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丫头,真是你?”周秋霁瞪看对方,“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嘘--”周冬痕示意她轻声,以免被外面的人听见,“无论如何,二姊你要记着,我如今叫纤樱。”
“你刚才说,你是跟随苏公子的人?”只觉得不可思议,“堂堂相府三小姐,为何去扮演丫头?”
“不是丫头,”她猛摇头,“是侍妾。”
“什么?!”周秋霁惊讶得不自觉提高音量,“你说什么?”
“二姊听到什么,妹妹便说了什么。”周冬痕巧笑。
“你疯了?”气不打一处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如此荒唐,怎么跟爹娘交代?”
“就当我爱慕苏家公子好了,”她叹了一口气,“二姊你就别问了。”
“我明白了……”周秋霁凝思细想,其实,不难想到答案,“是为了当年那件事吧?”
周冬痕看看三姊,半晌,才点了点头。
“看来,二姊也知道当年那女子是谁了,没错,当年是我害了她,苏夫人痛失爱女,神志不清,苏家最近又遭遇了一些麻烦事,我想,我该帮帮他们--”
“帮忙归帮忙,你也犯不着去做什么侍妾吧?”周秋霁一颗心悬了起来,“那苏公子是苏品烟的哥哥?你跟他,你们……”
“二姊别担心,妹妹还不至于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来。”周冬痕道,“过了这阵子,待苏家解决了麻烦,我自会全身而退。”
她该说什么?是孽?是缘?
当年一桩阴差阳错的冤案,倒把她们姊妹俩卷入深渊,无法脱身。
周冬痕倒替她担忧道:“你与姊夫成亲的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我方才在前厅听闻,似乎你们最近发生了口角?你膝上这伤不会是姊夫弄的吧?”
“夫妻相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周秋霁故作云淡风轻地说,“前日是吵了两句,过几天自然会好的。”
“方才你没来,那个徐家大小姐倒迫不及待地迎出来了,”她于向观察人事入微,“我瞧她那模样,像把自个儿当成相府的女主人了。”
“她是自幼爱慕她表哥没错,”笑了笑,“不过你姊夫从没把她放在心上。”
“哦,”闻言,周冬痕这才放心的额首,“那就好。”
虽然这番对话听上去并无疏漏,但周秋霁知道,她这聪慧的妹子并不会轻易相信她的糊弄。
或许是因为她太不会作戏,又或许是她眼眸中透着掩不住的哀伤,冬痕狐疑地瞧着她,像是要瞧进她的骨子里。
冬痕自幼习武,以侠女自居,该不会为了她做出什么打抱不平的事来吧?
她顿时不安起来。
京郊的田庄,每到冬季,便有猎狐的习俗。
狐狸生性残忍,时常跳进鸡舍将小鸡全数咬死,最后仅叼走一只,更有甚者,闯入禽鸟的栖所,数十只鸟统统死于它的爪牙之下,它却一只不吃、一只不带,空“手”而归。
为此,农户们都恨死了狐狸,冬季本就食粮稀有,饲养家禽不易,被狐狸这一闹腾,简直没法儿过年了,猎狐习俗便因此而生。
周冬痕听闻猎狐之事,兴趣大起,直嚷着要参与,苏品墨似对她十分宠爱,便替她求了江映城,他自然是应允的,但她得寸进尺,提议弄一个猎狐大塞,拉着二姊与二姊夫也一并前往。
周秋霁膝伤已经痊愈大半,也想藉此机会与妹妹多说说话,便欣然答应。
那一天,又是一场大雪之后,他们三行人在号角声中跨上骏马,蓄势待发。
“听闻狐狸甚是狡猖,要猎到一只不太容易,”周冬痕道,“不如咱们便以日落之际为限,谁猎到最多,便算谁赢,如何?”
“胜者有何奖赏呢?”苏品墨在一旁笑问。
他是名十分俊美的男子,与江映城相比毫不逊色,但他不似江映城这般温文,神采外放,言词也颇为风趣,如灿日明霞。
“妾身一时想不出有趣的赌注,”周冬痕看向江映城,“丞相身为东道主,一切听丞相的吧。”
“品墨,不如这样吧,我书房那幅苏轼的真迹,你喜爱已久,若你得胜,我便赠送于你。”
“哦?”苏品墨不由得惊喜,“你真舍得?好好好,若我输了,我家中若有你看中的东西,无论什么,你尽管拿去。”
“别的也不差什么,只是……”沉默片刻,他眉心微楚,“你家中那张月牙古琴,我倾慕已久。”
“那是品烟的遗物,”苏品墨怔了怔,“只怕我母亲不舍得。”
苏品烟的遗物?呵,难怪了,教江映城倾慕至此。
周秋霁在一旁听着,心头微微一紧,更不由得泛酸。
“但我方才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了,也不会食言,”苏品墨复笑,“你真赢了这一局,无论如何,我会劝说家母割爱的。”
江映城额首,目光中满合感激。
“不如两两一组吧”周冬痕忽道,“妾身与我家相公一组,丞相自然是与夫人一组,如何?”
