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衸背着竹篮走在深山里,林间风声鸟鸣,脚底的落叶沙沙作响,青草和霜露的香气飘浮在空气中,这是他感到最自由自在的时刻。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单独一人来到华南山区研究药草,享受一个人独处的安静时光。
午后,他来到一棵大树下,取出竹篮中采摘来的桑寄生、刺苋、红田乌等各种药草,与《本草纲目》上所记载的一一辨识比对。
他会开始读医书、研究药草,起因正是胤禘。和胤禘两人一起出生,但是他四肢健全,自小就生得白白胖胖,也很少生过病,可胤禘就不同了,一出生右腿就有了残疾,身子也异常瘦弱,自小大病、小病不断,御医甚至还担心他不容易养得活。
虽然这是两个人天生就注定好的命运,与他并无直接关系,但是他每回只要一看见胤禘又生病了,心中就会有着强烈的不安和歉意,就好像胤禘的健康是被他夺走的一样。两个人在母亲的腹中一起成长,然而自己的身体健健康康,胤禘却体质孱弱,母亲看他的眼神常常是冷漠的。
由于胤禘时常生病,御医也常常进出景阳宫,和御医接触久了之后,他知道御医对胤禘右腿天生的残疾均束手无策,但是他心中仍怀有希望,期盼胤禘的右腿有医治好的一天,于是,他开始研究起药草和医方,下定决心好好钻研医术,想办法找到可以医治好胤禘的药方。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几乎读遍太医院内的医药专书,再加上御医的教导亲授,他的医术日益精进,但是尽管用遍了皇宫内的御用药材,也始终治疗不了胤禘右腿的残疾。不过他并未因此放弃,决定走出太医院,走出皇宫,往潮湿温暖的华南山区寻找珍稀药草。
天渐渐阴了。
胤衸抬头看了眼天色,浓云密布,看样子很快就会下雨了,他决定在下雨前提早下山。
才刚把医书收好,绵密的细雨就已经开始下了起来,很快就将他的头发和衣服浸了个湿透。
胤衸加快脚步下山,在经过一处崎岖不平的山径时,忽然听见陡坡下传来微弱的呜咽声。
有人掉下去了?他停住脚步仔细察看,发现陡坡下确实有一团人影,正焦急地仰头张望着。
“有人吗?救命啊——”
听见这声柔细的哭喊声,胤衸确定掉下陡坡的是个小姑娘。
“你没事吧?”他蹲下来,高高望着坡底下蹲坐的人影。
“我……我的腿……”
“腿受伤了吗?别怕,我来救你。”胤衸没有多想,便把竹篮放在山径旁,一边抓着树干,一边慢慢滑下陡坡。
来到坡底,胤衸才发现那个小姑娘就跌在坡下的一道山沟里,动弹不得。
“你还好吗?”他仔细看一眼那小姑娘,见她生得眉清目秀,脸蛋柔美细致,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我的腿很疼……”那姑娘见胤衸盯着自己看,白玉般的耳朵霎时红透。
“伤到什么地方了?能动吗?”胤衸回过神,慢慢将她从山沟内抱了出来,蹲在她面前温柔地询问。
“脚踝,疼得站不起来。”姑娘从来没有跟一个年轻男子这样单独相处、说话过,脸颊早已羞得通红,低垂着脸不敢直视他。
胤衸见她一身淡蓝衣衫全都沾满了污泥和枯叶,双手也布满了擦伤,猜想她的脚踝必然撞伤得很严重。
“能让我看看吗?”他谨慎地、柔声地问。
那姑娘不敢把头抬起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倒下意识地将脚微微缩了回去。胤衸猜想,她应该在犹豫着男女授受不亲这回事。
“你受伤了,现在又下着雨,如果不赶紧把你带上去,你要是病了会更不妙。我名叫胤衸,是京城人氏,你放心,我不会占你便宜,只是要看看你的伤而已。”他语调温和,试着说服她。
小姑娘偷偷抬眸打量着他。原来是京城人氏,难怪模样看起来俊雅贵气,说起话来也温文有礼,和乡野村夫大大的不相同。她对胤衸的好感渐渐加深,一颗少女芳心悄悄被他触动。
“我……我叫安茜……”她细声细气地报了姓名。
胤衸微微一笑。
“好,安茜,现在你我也算认识了,可以让我碰一碰你的脚吗?”
