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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爱(上) 第8章(1)

  「你在看什么?」

  小满坐在床上,靠着床头,一边浏览平板电脑里的图案,一边手写笔记时,那洗完澡的男人爬上了床,好奇的凑到她身边,看着她平板电脑里的那些持刀拿剑的手绘图稿。

  「中古欧洲时的武术手稿。」「武术手稿?」他挑眉。

  「嗯,武术学校的武术手稿。」

  瞧他双眼发亮,不断把脑袋凑过来,她忍不住想笑。

  她早该知道这男人对这种东西无法抗拒,见他那么好奇,她乾脆直接把平板给他。

  「我可以看吗?」他微愣,接过平板电脑,笑问:「我以为你说你不能把博物馆里的珍本书或手稿带出来?」

  「扫描上网的数位资料不在此限,当初成立这个私人博物馆的大老板,就是希望将那些知识在数位化之后整理上传到网路上让人自由浏览查阅,等我们系统上线之后,随便谁都可以看的。」

  她笑着说:「只是现在还在前置阶段,整个系统还未正式对外开放。」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将这些资料上传?」他一边滑动手中的平板电脑,一边好奇再问:「这些扫描上传的工作,不是很无聊吗?我以为都是让学生帮忙。」

  小满轻笑,道:「一般是,我们也有一些历史系的研究生在帮忙,但有些书太古老珍贵,有些书当年使用的颜料含有毒性,光是吸入粉尘就会中毒,所以除了戴手套,在处理那类书籍时,有时还需要戴上口罩——」

  他一怔,惊讶抬眼:「等等,以前的书有毒?为什么?有人在书里下毒杀人吗?」

  「当然不是。」她噗喃一笑,道:「当年的人不知道那种颜料有毒啊。」

  小满倾身伸手放大他手中平板的那张图片,指给他看:「你看这张彩图,以前没有彩色印刷,早期的彩页,上面的颜色都是请工匠,一页一页,用手工彩绘上去的,所以像这个拿剑的骑士,他衣服上的绿色就是用砷当做原料,做成砷粉再涂上去,但砷——」

  「是一种剧毒化合物,砒霜、除草剂都是砷化合物的其中一种。」

  她话没说完,他已开口接着说。

  小满呆了一下,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是做意外调查的。」念棠扯了下嘴角,道:「不幸的是,这世上很多意外,有时并不真的是意外。砒霜是三氧化二砷,这东西应该是历史上最有名的毒药吧?」

  他脸上的讽笑,让她心头一跳,这一秒,突然领悟,他会对砷这么清楚,是他之前曾遇过有人以砒霜下毒的案子。

  蓦地,好想追问他为何要做现在这一行,但她最后却还是将好奇压在嘴里,点头道:「嗯,有人说法国的拿破仑和中国的光绪皇帝都死于砒霜。」

  「是吗?」他笑了笑:「我以为拿破仑是战死的。」

  「不是。」她摇头跟着微笑,道:「他战败之后被软禁了六年,死亡后尸检报告是说他死于胃癌,但一直有一些学者觉得他的死因是砒霜。」

  「原来如此。」他继续快速的滑动平板电脑上的图案,边问:「所以你每天都要接触这些涂着有毒颜料的书?」

  他看似不经意的问题,教她心口微暖。

  「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她在他身边曲起膝盖,环抱着双脚,把脑袋搁在膝头上,微笑看着眼前那看武术手稿看得津津有味的男人,边说。

  「砷能染出很漂亮的绿色,真的也难怪以前的人会那么喜欢用砷做的颜料,除了拿来画图印书,还拿来当衣服染剂,不过后来人们发现砷有剧毒,就停用了砷制的染剂与颜料,发明了合成颜料。所以只有早期的书籍才有这种问题,为了安全,这些部分我就会尽量自己处理。」

