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华堂转过头,墨黑的瞳冷冷地瞅着她。
“呃呃呃……这位‘大娘’你……”
“再喊我一声大娘,就割下你的舌。”
“君丫头,若不是这位爷儿送你回来,恐怕你就冻成冰棍活活冷死了。”在炉前翻着小炭的老妪开口,脸上满布皱纹,看来岁数相当高了。“爷啊,别跟丫头计较,她就是爱闹人。”
符华堂朝老妇颔首,又低头继续解着手上的小锁,不肯搭理那死丫头。
祝君安摸摸身上干净的棉袄,再转头瞧着木桶里一套湿透的外衫,脸颊顿时烧红,到底是谁替自己换上这身衣服的?
“婆婆,你几时来的?”祝君安迂回地问着,就是怕自个儿会错意。
“欸,你这丫头也会害臊啊?是那位爷儿敲我的门,请我替你换衣的。”和她比邻而居好些日子,怎还不懂祝君安心里在想些什么?
老妪话方说完,符华堂侧过身,似笑非笑地睐着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孔,摆明了就是在质问她,凭什么觉得他会占她便宜?
祝君安白了他一眼,下床穿了鞋,气焰高张地朝他走来。
“多谢大爷出手相救,君安家徒四壁没什么能当回礼,这小破庙也容不了您这尊大佛,就请速速离开吧!”
“厚颜无耻。”符华堂听完她的话后,手上继续解着一个造型奇巧的双头鲤鱼锁,看都不看她一眼。
“欸,你说谁厚颜无耻?救人还来讨赏,是谁比较无耻啊?”
“东西还来。”他将手摊开在祝君安眼前。
祝君安心虚地缩了缩肩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吗?睁眼说瞎话!”符华堂起身,颀长的身段此刻却有股迫人的威吓感。“到时官差在这儿搜到贵风茶楼的存条,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你……”听到贵风茶楼这四个字,祝君安只觉得被一块刺眼的金牌砸到头。
“还好贵风茶楼跟官衙的交情不错,找人到这儿走一趟也不是难事。”符华堂说得啧啧有声。“婆婆,您得替我劝劝这丫头,做人还是识趣点好。”
乍听到贵风茶楼的名号,老妪的脸色微微惊变,这丫头谁不好惹,偏惹上京城里最有权势的茶楼?
“别逼我动手,快给!”符华堂大掌摊直,按捺着性子,若不是顾及旁边还有个老妪,得维护自身美好的形象,要不他准一巴掌打死这丑丫头!
“哼,有钱有权,欺人不成?”祝君安还在嘴硬,不知死活。
符华堂瞠眼,两拳一握,顿时喀喀作响,吓得祝君安不敢再拿乔,认命地在湿衣衫里翻出一张遭到江水浸透,快要糊成一团的纸条。
就在祝君安谨慎地捧着,并小心翼翼地摊开时,符华堂的脸扭曲到几近变形。
“你……死丫头!”
这哪里还像个存条?上头除了耐水的钱庄大印还看得清楚外,墨都晕开了,还破了一个大洞,实实在在地成为一团废纸!
“我……我东西还你啦,别再寻人麻烦了……”祝君安说得心虚,可这话还没讲完,头顶就遭人敲上一记爆栗子,令她喊痛出声。“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你打我?!真小人!”
“我小人?总比你这小贼手好!”说完,符华堂再补上一拳。
咚咚咚!祝君安的脑门扎扎实实承接了三拳,打得她头昏脑胀,傻乎乎地盯着符华堂,再瞧瞧桌上那团纸糊,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以后,别再让我遇到。”他冷冷地看着她,话说得简单,却带着十足的威胁感。“要不,绝对饶不了你!”
