以自己设计,帮她特别订制。
「我喜欢你。」她又再说了一次。
靖刚转头看着她,讶异道:「怎么哭了?」她的双眼像水坝决堤一样,泪水流个不停。
高娃暮笑着擦干泪水。「我说,我喜欢你。」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不,是好爱他。
直到此刻、直到现在,直到她真真正正认知到今天是与他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原来埋了那么久、那么深。
是第一世他救下北国士兵的那一刻?还是第二世他为她挡下剑的那一刻?
什么时候心动的?她不晓得,但她现在知道,从很早很早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爱上他。
靖刚开始皱眉,捧住她的小脸,很认真地对她说:「我,一个半月就回来了,不要难过。」
原来她有这么大的不安全感,以前她都咬牙自己撑着吗?
「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离开你。」他将她抱入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保证着。
而高娃暮真的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般,今天特别地温柔、特别地会说情话,让靖刚一整个飘飘然。
结束今晚的最后一餐,两人回到家里,因为明天靖刚的航班是一大早,必须早点休息。
先经过高娃暮的房门口,她还来不及开口,靖刚已经问:「今晚可以陪我睡吗?」
高娃暮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她正有此意。
随着靖刚走进卧房,他忽然将她的双眼用手蒙住。「先闭着眼。」
「干么?」
靖刚没有回答,确定她没睁开眼后,便打开一旁书桌的抽屉,拿出东西,帮她戴在脖子上。
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颈上多了一条美丽的项链,她惊讶地转过身看他。
「这是?」
「我送你的,特别设计的,喜欢吗?」
高娃暮摸着项链,爱不释手,怎能不喜欢?「我很喜欢。」
「那么就戴着,等我回来,再换戒指送你。」
高娃暮心一恸。「戒指?」他的意思是?
「嫁给我,好吗?」既然决定不只是一生一世,那么,他以后不想只是叫她的名字。
他希望她真的可以意识到自己是属于某人的,或者说,自己拥有某人。
高娃暮睁大眼看着他,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
「你今天好爱哭。」靖刚曲指为她拭泪,不知道原来她这么感性。
「我想要戒指,你……你知道我的尺寸吗?」一边擦着泪水,高娃暮抽抽噎噎地要求。
「当然知道。」靖刚笑回,「我早就已经偷偷量过了。」
要不是子卫拦阻着,他早去找大嫂讨论设计图了。
「我要……呜……我要我们两个……呜呜……一模一样的……」
都已交代银凤要毁了匕首,就是怕他留恋不能忘怀,干么还要求他做一对一模一样的戒指呢?
她对银凤说那番话时,心中虽不舍,但还看得开。「长痛不如短痛」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即便不舍,她一样知道怎么拿捏、怎么决定。
然而此时此刻她才真的体会到,这一次她决定的放手,已注定无法在他生命中保有任何一点的存在。
她,将会烟消云散。
所以,可不可以、能不能强求他一点点的记忆和心痛?反正时间只要够长,他会好的,只要偶尔的记起她一下,也就足够了。
反正她一直以来都是自私的,不是吗?那么,让她自私最后一次吧!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哭得让他心慌,于是提议,「不如这样,明天你随我去机场,我帮你买飞机票,你陪我一起去。」
高娃暮低下头,两手抓着他的衣角叹口气。多么美好的提议,但她不能接受。
「不行,我这边还有工作。」她要做的事好多,而且很重要。
「看你这样难过,我去那边也放不下心啊!」
靖刚的话,让她不得不从伤感中振作起来。
是啊,怎么能让他不放心呢?若他一直悬念着,她如何瞒住他且把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
暗吐一口气,高娃暮闭了闭眼,逼自己把离愁的思绪丢掉。她上前圈住他的颈项,紧紧地抱住他,深吸一口气,要把他的味道牢牢记住。
「抱歉,是我太情绪化了。你东西都整理好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整理?」
退开他的怀抱时,她已然深埋悲伤,找回了淡然。
靖刚摸摸她的头,笑看她,「我知道你很能忍,也很坚强,以前恨你的时候从不知道原来放你一个人你会有多孤单,但现在,我欢迎你随时黏着我。所以,如果真的不想忍就别忍,我会把饭店地址和电话都给你,也会交代饭店柜台你随时都有可能会来找我,我很期待某一天回饭店时看到你。」
简而言之——想我,就来找我。
差一点,高娃暮的眼泪又要流下来。
他忘了她总是让他失望吗?
很抱歉,这次也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