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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客相公 第6章(2)

  马儿迈步,车辕吱呀作响,孙艳雪离开茶肆。

  着灰锦袄袍的风长澜在寒风里挥了挥袖子,扇去孙艳雪留下的脂粉香。

  真是臭死人了!风长澜吐舌皱眉,瞳眸里少了惯有的冷然,多了些邪佞与阴险。

  四下瞟了瞟,他思索着回去的路线,他知道自己得很小心,否则若是碰到不该碰的人就会有麻烦了。

  想好了几条偏僻的街道,他快速迈步,这头银发过于引人注目,所以他必须快点行事。

  “澜当家。”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被人叫住。

  鹿皮皂靴不甘愿地停住,风长澜背对着那人,吸了口气,冷冷地转身。

  谨慎起见,他紧抿着唇,用肃冷来掩饰着心虚。

  “澜当家!你不认得小老儿了吗?”一身工匠打扮的老头儿,眼露困惑地道,他觉得很奇怪,澜当家怎么一脸不认识他的模样?

  “少胡说,你不就是你嘛,我还能不认得?化成灰我都认得!只是我眼下有要事处理,没法与你啰唆。”

  “呵呵,澜当家别生气,小老儿正要去西市找你,没想就在这里碰到你了,真是巧啊,澜当家托小老儿办的事都办好了!”工匠一听他的声音有些不悦,连忙说道。

  “办好了?”到底什么事啊?不管了,见机行事就是了。

  “是啊,你瞧,这不就好了吗?”老工匠从腰囊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银锁,道:“这几日宫里忙,小老儿只得连夜修补这把小锁,这把锁也有些时日了,所以我打磨清理了一下,再把边上缺掉的银铃给补上了,澜当家,你还满意吗?”

  银质小锁受风霜的侵蚀,已有些破损,亮洁的银面本已沾上黑沉,两边坠着的银铃也掉了一个,但经过工匠巧手修补,这把定情之锁已焕然一新。

  这个风长澜不动声色地接过锁,锁心中“关小白”三个字令他眼睛顿时发亮,心跳加快。

  真是天助他也,大好的机会来了!

  “多谢了!”风长澜大大方方地收下小锁,将它仔细收进宽袖里。

  “澜当家哪里话。你这是做什么,澜当家你太客气了。”工匠满手抱住风长澜塞过来的银子,受惊地嚷道。

  “收着。”

  “已经给过了。”

  “给过了不能再给吗?”

  “澜当家,能为你做点事,这是小老儿的荣幸,高兴还来不及,哪还能收什么银子……”

  “甭说了,你宫里不是还有事吗?快去吧。”他猜此人可能是宫里的御用工匠,否则也不会得到风长澜的信任。

  “那多谢澜当家了,多谢了。”工匠连连点头,不胜感激地走了。

  狂乱的寒风吹落两旁枝头的残雪,隆冬的寒意让周围少人有走动,风长澜站在原地,薄唇上扬起神秘的笑容。

  未来,很精彩呢。

  冷风将流不尽的泪水变成了冰珠子,苍白的小睑被冻成紫红。

  关小白像失去躯体的游魂野鬼,漫无目的地在长安城里游荡,脑中来来回回闪过的都是风长澜搂着孙艳雪的画面,一个月前沈天娇无意中透露的事,也在此时一同袭来。

  早有迹象,早有预感,只是她没有提防,她爱他,所以也以为他像她一样,只爱她一个人。

  人心难测,情爱更难计算。

  明明紧紧地拥抱过,明明是最最亲密的人,明明在一起度过好多好多的日子,却也会逐渐变样。

  她好爱他……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深深爱过的男人却能在一瞬间撕裂她的心。

  好冷啊,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身上名贵的狐裘似乎失去了功用,寒冷的感觉已分不出来自内在还是外面苦寒的天气。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回老宅,她不想见任何人。

  酸软的两腿支撑着她没太多感觉的身体,带着她移走在长安城的边际,只有这里,她不会被相熟的人看到。

  垂着头弯着身,她就像一个老妪,青春年华、如花似锦的年纪都已离她而去。

  浅淡的阳光被黑幕笼罩,寒星伴着一轮满月悬于天际。

  就这样冒着严寒走着,缓慢地走着,她才能压住心口的痛意,不让自己大哭出来。

  直到现在,她还不能面对自己。

  街道上渐渐空旷起来,仿佛整座城都因为她的愤怒和痛苦而哀伤。

  几声远处的狗吠,显得无比苍凉。

  好痛啊!胸口好痛,痛到眼睛要流出血了。

  “小白!”