  「我还以为历史学家就是待在屋子里,每天翻翻资料写写研究报告就好。」他说着对她做了一个鬼脸:「结果也还满惊险刺激的嘛。」

  她笑了出来,「我们都有做好防护措施啊,比起考古学家各种大小不同的意外,历史学家的人身安全真的是好太多了。」

  说到这,让他抬起眼来,瞅着她问:「你当初怎么选择了走历史而不是考古这一块?因为比较不会摔得鼻青脸肿?」

  说到后面他突然想到这点,自己先笑了起来。

  「才不是呢!」她好气又好笑的抬手拍他的手臂抗议。

  「你确定?」他笑得超开心的说:「我真的超难想像你去爬金字塔或去挖坟时,不会一路从上面滚下来,你要是去当考古学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可能三百天在医院吧?」

  她张嘴想抗议,却说不出话来,小脸还瞬间暴红。

  见状,他秒速领悟过来,吃惊的脱口。

  「不会吧?你真的试过?就凭你这运动神经?」

  小满红着脸,忍不住又拍他两下,「你会不会说话啊?我自己也知道我手脚很不灵光,但不试试看真的不甘心嘛!」

  他笑问:「所以你跌断了哪根骨头?」

  她无言看着他,才尴尬的道:「没有断啦,只是脚扭伤而已。」

  「还有?」他挑眉,知道如果只是这样,她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

  「还有什么?」她说着心虚的看旁边,「就这样啊,不然还会有什么?」

  「没有谁或什么不小心被你牵连吗?」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眼看他,「你怎么——你调查我吗?」

  「这哪还需要调查,只是合理的逻辑推演。」他坏心的凑到那不打自招的小女人面前,兴致勃勃的追问:「所以,你是打破了古董还是压伤了人?」

  「没有啦——」

  她伸手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脸,他却不死心的死缠烂打。

  「来嘛,来嘛,小怪兽,告诉我嘛——」

  「不要,你怎么那么无聊——」

  她笑着想跑,却被他拉回来压倒在床上。

  「小怪兽,你到底弄坏了什么?和我说嘛。」他笑着追问:「我保证我不会说出去。」

  她又羞又窘,知道这好奇的家伙不问到答案不会甘心,只好开口坦承。

  「不是人啦,」她窘迫尴尬的道:「唉……至少不是活的……是……」

  说到最后,因为真的想起来还是心虚,她话说得很小声,他听了一呆,还以为自己听错,傻眼看着她。

  「木乃伊?!」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压坏了一具木乃伊吗?」

  「你小声点!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紧张的伸手捣住他的嘴,明明人在家中躺在床上,却还是忍不住朝两旁张望,一副害怕被抓到的样子。

  他哈哈大笑,让她忍不住又伸手拍打他好几下。「好啦好啦,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可是一具木乃伊耶……」

  他抓住她攻击的小手,一边道歉,却还是止不住笑。

  小满羞恼的说:「我也不想好不好,但谁知道那么大的石梯,竟然也会因为年久失修坏掉啊,我失足摔下去时,还以为自己会死掉耶!那次之后,我的指导教授就建议我,文本的史料研究对我来说应该会是比较好的选择。」

  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很不应该,但他就是忍不住笑着又补一句。「是对你还是对那些历史文物?」

  她瞪他一眼,但自己却在同时噗笑了出来。

  「都有吧。」她笑看着他道:「反正我后来发现,研究历史不一定要亲临现场,虽然考古能拿到第一手的资料,但真的不适合我,反而在办公室里整理那些手稿、文本,汇整翻译古人写下的文字,让我也能从另一种方式,去了解当时人们生活的方式。」

  「翻译?所以你看得懂拉丁文?」

  她好笑的说:「那是基本啊,不然我怎么整理这些资料?」

  「也对。」他闻言笑了出来,「所以你也看得懂那个黑色字典?」

  「一点点。」她谦虚的说。

  「印度梵文?」他挑眉。

  「一点点。」

  「埃及的象形文?马雅文?古希腊文?」

  「我哪有那么厉害。」她笑着道:「我有学过一些,但都只是基本,不过现在科技发达,很多文字资料利用网路图书馆就能查到,相关书籍论文也出版不少,只要有相关字典和对照表,我多多少少可以试着解译它们。而且我也认识不少人类学家和语言学家,真要太难的,就写信请教一下高手啊。」