祝君安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终于清楚地见到那张俊逸的面容里,罩着阴冷的寒气,突然感到有些骇人。
说完,符华堂头也不回地离去,就连桌上那团湿软的纸糊也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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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脚踏进贵风茶楼的后园里,符华堂打算先回帐房,拿贵风茶楼的大印去风云钱庄一趟,重新再索存条。要不,日后对帐准是麻烦。
就在他走进园中,经过那道沉重的墨色大门时,感到些许怪异,平日都是紧紧合上的门,如今却有一条小缝,铺满白雪的石阶上头,还有几个轻轻浅浅的足印,那足印不似普通人的,莫非是六神都入内了?
“怪,不多不少!大家都进去了?”符华堂一数,心底生起一股怪异感,遂转了脚跟踏了进去。
一路上,都是漆黑蜿蜒的廊道,数百条小径分布其间,如同蛛网,但有不少是假径道,是做来掩人耳目的。唯有走向正确道途,深入其中,脚边才会升起莹白光辉,一路上会有夜明珠做指引。
不消多时,出了廊道便是翠艳色的宫殿,灯火通明将此处映照得与白日无异。
放眼望去,这地底玉宫占地广阔,里头百花尽现、四季如春,上至屋瓦下至地面,皆由美玉铺成,处处皆是雕梁画栋,华美得可比拟真正的皇宫。
从前,曾有人谣传富庶奢华的天朝有座地宫,将世间的珍奇宝物全收进地宫里珍藏,更有人说这是历代天朝帝王私建的宫殿,无论是地上地下,都要据地为王,占走这世间所有地利,以利延续天朝的命脉……
诸如此类的流言,在天朝里不胜枚举,许多是百姓们茶余饭后闲嗑牙的话题,大伙其实懵懂却又说得起劲,传来传去,还造了好多个英雄出来,更有什么妖妖鬼鬼的故事夹杂其中,热闹得不得了。
可六神却非杜撰出来的人物,而是真切地活在每个天朝百姓心底。这个名号光是说出嘴,都能教人心底打寒颤,敬畏不已。
若不是曾经历过那场动荡不安的岁月,亲眼见识过何谓人间炼狱,便无法体会现下的安逸富足,是多么地难能可贵。
符华堂先在宫门前顿了下脚步,之后才推门进入,越过大殿、中堂,转入后面的花园,终于来到另一座玉宫前,却见到花复应他们伫足在门前,各个神色木然。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问向神色有异的花复应。
花复应看向符华堂,话声颤抖。“天女……醒了。”
困难地咽下喉头的一口气,符华堂没想过这天来得这么早。“真……醒了?”
“卫泱在里面呢!”就连平日嘻嘻笑笑没个正经的富璟丹,也难得面色沉重。
“你亲眼见到了吗?”符华堂再问花复应,就是不愿轻易相信。
“难道还有假吗,骗你能有什么好处?”一向只对富璟丹说狠话的花复应,如今将按捺在肚里的闷气,一股脑儿地全发泄在符华堂身上。
“复应,好好说话。”殷孤波说句公道话,按下她的躁怒。“天女当初没死,醒来也是迟早的事。”
“要是奾儿也能像天女这样醒来,那该有多好。”滕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奾儿不像是没福分的人,你有信心点。”富璟丹搭了一句,算是替他打气。
符华堂默不作声,目光停留在那扇玉门上,企图透过花窗窥探究竟。然而却徒劳无功,什么也无法看见。
这阵子发生太多事。先是宝器出世,贵风惨遭皇宫里的刺客进犯,差点铲平茶楼,殷孤波有幸死里逃生,之后不老泉又出现在居月身上……接着,是天女苏醒。
“宝器造出、不老泉也消失,现在天女苏醒,所有事应该告个段落了。”符华堂已经想不到,这天朝对卫泱而言,还有什么是比守护天女更重要的事。
“你真的认为如此?”花复应抬眼,此刻她眼里已看不见太多情绪。
“难道不是?”
花复应自袖里掏出一枚造型奇异的琉璃金锁,小小的,如普通男人拇指般大小而已。“这是卫泱要我交付给你的东西。”
金锁上铸着一对蟾蜍咬钱,可是咬的东西也不像个钱,倒像是宝珠。符华堂觉得怪,通常是双龙抢珠,蟾蜍还是头一次看到。
“天朝宝图隐金锁,日近雪融拨天明,蟾蜍固守稳福脉,洞烛先机坐江山。”花复应念出方才卫泱要交代给符华堂的话。“你好自为之吧!”