安茜点了点头。
胤衸一腿蹲跪下来,手掌在她受伤的脚踝处捏握了一下,她立刻疼得缩肩皱眉,眼中泪花乱转。
“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不过扭伤得很严重,恐怕脚踝会愈来愈肿,我们先想办法爬上去再说。”他轻声说。
“可是……这陡坡这么高……”安茜咬着下唇深深吸气,现在的她连站起来都有困难,更不用说要她往上爬了。
胤衸站起身四下望了望,看见一旁有个竹篓,四周散落了不少药草。
“你也是来采药草的?”他好奇地问。
“是啊,我家是开药草铺的。”她双手交抱,环住自己隐隐发抖的身躯。
“你一个人上山,就不怕遇上坏人吗?”以姿色来论,安茜算是相当出色的,难道不怕遇见登徒子骚扰?
“我爹病了,没办法上山来采药,我弟年纪也还小,所以只好我来了,上山前我只想着要帮爹的忙,倒是没有想过会不会遇上坏人。”她害羞地笑了笑。
胤衸被她的笑容迷惑了,在宫里,他没有见过如此令人舒心透骨的笑容,柔美羞怯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公子,真是对不住,我真怕连累你也上不去可怎么办?”安茜的眸心盈满了忧虑。
胤衸定了定神。
“你放心,傍晚前我要是没回去,自然会有人来寻我。”他发现她的脸色愈来愈青白,要是继续在这里淋雨,只怕她要大病一场了。
“那……我们是不是就在这儿等你的随从来?”安茜看他的模样就像个贵公子,有仆从跟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是雨愈下愈大了,等他们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在他们身后是一片浓密树林,而陡坡之下是深深的溪谷,所以除了往上走,他们也没有别的路可行了。可是看安茜的情况,要她自己往上爬是极困难的一件事,除非是他背她……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不自禁地低头看了安茜一眼。她浑身已被细雨打得几乎湿透,单薄的衣衫勾勒出她纤瘦的娇柔身躯,长到二十岁,他从没有碰过任何一个陌生女子,更别说还要背到背上了。蓦然,他的喉头升起一股奇特的焦渴感,陌生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公子,你浑身都湿了,你……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她连说话的嗓音都开始发抖了。
“趁雨还没有太大,泥地还没有吃太多水,现在要爬上坡还算可以。”胤衸不想等她病倒了再来后悔。“走吧,我先带你上去。”
“你带我?”安茜微怔。
“我……只好我背你了。”他已想不出别的方法。
安茜迅速地低下头,烧红的火苗在她白皙的面颊上窜延。
“没办法,我只有一双手,挪不出另一双手抱你,所以只好委屈你了。”他只希望她能明白,他没有想要吃她豆腐的意图。
安茜的脸颊无法克制地朱红。怎么办好?她如果让他背着,那简直是半个身子都得跟他贴在一起了。一个月前,爹娘才给她订下一门亲,她是将要出阁嫁为人妇的新娘子,万一这件事传了出去,传到她未来的夫君耳里,说不定会被退婚的,她该怎么办好?