  他松开她的手,抓来刚刚被他抛弃的平板电脑,趴在她身边,好奇的往回滑到其中一幅图案,问:「那这个在说什么?」

  小满翻身趴看着平板里的图案和旁边的解说文字。

  那武术图册里,大多数都是图片,缺乏描述性的文本,所以他刚刚才翻看得很快,但偶而也有文字解说补述的部分,那些文字大多是拉丁文。

  「这是德国十六世纪的一种棍术技巧。」她告诉他。

  他往前翻到另一批线条较简单的黑白图案,再问:「这些搏击技术呢?」

  看到那些图案,她皱起眉头,想起刚刚就是这批图稿让她烦恼了一阵子,道:「这是十四世纪的手稿,但这批手稿没有作者的名字,加上有一部分已经佚失了,真的就是一个断简残篇的状态,而且页面的顺序好像也不太对,上面没有书写页码,我怀疑之前被人弄乱过,正在想要怎么处理它们。」

  「这个的武术顺序吗?」他看着平板,将所有图片缩小,然后快速的拖曳它们,「应该是这样吧。」

  小满呆了一呆,把平板拿过来查看,发现他重新拉过的图案,看起来顺序确实好像比较……不对,是真的比较正确,那些人的动作看起来流畅多了。

  「你怎么知道?」她傻眼的看着他。

  「这些其实和我学过的擒拿术有点像。」他对她露出得意的笑,「以前蒙古不是一路打到西方吗?也许当时双方有互相研究了一下吧?」

  她惊讶的道:「蒙古西征是在十三世纪,这批手稿是十四世纪的,在经过多年战争后,双方确实有可能研究过对方的武术。」

  说着,她忙打开另一个资料夹给他看。

  「这些呢?你看得出顺序来吗?」

  「我看看。」

  他伸手打开图片,快速的翻看着,一边帮她把图案重新排序。

  看他眼也不眨的把困扰她好几个星期的事情一下子就搞定,她才发现她早该去找武术专家询问一下才对,但因为这些中古武术在枪炮弹药发明之后多已失传,剑击和搏击虽有流传下来,却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在这之前,她和其他人,完全没想到东方传统武术竟然也有相通的地方。看着他快速的移动着那些图片,她怀疑就算她想到要去问武术高手,那些人真的能像他这么迅速的搞定这些手稿。

  它们并不是漫画卡通,没有连续动作,真的没有一点天分还看不懂。

  她清楚他一定是十分专精这些武术招式,才能如此快速的分辨它们的动作顺序。

  若遇到陌生的武术动作,他还会停下来研究一下,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和她解说其中的武术动作,小满边听他解释示范,边忙着做笔记,然后在他对其中的文字描述感到好奇时,翻译给他听。

  结果这天晚上,两个人就这样趴在床上讨论了一整晚,从西方中古武术,聊到东方传统武学,讲到其中的相似与不同,又聊到各地的食物和民间传说。两人天南地北的瞎聊着,他的胡说八道常让她喷笑出声,却又莫名放松。夜越来越深,她真的累了,呵欠连连的,却又舍不得睡着,但最后还是不敌浓重的睡意,蜷缩在他身边就这样趴在床尾睡着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习惯在放假时看见他。

  他几乎像是住在她这里,只是平常会出差去工作。

  而她承认,家里有个男人真的颇好用,老屋有很多需要维修的地方,而他几乎样样精通,就连屋顶漏水他也能轻松搞定,非但如此,他比她更懂得如何敦亲睦邻,对附近的邻居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嗜好兴趣,有几个孩子孙子,几只猫狗,他全如数家珍。

  他是个爱笑的男人。

  她认识的每个人都喜欢他。

  偶而他有空,也会和她一起出席同事之间的聚会,参加雪伦博士的婚礼,参加法兰德教授儿子的受洗,他甚至陪她一起去了馆长母亲的告别式。

  「你不需要去的。」她好笑的看着他:「就连我都没见过馆长的母亲,我去只是因为大家都会去。」

  「我知道。」他打好领带,套上西装外套,走出浴室,看着她微笑:「但与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发呆,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这话,让她脸红心热。