  “小白在哪里?”

  从北面及西面传来对她的呼唤,家人正在找她,在众多呼唤声中,她听到了那个略点焦躁的声音。

  他,也在找她,而且还有些担心。

  他还爱着她吧?应该还爱着她,只是那爱不再深厚、不再专注,他的爱分给了别的人。

  两腿再也迈不动了,她选择了一个大宅的后巷,裹紧袍子,蜷缩在那里,感受刺骨的寒意紧紧地包围她。

  她爱得很深,爱得很执着,想当年听说爹答应澜哥哥跟孙艳雪的婚事时,她真的有决心为他做任何抗争,甚至是寻死。

  要给,她就将自己通通交出去,不留一分一毫,爱得深刻、爱得不计代价,要她有所保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用同等的爱,才能换取另一个人同等的感情,这是她笃信的事。

  然而,今日她明白了,交出每一分每一寸之后,她什么都没有了,看似同等的交换,会因为一个人的背叛而全盘崩溃。

  不懂得保护自己的那一方,只能输得凄惨。

  “小白?”有人叫她,还有一双很暖的手捧起了她的脸。

  肿起来的眼睛勉强打开,沈天娇忧心的脸定在前方。

  “你怎么在这里?小白你怎么了?”

  关小白不说话,紧紧咬着牙关,一脸空茫。

  “你好冷,这样会染上风寒的!还好今日我从这里路过。”假沈天娇自己也很意外她碰到了关小白,晚膳后,沈二哥请她送东西到友人的府上,她才正好路过此处。

  “小白,快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家。”她的计划还未完全展开,扮成澜弟的样子刚勾引上孙艳雪,关小白就已跟澜弟闹翻了?她也太好运了吧,假沈天娇心里暗忖。

  “天娇,我今晚可以暂住你那里吗?”那破碎的声音让人心痛。

  “嗯,不想回家,就与我回沈家。”假沈天娇挽起不欲多言的关小白,招来长街另一头停着的马车。

  “多谢,还有麻烦你一件事,麻烦你派人送信去关家,说我今日不回去了。”

  “好,没问题。”假沈天娇安抚似的拍拍她凉透的背脊后,推关小白上了车,她自己吩咐了下人几声,也钻进车子。

  两刻钟过去后,两人进了沈天娇的闺房,假沈天娇替关小白脱去外袍,再将烧得暖暖的火盆移到她面前,还帮她净了手足。

  “好好闭眼睡会儿吧。”假沈天娇将失魂的关小白安置在床榻上,为她盖上厚厚的绣衾。

  她心煎熬着,哪里睡得着?一沾上软枕,眼泪又无声地夺眶而出。

  暖和的屋里,关小白小心翼翼地拉紧被子,掩住随时都能散逸出来的啜泣。

  假沈天娇眸心里酝酿着浓浓心机,关小白背对着她,根本无法看到。

  “我听府里丫环说,在我病着的那几年,西城孙家曾跟澜当家定过亲?”

  关小白的身体在绣衾之下僵了僵,抓住被角的关节发白。

  “那时跟你说,风长澜跟那个孙艳雪……”假沈天娇停了停,瞄了眼被子下的娇躯缩得更紧,“小白。我不忍见你伤心,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将那些伤你的人、刺痛你的事全都赶走,不要让他们再伤害你。”她假意为她打抱不平。

  “我听说澜当家也不过是你家的食客,能做你相公,是关家人给他的大恩惠,他现在这么威风,多半是靠你们关家的扶助。小白,你太过重情义,不该这样下去啊。”快点把风长澜赶回天山,这样我就可以下山嫁人啦!假沈天娇默默地在心里欢叫。