胤衸与她僵持着,等着她做决定,但是雨渐渐下大了,他看她身上的衣衫淋得更湿,便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从头到脚遮盖住。
安茜愕然地仰起头,迎向他温柔的眼眸,她的心开始怦怦地跳,羞涩的红晕深深染红了她的双颊。她微微低下眸,看见雨水已将他身上仅剩的雪白中衣淋得几近透明了,倘若她再坚持下去,只怕还没等到他的随从来,他们两个人就会双双病倒在这里了。
下定决心后,她咬牙忍着痛,缓缓撑着身子站起来。
胤衸将外袍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扶她站着。
方才坐着看胤衸,安茜只感觉他是瘦瘦高高的男人,却没想到他竟然会那么的高,高到她的目光平视只看得见他的胸膛。
“那就……麻烦公子了。”安茜轻声低语,两颊胀得通红,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眼前的男性胸腔在湿透的薄衣下若隐若现,她的心跳愈来愈急,整个人晕眩得几乎快要站不住。
“你还好吗?”胤衸看她脸颊异常红晕,全身还不住发抖,但是手心却潮湿火热,怕她病了,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还好,只是很冷、很冷。”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身子冰冰凉凉的,体内却燥热得恍如火烧。
“你可能要发烧了,我们赶快上去吧。”胤衸蹲下来,手势熟练地将她往背上一拉,然后轻松地背了起来。
安茜被突然升起的高度吓得攀紧了胤衸,双手环住他的颈项稳住自己。
胤衸感觉到她柔软贲起的酥胸压覆在自己的背上,突然有股异样的热气从他下腹窜流到四肢百骸。
“一定要抓紧我,不然会掉下去,知道吗?”他迅速摇掉脑中的绮念,嗓音低哑地提醒。
“好。”安茜毕生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强烈的心跳撞击着她的胸腔,体内的火仿佛烧得愈来愈旺,他们两个人只隔着单薄的衣衫紧贴在一起,他一定感觉得到她急切猛烈的心跳吧?她愈想愈害臊,愈害臊心就跳得愈快。
胤衸双手抓住树干,小心翼翼地背着她慢慢爬上陡坡。
安茜双臂紧紧地环住他,偶尔会不自主地发出惊呼声。
“你比我想象中轻很多,我常常背我弟,他又高又重,我都背习惯了,所以背你不算什么,你只要放心地抓紧我就好,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他一边往上爬,一边笑着跟她说话,试图冲淡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也顺便安抚她害怕的心情。
安茜紧紧攀伏在他背上,他的身体好温暖,她柔软的地方压着他坚实的背肌,她清楚感觉得到他的肌肉因用力而收缩抽紧,在全然阳刚的男性气味里,她有些昏眩迷茫,心底有个角落暖暖地热了起来。
“十八爷——十八爷——”
就快爬上山径时,远处传来一声声的叫唤。
“我的随从找来了。”胤衸笑了笑,一鼓作气地抓紧树干,大跨几步爬上了山径,然后气喘吁吁地将她放下地。
安茜看见两个仆从满脸紧张地奔过来,手里提着一支大伞。
“十八爷,这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两个仆从立刻张开伞,撑到他们两人的头上遮雨。
“没事,这位安茜姑娘跌下了陡坡,我将她救了起来,不过她的脚踝扭伤了,下山恐有不便,你们去弄顶轿子来送她下山。”胤衸说道,一手仍不忘搀扶她。
“十八爷,雨愈下愈大,山路也愈来愈泥泞,尤其是这段路窄小崎岖,轿子恐怕上不来呀!”
“没关系,不用轿子,我自己慢慢走下山就行了。”安茜不安地低垂着头,细声细气地说。
“姑娘现在这样不好走下山,一不小心很可能又会摔进山沟里,这样太危险了。而且姑娘淋了雨,也似乎在发烧,得尽快下山找大夫看病才行。”胤衸严肃认真地对她说。
“要不,干脆奴才两人轮流背这位姑娘下山好了?”一名仆从提议。
胤衸还没反应,安茜就已经立刻猛摇头。
“不用、不用,我……我还是自己走好了……”
胤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思片刻后,便温文地一笑。
“那还是我背姑娘下山吧。”
“十八爷!这种事让奴才来做就行了!”两名仆从惊喊,连忙阻止。
“什么叫‘这种事’?”胤衸略略沉下脸。
两名仆从愕然对望一眼,他们侍候的这位爷平时很少动怒骂人,也极少发脾气,总是斯文儒雅、温和谦逊,没想到竟然会为了这个姑娘板起脸来。
“我……真的不用……”安茜红着脸,不敢抬起头看他。
“别在这儿耗时间了,再耽搁下去你就要病了,快走吧。”胤衸不给她踌躇犹豫的机会,转身再度将她背了起来,缓步走下山。
两名仆从傻了眼,他们只知道十八爷是十九爷的专用轿子,没想到十八爷竟然会破例背起一个小姑娘。
安茜又羞又窘,脸颊热辣辣的发红,上身撑得直挺挺的,不敢往前靠在他的背上,可是她的脑袋昏昏沉沈,他的身体又那么温暖,她最后终于撑不住,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背上,舒服地闭上了眼。
她又困又倦,在他沉稳的步伐、规律的晃动中缓缓地睡去。
“先别睡,你住在哪里?先告诉我……”
隐约中,她听见胤衸温柔的声音轻声问着她。
“我家……在梅溪县,贞顺牌坊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