其他六神看着符华堂掌心里躺着一丁儿大的金锁,都显得相当好奇。
“这金锁就同豆子一般大。华堂,你先前不是拆解很多怪锁吗,赶快将这烫手山芋解开吧!”
“这锁头真怪,没见人这样造过。”殷孤波说完话,摇摇头便离开,这座地宫他待了也是白待,不如去照看居月比较实在。
“真奇怪,锁头不就是要锁住东西……”富璟丹弯下腰,瞧看符华堂掌心里的锁。“可眼下却没见到锁扣呀!”
“是不是这锁头,是要把什么东西给锁住?”滕罡感到疑惑,这难题简直比他寻蒋奾儿还要难。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锁了以后,还能得到的?”花复应两手环胸,大惑不解。“而天朝宝图,就藏在这里头。”
几个人搔搔头,想破脑袋也摸不着头绪,遂拍拍符华堂的肩,很没义气的说:“大伙已经尽力,这难题就让你自个儿解吧!”
“你们……”见众人离去,那张俊秀的桃花脸,变得难看至极。“太不够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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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莹翠光闪烁,犹如碧月映照其上,光波四溢掩不住。
这世上,有绝色、有绝艳,更有一种美丽,是美得钻进你的骨子里,而后在心口中缓缓散开,令人沉醉而温暖。
而她,便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维系着天朝运行的气脉,左右六神所有的命运。她的降生,令动荡不安的天朝崭露一丝曙光,逐渐走向安平乐业的盛世——天女,素景!
卫泱静静地伫足在床前,看着多年来始终注视的容颜。
天女曾经一睡不醒;直到如今,大梦已过!
坐在玉床上,素景凝视眼前风采翩翩的男子。从前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是沉稳内敛的男人。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开口,话声如珠圆玉润,轻轻柔柔的。
“这些年,你睡得好吗?”
“很好。”素景颔首,静美的玉容带着些虚白的色泽。
“而我也……很好。”哽在喉头的一口气,卫泱不着痕迹地吐了出去。
素景朝他伸手,卫泱恭敬地弯腰,虔诚地像是在膜拜心中最崇高的大神。
“过来。”
“卫泱不敢放肆。”
黑玉般的眼波停留在绛紫色的身影上,透过薄如蝉翼的丝缕,素景依旧看不清当年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凛凛的少年。
“卫泱,你还是没变。”或许,她不曾将他看清过。
“是吗?”他在她眼里,始终……都是这样。
“我睡了多久?”
“十年。”不多不少,恰恰好三千多个日子。一晃眼,悠悠岁月流过。
一个人,一生之中能有几个“十年”?卫泱没将这句话问出口。
好半晌,素景才又开口。“有些久。”
“是啊!”卫泱回答得甚是轻快。
“你可否想过,这辈子我不会再醒。”
“不曾。”
听见他的答复,素景心里一紧。“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的。”
“卫泱知晓,您无须解释……”他顿了一下。“对我,也不必要。”
“你气吗?”
“卫泱不敢。”
素景再度伸出手,这回是掀开帷幔,素白的肌肤胜如雪,让卫泱有种错觉,以为玉宫里也下起雪来。
他专注的看着朝自己伸来的掌心,仿佛在那手心里,还遗留彼此曾经交错而过的痕迹,是叫命运的轨迹。
“你真的……生气了。”
“您多心了。”语毕,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珠玉,温润洁白、玉体通透,就搁在她的掌心。“如今,物归原主。”
素景静静地看着那块珠玉,仅是淡淡地微笑,但那笑也分不出是喜是苦。
卫泱再度弯身敬拜,而后缓缓步出玉宫,在推开那扇门前,他轻浅地说道:“这世上,只要我心之所想,必能做到。”
“卫泱,你始终都是这么自私。”
天女已醒,六神命运,暧昧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