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睁眼,发现身处一片黑暗。
她不怕黑,但鼻间隐约嗅到的腥臭味却让她不安。
「醒醒、醒醒!」她握住铁木鹰的肩膀,惊慌地叫着。
铁木鹰一扬眸,发现四周阒闇一片,即刻起身抽出长剑,并将她护在身后。
为了防止兽类夜袭,蒙古包内点了灯烛,就算是被风熄灭,营账外那些火炬也不该熄灭,除非──
护营士兵遭到不测。
铁木鹰放缓呼息,摸黑找到长箭及弓,屏气凝神听着周遭的声音。
「呼呼……」
铁木鹰一箭朝着呼吸声射去。
「啊!」一声凄厉叫声响起,一阵腥风夺门而出。
金福来心头压迫感更重了,知道方才在蒙古包内的埋伏者是妖魔而不是人,而那浓浓的腥臭味,更显示对方绝非善类。
「已经走了。」她说。
「若不是妳及时醒来,我们就没命了。」铁木鹰不敢放松防备,目光巡视着周遭。「我先前安排在铁明英住处的人马,一定也是这样着了道,才会让人掳走了他。」
金福来挨着他的身子突然一僵。
「前面林子里有人,不只一个……」金福来小声地说道。
黑夜之中,目不能视,铁木鹰背上弓箭,腰系长剑,紧紧握住她的手,缓缓朝着门口移动。
「妳待在我身后,若来不及移动,便跳到我身上。」他低声说道。
「寻常人伤不了我。」她有术法护身。
「别说傻话,妳只管待在我身后,我不许妳受一丁点伤。」
金福来从不知道除了金旺来之外,还会有人愿意这么待她。
她眨着眼,不明白为何会想掉眼泪,只好更加用力握住他的手,心中决定──
他待她这么好,她日后也要加倍地待他好!
两人十指交握地走出蒙古包外,此时云收月明,双眼能见度反而变佳。
蒙古包外一片静黑,草原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数十步外黑色森林里异常安静,竟连虫鸣声都不可闻。
金福来举目四望,不由得皱眉。她不是没与其他妖兽对抗的经历,只是她总觉得这股邪恶气息熟悉得让她不安。
树林间传来树枝被踏断的声音,她惊跳了下,伸手指向右侧林间──
「人在那里!」
「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有种便出来与我对决。」铁木鹰粗声一喝,举起弓箭往林间一射。
咚咚咚咚……
树林里狂奔出四名彪形大汉,个个恶脸蛮横,火红双眼全都直瞪着铁木鹰。
铁木鹰一看,心下大惊──
这四名大汉里,有两名是原本固守蒙古包的士兵,有两名则是他派去寻找铁明英的熊营士兵。
「你们四人身为铁家军还擅离职守,目无纪律,还不快退下!」铁木鹰瞪着那几个人蜡白的脸孔,大喝一声。
金福来望着这四人的赤目及僵直身躯,她身子哆嗦地往铁木鹰挨近。
「他们中了血殭术,现在六亲不认,只能算是活尸……」
她声音未落,四名大汉便拼命地攻向铁木鹰,手里的双刀、长剑、利矛纷然如雨下。
铁木鹰闪过他们的攻击,金福来则像是他的影子,密不可分地随之移动。
四名铁家军绕成一个圆,将铁木鹰团团围住。
铁木鹰不愿伤亡自己人,以高超武艺游刃其间,但四名铁家军步步进逼,每一招都要直取人命。
金福来见铁木鹰好几回都险些中了招,她趁他不注意时,拾起地上芒草,变成一把利剑。
「他们已经不是你认得的铁家军了!他们早就不认得你了!」金福来大叫着,长剑一挥,砍向一名大汉的手臂。
大汉手臂鲜血直流,却像是毫无痛觉般地继续激攻向前。
金福来只好举起长剑乱挥一通,但见──
四名大汉全都不闪不躲,拖着血泞的腿、撑着残断的手臂,还是执意要朝着铁木鹰直扑而去。
「撤下武器,可免一死。」铁木鹰见状,心痛欲裂,不愿再动手。
四名大汉拖着身躯匍伏向前,铁木鹰于是知道这四人会战到至死方休。
他牙关一咬,长剑簌簌地刺向四人胸口,给了他们一个解脱。
四人倒在地上,铁木鹰单膝落地,看着四名死不暝目的弟兄,他紧握着剑,强健身躯不停颤抖着。
「啊!」铁木鹰爆出一声惊天动地大喊,斗大泪水夺眶而出。「他们家中都还有父有母,要我如何面对他们亲眷!」
他大掌蓦挥向脸庞,没法子原谅自己。
金福来从他身后抱住他,听着他沉痛的悲鸣,泪水也随之流出眼眶。
「他们中了血殭术,精气早被吸尽,就算你不杀他们,他们一日一夜后也会死去。」
「但我怎么可能不难受!」铁木鹰捶着胸口,恨不得能将疼痛的心给挖出来。
金福来束手无策,只能愣愣地看着他悲怆姿态。
人若相处久了,见到对方死了就会这么难受吗?金福来紧揪着他衣袖,却发现他手臂上被士兵鲜血溅到之处,已经开始腐烂。
「你受伤了!」金福来瞪着那个伤口,牙齿开始打颤,这样毒辣的血殭术,她只见一人使过。
「我没事。」铁木鹰推开她,怔怔地坐在地上看着弟兄们,对于身上伤口火灼的疼,全都不以为意。
金福来见他伤口冒出脓血,想起这些伤口轻则要几个月才能愈合,重则会要人命。急忙回神,悄悄地将手心覆在他的伤口,施出功力为他疗伤。
她每覆一处,他的伤口便愈合一道。
铁木鹰正沈浸于悲伤之间,完全不知情她做了什么。