  关小白这个牵绊在此,风长澜是决不会乖乖回天山的,她那个澜弟,一切以关小白为中心,他不回天山,她就得做万年老姑娘,想想都好可怕。

  假沈天娇想,等风长澜回到天山接替她看顾天山后,她再下山来把关小白扛回天山当礼物,让两人冰释前嫌也不难。

  呵呵,就这么做吧。

  赶走澜哥哥?她的提议提醒关小白,他们最终得做个了断,她不能一直躲下去,明日天亮之后,她还是要站在风长澜的面前,面对他。

  他一定会尽全力找她,那时,她要跟他摊牌吗?还是他也会跟她摊牌?小时候她就亲眼瞧见,二叔和二婶为了娶小妾的事吵闹不休,相互责骂。

  他们会怎么样呢?

  窝在床上,辗转难眠,关小白抚着再也滴不出泪的肿眼,茫然发呆,直到窗外声声鸡啼,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过度劳累的身体和憔悴的神情令关小白看起来像风中残烛,仿佛一碰就会碎,她闷闷地穿戴好衣裳,在天亮之后,挥别苦苦劝她赶走风长澜的沈天娇,独自回到书肆。

  “白当家,你可来了。”店里的伙计打着哈欠出来迎接,“澜当家昨夜来过好几次,打听你的下落。”

  她扯出苦笑,点点头。

  “白当家,你的眼睛怎么了?肿肿的,还红红的。”吸吸鼻水,另外一个伙计关心地问道。

  “不碍事,风寒。”她垂眸,掩盖真相。

  才踏进屋,身后随即多了一具温暖的胸膛拥她入怀,娇躯敏感地抖了一下。

  他来了,心底泛起酸意。

  镇定心绪,关小白转过身,仰头看他,从他身体两侧穿过来的阳光,刺痛她的眼睛。

  两道视线空中交汇,最后投注在对方身上。

  盯住她红肿的两眼、苍白的双颊,风长澜长眉心紧拧,昨日晚膳未见她踪影,他不免担心起来,总有种说不出的焦躁,风长翎的出现考验着他的冷静,他不得不提高防范,当夜调遣铺子里的伙计四处找她,后来接到沈家消息,他更加介怀,假沈天娇会不会有什么举动?但见夜色已深,他没有妄动,生怕夤夜惊扰沈家会引来猜疑,沈家当家不是傻瓜,可以随便糊弄,唯有忧心地等待天明,期望能快点在书肆见到她。

  瞧见心心念念的娘子,她的苍白即刻在他的心底凿出血口。他像暖阳一般的妻子,竟变得宛如一夜凋零的冬花,怜惜不舍的情绪顿时堵满他的心口。

  揉揉红通通的眼睛,她想把他看清楚。

  不过一夜,竟像十年,他的银发松松地束着,神情疲惫,青紫的唇紧抿,关小白清楚,他满怀心事时才会如此。

  他也一夜未眠吧?阴沉的俊眼下有了细纹,这些,都是给她的担心吧。

  丰满淡色的唇宽慰地勾了勾,不论她想的对或不对,她都愿意相信,他一定还爱着她。

  “外面冷,到里屋去。”他牵着她的手,反客为主,拉关小白踏进无人打扰的内室。

  书肆的内室雅致洁净,店内的伙计贴心地多点了几个火盆,室内暖热。与温暖的室温相比,牵她的手好冷。

  风长澜解下彼此身上的皮裘,温柔地推着微愣的关小白坐到罗汉床上,修长好看的手指握住她的腕,郑重地为她把脉。

  “怎么会染上风寒?”他认真地诊脉,半是埋怨地问。

  “我也不知道。”她很不自然地笑着,黯淡无神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指头抵住的手腕。

  昨日,这双手,碰过孙艳雪。

  恶心与酸涩骤然涌上喉头。心底一个声音告诉她,推开他,永远推开他!他不配得到你的好。

  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肿起的双眼充满血丝。

  那残酷的一幕成为她心上抹不去的污点。

  可眼波一转,他俊美无俦的身影贴在身畔,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为她把脉,仔细照顾她不算强壮的身体。

  心中一酸,不舍的痛楚让她还是颓然地垂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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