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处以白石砌成的方正浴池。
两旁立灯映得池内水色如月,兼以热气氤氲,让金映儿以为自己走到仙境。
「奴婢们伺候夫人沐浴。」春花、秋月上前要替她褪去嫁裳。
金映儿摇头,紧揪住衣襟。
「夫人害羞呢!」春花圆脸笑得红通通,为她卸去那件攒金绣凤的红嫁裳。
「我习惯自己沐浴,你们都退下去吧。」金映儿拉着身上白丝单衣前襟,努力表现出自在模样。
她实在搞不清楚这些有钱人脑子在想什么,她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需要别人帮忙沐浴?
「夫人若有需要,摇摇旁边玉铃即可。」秋月说道。
待到所有人全退出之后,金映儿松了口气,这才褪去单衣,走进浴池里。
乳白色热水抚过她酸痛肌肤,她感动到险些掉下泪来。
上一回这么痛快地泡澡,是五年前爹赢了一大笔钱,带着她到城里最贵客栈里过了几天好日子的那一次吧。
她闭上眼,什么也不想,只让热泉烘着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微笑着。
她不晓得躺了多久,但她知道她必须回过神来,好好想法子应付接下来的新婚之夜,于是她大声地告诉自己——
「富贵荣华到头总是空!快醒来!」
「没想到你年纪虽然轻,却有如此深重感慨。娶得如此夫人,当真是我南宫之福。」
金映儿蓦睁开眼,对上南宫啸天面无表情的俊容。
他如鹰目光滑过她手臂上那几道浅浅伤痕,却没忽略那对美好裸肩,黑眸于是更显深幽。
她倏地往下一沈,圆眸凶光一现。
「这晚原是新婚之夜,夫人害臊什么。」南宫啸天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被热水温红的娇俏丰颊。
金映儿嘴角抽搐两下,努力装出羞人答答模样。
她害臊个大头鬼!她是被他占了便宜,气到想杀人放火!
她原本是打算在新婚之夜先用迷药迷昏南宫啸天,再给他一种妓院常用销魂散,让他以为已经和她有了鱼水之欢。之后的事,她还没想到,总之就是且战且走吧。
岂料,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杀得她措手不及。她听窑子姑娘说过,有些男子偏好在房间之外地方苟合,这……南宫啸天……该不会也是此道中人吧?
金映儿勉强想挤出笑容,脸色却是益发苍白,心里紧张,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反应,总不能要她这个假的大家闺秀装出窑子姑娘老练姿态来掩饰害怕吧。
「侍候夫人穿衣。」南宫啸天朝着门边喊一声。
「我自个儿来便成……」金映儿看了他一眼,希望他快点滚开。
「夫人乃是金枝玉叶之躯,应当早已习惯有人伺候。」他说。
金映儿觉得此话讽刺意味甚浓,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奴家只是不习惯让其他婢女侍候。」她柔声说着,泉水下的手掌紧握成拳。
「那又为何不带着婢女陪嫁?」南宫啸天在一边木椅坐下,欣赏着她变化万千的神情。
「我怎么忍心让她们为了我离乡背井呢?」说得真好,连她都想红眼眶了。
金映儿扬眸望向南宫啸天,只见他玉容淡然,黑玉杏眸像是要逼人招供似地直盯着她。
南宫啸天锁住她的眼,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原来他这些年不是不懂得笑,只不过没遇到让他微笑的人罢了。或者,他漠然的性子早已因为前阵子的经历而有了转变呢?
「夫人果真好心肠,算我南宫啸天祖上积德。」他凤眸微扬,眼里带着一分笑意滑过她圆桃似红颜。
他祖上有没有积德,她不知道,但她铁定是倒了八辈子楣,才会要光溜溜地躺在浴池里,等着让人一览无遗!金映儿瞪着他,嘴角抽搐两下,连忙咬住下唇,免得自己口吐恶言。
「奴婢帮夫人着装。」春花、秋月进门,恭敬地站在浴池边。
金映儿瞪他一眼,一动不动地泡在浴汤里,一副南宫啸天不走人,她就要与此池同生灭的壮烈模样。
南宫啸天嘴角一扬,转身离开。
他可不想逼人太甚,她若狗急跳墙,他便少了逗人乐趣。横竖他有的是时间和她耗,不差这一时。
「夫人刚才看见老爷笑了吗?」秋月拿起一块大布巾,将起身的金映儿密密裹于其间。
「有吗?」他不是从头到尾都摆张冷脸吗?
「奴婢们还没见过老爷笑呢!可见老爷心情大好,必定是很喜欢夫人哪……」春花喳呼地说道。
哈!想不到骗子到处都有。金映儿一挑眉,好笑地望着春花兴奋模样。
被南宫啸天那对冷眸一瞄,她后背冷汗直冒、心里发火直喷,真不知道她们是哪双眼睛坏掉了,居然说他对着她笑。
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随便一回眸,旁人便要惊艳。
南宫啸天若是真笑了,也是冷笑,笑她的手足无措吧!