而专注在他伤势上的她,也浑然不觉自己又在消耗肚腹间修行灵珠的能量,直到她头晕目眩地倒坐在地上,她才惊觉到她的修行也许又少了数十年。
她喘着气,皱着眉想起金旺来交代过,她呆头呆脑,应该只管修行,闲杂人等事千万别多管。
可是,铁木鹰受伤了,她的心会痛。她想守护着他,就像他守护她一般,所以,她治疗他是应该的。
金福来说服自己后,她坐在地上喘气,看他徒手挖了几个穴,埋葬四名铁家军。
「妳说这是血殭术,妳可知道有哪些人会施这种邪术?」铁木鹰嗄声问道,双臂仍因过度用力而颤抖。
他不信咒术,认为这些铁家军是被施以神智昏乱的毒药,使他们变成活死人,但他愿意多听些其他意见,也许能找出陷阱。
「血咒的最高阶,就是这种血殭术。妖者施行血殭术之后,会因为吸取过多血气,身上会有腥臭之气,就像今晚一样……」
「妳为何也懂这些巫术?」铁木鹰瞪着她苍白小脸,他浓眉一皱,这时才突然惊觉到──
「我的伤口怎么不见了?妳是怎么疗伤的?莫非妳也施行了巫术!」
他的指尖陷入她的肩膀里,脸色青白地瞪着她,不希望她和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扯上关系。
「我这不是巫术,我是以我的功力来替你疗伤。」她睁着一对黑白分明大眼,老实地说道。
铁木鹰听过练武之人能将体内功力化为无形之气,不过今日却是头一回见识到。
「妳替我治疗,功力可会耗损……」他捧起她的脸庞,难受地发觉指下的肌肤冷得让他蓦地打了个哆嗦。
「好像会吧。」她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整个人都偎到他身边。「我肚子好饿,一点力气没有。」
「妳不该为我浪费妳的功力。」铁木鹰打横抱起她,快步走回蒙古包里。
「你受伤,我心里痛,不治好你,我也不舒服啊。」她说。
铁木鹰胸口一窒,将她搂得更紧。戎马生涯十多年,以为只有铁家军弟兄能为他抛头颅洒热血,谁知道这小家伙竟也待他如此不求回报,要他如何不把这个小家伙疼入心里?
「是我的错,对铁家军下血咒之人,摆明是冲着我来的!我明日便直接与另一队铁家军会合,以防他们再次中了埋伏。」铁木鹰凛着脸庞说道,已经决定要与对方正面交锋。
金福来咬着唇,总觉得离开铁城后,心里始终不得安宁。
「等我体力恢复之后,我便去砍桃木。桃木是神荼、郁垒神人兄弟所用来制妖除邪的神木,你随身带着。施行血咒及被血咒控制的人,最怕桃木。」像她就不怕。
「妳如何知道用桃木可以制妖?」铁木鹰见她稚嫩小脸,好奇地问道。
「我修行很久,这种小把戏骗不了我,只今晚遇上的那股邪气比我更强。」金福来脑中浮现那个妖影,眉头锁得更紧了。
铁木鹰见她如此恐惧,于是故意说道:「妳这张脸瞧来也没几岁,怎敢大言不惭地说修行了很久。」
金福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挤出一个傻笑,只是她现在不甚有力气,笑了几下,便气喘吁嘘嘘了起来。
「我带妳找大夫。」他浓眉担心地拧成两座小山,马上转身走向马匹。
「我吃点东西补补元气,便没事了。」她说。
「我不放心。」
「放心放心嘛,我要吃要睡,吃饱睡饱便没事了。」她搂着他的颈子,软软地说道。
铁木鹰望着她乞求的眼,哪还舍得距离她?脚步一转,再次转身走回蒙古包。
一进蒙古包,铁木鹰先将金福来置于地毯上,燃起灯烛后,便赶紧将一篮包子拿到她手边。
金福来抓着冷包子,可怜兮兮地躺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
她现在知道三百年功力变成一百多年,还要勉强维持人形的后果,就是会变得虚弱。一想到她之后每日都要马不停蹄地吃东西维持元气,她就觉得疲累。
或者,她该回灵山修行的,灵山修行一月,胜过人间一年功力。
可是……
金福来扬眉瞥向铁木鹰,胸窝里顿时七上八下了起来。她不想离开他,想陪在他身边让他笑,想与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铁木鹰望着她,但觉得今夜烛火下的她黑眸幽幽闪着光,不知道有多让人怜爱。
「我还是觉得冷。」她扁着唇,朝他伸出手。
铁木鹰先取过她那件雪狐大氅为她披上,再将她冰冷手掌放入他的衣襟里。
「何必待我如此好?辛苦修行的功力却因为替我疗伤而毁于一旦,值得吗?」他额头轻触着她说道。
「我只知道不想你受伤。」她的小手覆在他的胸膛,贪恋着他的暖度,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
铁木鹰倒抽一口气,整个人都热血沸腾了起来,他低头想拉出她的手。
「你好温暖。」
听见她满足地长叹了一声,他只好硬生生地把大掌安置在身侧,强迫自己要忍住这种折磨。她如今身子正虚弱,他不该动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