说完,她忽然偷偷向二姊使了个眼色,笑意深长。
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周秋霁有些迷惑,但言已至此,虽然她不擅骑射,却不得不打起精神,与江映城策马并肩而立。
号角声再度响起,引路的猎户一声长啸,马儿齐奔。
周秋霁挥着鞭子,跟在江映城身后,穿过积雪的小桥,眼前出现一片灌木林,周冬痕与苏品墨往西而去,江映城却忽然拉紧缓绳,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他们往西,我们便往东吧,”他决定着,“否则都集中在一块儿,也分不出什么胜负。”
她点点头,随他改了方向。
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妹妹的用心了,所谓猎狐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实际上妹妹是希望借机让她跟江映城多相处。
在这冰天雪地的境地里,两人齐心协力做着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增进感情吧?
“狐狸性灵,最知时节,像此等雪天,白狐较为肆意,因为雪色可为它的毛色做伪装。”江映城朝着她说着,“必须盯紧雪地,稍微发现异动,便拔箭射出,容不得迟缓,机会稍纵即逝。”
“没想到你对猎狐如此在行。”她笑道。
“从前在沁州的时候……”他眼光放远,似被勾起回忆,“我与品墨他们……也时常猎狐,不过沁州四季常青,以青狐出没居多。”
品墨他们?也包括苏品烟吧?
那一定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他与心上人策马飞驰,说说笑笑的,好不快活自在。
周秋霁正想得出神,忽然感到一片寒意落到她的发上,天空又下起雪来了。
“这天气可真是糟糕,”江映城叹道,“看来今天是猎不到什么了,白忙了一场。”
“说不定一会儿这雪就停了。”她看看四周,“先找个地方避避要紧。”
此刻猎户已四散,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难得的独处。
“我知道一个地方,跟我来。”他示意道。
她不禁好奇,随他急行了一会儿,便见前方出现了一间山神庙,坐落在稀疏的枯木中,真是一处寂静的所在。
虽然冷僻,但庙中香火倒挺旺的,可见四周猎户常来供奉,倒不至于荒废了。
“此处虽为庙字,却是猎户们歇脚的地方,”江映城引她步入其中,“过往之人都很自动地把干粮、泉水、木柴等物放置于此,以供彼此需用。”
“咱们今天空手而来,倒不好意思了。”周秋霁果然看到庙中物品齐全,难得的是还备有干净毛毯,让人望之心生暖意。
“回去以后,我再派人带些东西过来添补,当下不必拘于小节。”他笑道。
他脱了大氅,很利落地升了葺火,再取了泉水、肉干、地瓜等食物,在火上现烤,没多会儿,泉水烧沸了,热腾腾的吃食也有了。
她一直瞧着他,没想到他也能干这些脏重的粗活,不知为何,看着他陀进忙出的,她忽然有些感动一仿佛他们真是寻常夫妻,他在做着一个丈夫常做的事。
“过来啊,傻愣着做什么?”江映城抬头对她莞尔道。
他捕了毛毯在葺火旁,打扫干净,供她席地而坐。
“从前,你与苏姑娘也常到郊外狩猎吧?”周秋霁忍不住问。
他一怔,没料到她会有胆子提起。
“品烟虽然外表文静,却最喜欢做些活泼之事。”他沉吟片刻,终于道,“我自幼瘦弱,她便拉着我一块儿狩猎骑马,倒让我受益不少。我记得有一次也像今天这般,天气忽然变得很恶劣,我与她在山间小屋避雨……那天晚上,我们一宿未归,促膝秉烛夜话,她说的每一个字,我这辈子都记得。”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语意却凝重得像一颗灰色的水滴,一直滴到人心最深处,描述的情景也是那般平淡,不加任何浓墨重彩,但就是听得让人动容周秋霁发现自己竟如此羡慕苏晶烟。假如,这世上有一男子,能够记得她曾说过的每一个字,她便死而无憾了……
“你对苏品烟深情至此,难怪,那天晚上你不肯……”她低低感慨。
她用了很轻很轻的声音,想让他听见,却又不想让他听到,然而矛盾之间,他还是听清了。
“那晚怪我唐突了。”他答道,“你也别太介意府中的议论,或许,这倒是好事,他们都知道我们不睦,日后我放你离去,你再嫁也容易。”
没错,这样对她的名声,倒有好处。
周秋霁酸涩而笑,拿了一块肉干嚼在嘴里,却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