婢女们为金映儿穿上一件莲红交襟绸衣,系上一条四瓣金萝裙,腰缠金丝绣带,肩披薄纱披帛。
「这是什么衣料?」金映儿对于身上柔软触感甚是好奇。
「这是三梭布,是现下最特别的棉织衣料。」春花好奇地看她一眼。
「我们府内女眷只许着丝衣,怕伤了肌肤。」金映儿眼也不眨地说谎。
春花点头,扶起她走向房里。
金映儿自忖身强体壮,实在不需要人家扶,不过一想到南宫啸天还在房里等她,便开始觉得有点腿软,也就任由春花扶着。
一入屋内,但见南宫啸天倚在靠窗长榻边。已换下新郎红袍的他,穿着一袭玄青色长衫,衬得他身形修长、杏眸璀亮,看得人……
金映儿低头蹙起眉,不明白心脏为何猛跳。
「奴婢为夫人涂上茉莉香油。」秋月让她在梳妆镜前坐下,取出象牙梳栉梳理她的发丝。
金映儿望着铜花镜里一身华服,双眸氤氲、颊生桃花,发丝似云的女子。她瞪大眼,怀疑自己眼花了。
果然人要衣装啊!她从没见过自己这般娇艳姿态。
南宫啸天弹了下指,婢女们送上一壶茶。
「这是老爷请人特别为夫人煮的兰香茶,乳汁一斤加上好茶叶,再添蔗糖,熬煮一日,一滴水也不加,喝来特别香醇。」
金映儿喝了一口,圆眸顿时亮似天上月儿。
「乖不咙咚,这东西怎么这么香浓啊!」只觉得口中尽是香气,久久不能散去。
「夫人说什么?」春花噗地一声笑了出声。
金映儿斜眼瞄向南宫啸天,只见他那对井深眸子竟漾着笑意。
天啊!他真的在对她笑。金映儿别开头,抚着微热耳朵,自顾自地说道:「『乖不咙咚』是我奶娘家乡话,她每回吃到好吃东西时,总要说上这么一句。」
「你奶娘还在世吗?」南宫啸天看着她那对染了樱花红的耳朵,他自长榻起身走到她身后。
春花、秋月互看一眼,连忙无声地退下。
「她早已仙逝。」金映儿低头长叹一声,因为她根本没有奶娘。
下一刻,她的脸庞被挑起,迎上南宫啸天让人惊艳的美貌。
他的指尖拂过她小巧下颚,她感觉耳朵灼热,脸庞却变得苍白无比。
「要……要……开始洞房花烛夜了吗?」她的迷香还没摆放就绪,难不成真要束手就缚、任他摆布吗?
她很快瞄了一眼绿包袱,想着该如何走到那儿。
南宫啸天黑眸瞅着她,忽而低头——
吻住她的唇。
金映儿睁大双眼,与他对峙。他的舌尖像火,肆虐过她的唇间,那过分亲密的唇齿相触让她头昏。
他身上的冷香味道随着两人的亲近而占领她的呼吸,她四肢无力,不得已只能勾住他的颈子,好支撑无力身子。
「啊!」她被南宫啸天打横抱起,走向铺着大红刺绣的床榻。
金映儿头才一碰到玉石枕,全身便不自觉地摆出防备姿态。也许她可以趁他脱衣服时,先踢倒他、再给他两拳打昏他……
南宫啸天倾身而下,双唇贴在她一对珍珠珥饰间,淡淡说道:「早早歇息。」
金映儿顾不得自己嘴巴合不拢模样铁定又呆又蠢,脱口说道:「你……不是……我们……没有……」
「娘子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圆房?」他的大掌探入她的薄衫下,覆住她柔软左胸。
金映儿感觉到她的心跳撞击着他手掌,他的指尖在她肌肤抚爱地撩动着,让她心跳更剧。
她皱眉瞪他,贝齿紧咬着唇,在心里把他的手砍成一百零八段。
她日后如果不趁着迷昏他时,折了他的手,她就跟着他姓南宫!
「娘子怎么一脸凶神恶煞?」南宫啸天长指揉过她紧蹙眉心。
「奴家一切以夫君为主。」呸,她明天就下迷药迷死他。
金映儿努力摆出被自己夫君轻薄的开心姿态,无奈嘴角太僵硬,连假笑都抬不起来。
「夫人如此通情达理,即便是我日日宿于他房,你应当也无妨,对吗?」
「那是自然。」她求之不得哩。
「那便如夫人所愿。」
南宫啸天指尖滑过她的樱唇,在听见她的磨牙声后,他大笑着走出房间。
金映儿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不和她洞房花烛夜,却是又亲又摸地什么都做足了,难不成是来验货吗?
不管了,总之她今晚逃过一劫了。
快步走到包袱边,原本是想将迷药藏在身上,可想到南宫啸天方才肆无忌惮地胡乱碰触,她暂时打消了这个主意,暂且将迷药塞在床榻一处隐密角落。
至于蔡利给的那包毒药,她将它塞在包袱最下方。
她应该要不了几天就能从这里溜出去救她爹了,干么闹出人命?
当下之计,便是好好了解一下环境,万一苗头不对,她才有法子逃之夭夭。
金映儿将长发扎起高束于肩后,吹熄屋内数十盏烛火。在确定没人会来干扰之后,她偷偷溜出房间,趁着四下无人时,撩起裙摆爬上一棵大树。
接着,她像只灵巧小猴地从树端溜上屋顶,居高临下地一望——
乖不咙咚,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府邸!连绵不绝的廊庑,简直像是皇帝的三宫六院。
夸张的是,府邸里头竟然还有个可以划船的水池,难怪公孙县令不敢得罪南宫啸天。
瞧瞧庭院间那些亮晃晃的巨炬灯台,她敢说皇宫也不过就是这般气势吧,一夜也不知道要用上几斛油呢!
她踮着脚尖,沿着屋顶而行,时而俯身趴在上头,细听了一些府内仆役们的秘密。
远远传来敲更的声音,她打了个哈欠。这一天黎明即起,还真是累了。
她溜回房里,整个人倒回榻间,只觉得枕头松软,被褥软香,眼才一闭,便睡了个人事不醒。
沉睡的她完全没发现,南宫啸天曾经走回她床边,取起她的包袱,仔细地检视一番,并将里头药粉分别都取了些出来后,才又放了回去。
之后,南宫啸天站在床边,仔细地瞧了她好一会儿,才又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