  他低下头来,亲了她一下。

  「你知道那是丧礼吧?」她提醒他。

  「当然。」他朝她眨眼,「你放心,我会很规矩的。」

  于是,在那细雨纷纷的星期天,他和她一起去了教堂,参加了那枯燥乏味,又让人心情低落的告别式。

  他真的很规矩,甚至没有试图逗笑她,但他一直握着她的手。

  离开时,她绕去化妆室,走出教堂却看见他撑着一把黑伞,蹲在路边和一个闷闷不乐的小女孩说话。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穿得十分整齐,却哭得双眼红肿。

  那把伞有大半都遮着小女孩,雨很小,并不大,但他的西装后面有大半都湿了,显示他蹲在那里已好一阵子。

  她听不到他和那小女孩说了什么,但她看见他凭空变出了一朵百合花,让小女孩瞪大了眼。

  他把白色的百合花插到小女孩的耳朵上,然后说了些什么。

  小女孩露出了怯生生的笑容,他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朝小女孩伸出手。小女孩迟疑了一下,把小手交给了他。

  他牵着那小女孩走回教堂,他看见她,朝她眨了一下眼睛,把雨伞交给她,无声和她说了一句话。

  「等我一下。」

  她站在原地等他,看着他送那女孩进教堂,半晌后,他走出来,她忍不住问他。

  「那是谁?」

  「茱蒂。」他告诉她,道:「约克的女儿,她害怕死掉的人。」

  「约克是谁?」

  「杰佛瑞的儿子,杰佛瑞.约翰森是——」

  「我们博物馆的馆长。」她打开手中黑伞:「你不会以为我不记得自己上司的名字吧?」

  「你就不记得约克啊。」他和她拿过黑伞,牵着她的手,走上人行道。

  「约克不是我的同事。」她任他牵着手,好奇再问:「所以,你和小茱蒂说了什么?」

  「她不相信天使论,比较相信死掉的人会变成鬼,我告诉她,虽然她的曾祖母死掉了,但曾祖母还是很爱她,不会因为她死掉了,变成鬼了,就不再爱她,因为爱是永恒不灭的。」

  来到车边,他替她拉开车门,看着她,微笑:「还有她的曾祖母和她一样很爱漂亮,如果她愿意也送曾祖母一朵花,曾祖母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坐上车,看着他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那边,收伞开门上车。「爱是永恒不灭的?」她忍不住重复他说的话。

  「没错,爱是永恒不灭的。」他脱掉湿掉的西装外套,回头放到后座,笑着发动车子,边说:「噢,还有百合花是大天使加百列的圣剑,只要带着那朵花,加百列就会保护她,所以加百列手上才拿着百合花,告别式里也才会放那么多百合花。」

  他的说法,让小满轻笑,「你不是说她不相信天使论?」

  「有神才有鬼啊,有鬼必有神,那丫头要真不相信,怎么会害怕死掉的人?」他把车开上路,笑着说:「而且你要知道,她才七岁,就算你告诉她芭比娃娃半夜会爬起来开party,她也会相信。」

  她闻言再笑,「你怎么懂得该如何应付小女生?」

  「我有个小妹。」他禽着笑说:「小我很多岁,她在这年纪时,爱哭又爱跟,超烦人的,但那时我说什么她都信,真的超好骗的。」

  他笑着说,言语中带着疼宠。

  她知道他一定很疼那位小妹,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有耐心蹲在路边和一位陌生的小女生瞎耗的。

  他妹小时候,他一定也常这样和自己的妹妹在路边耗着,用他的胡说八道,说服自家小妹。

  看着身旁男人温柔带笑的侧脸,忽然间,某种领悟滑过心头,让心口紧缩起来。

  如果哪天她想生,她希望孩子的父亲是他。

  他会是个好爸爸的。

  这领悟让她心跳飞快,匆匆把视线从他身上拉了回来。

  车窗外飘下的雨,不知何时,成了雪。

  可她没有看着那些片片飘落的飞雪,只忍不住看着车窗上男人的倒影。

  耿念棠。

  她从来没想过,会和他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他真的一点也不适合她,但只要他在,她就没办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每当他离开,总也好像把她的心偷走了一点点,一次一点点,每次都一点点,直到她发现自己整颗心都被他偷走了,只有在他回来时,在他回到身边来时,她才能真正感觉心在胸中眺动,感觉它在胸口里,因他而发热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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