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起床不久的胤衸,就听见西暖阁传来叫唤他的声音,他慢条斯理地扣着领扣。
正在梳发的安茜看着胤衸浅浅一笑,没有过于惊讶的反应。
进宫以后,她就知道胤禘会使唤胤衸帮他更衣沐浴,刚开始觉得有些奇怪,几回以后便也习惯了。
“胤衸,你来不来!”胤禘的嗓音开始不耐烦了。
胤衸从黑檀木方柜中取出一袋药包,神色平和地走出房门,穿过正殿,来到西暖阁。
推开房门,他看见屋内已经摆好了装满热水的大浴盆,而胤禘仍趴卧在床榻上,身上只穿一件白绸衣。
“你愈来愈慢了!”胤禘的口气十分不悦。
胤衸没有答腔,伸手试了试水温,觉得不够热,他又走出去,吩咐宫女再提一桶热水来,加热到他满意的水温后,接着便把药包放进浴盆里,直到屋内弥漫出浓浓的药香。
“可以了。”他走到床榻前,把胤禘从床上拉起身,用习以为常的态度脱下他的衣服,到了浴盆前,再抱起他慢慢放进浴盆里。这些事情他已经做惯了,就算胤禘长得跟他一般高硕,他也不会觉得太吃力。
胤衸拿起布巾替他擦抹肩膀、手臂和背脊,没有开口说话。他们兄弟两个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几乎难以分辨,但是除了胤禘的右腿和他有极大的不同以外,胤禘肩背中央有颗他没有的痣,也是他们兄弟两个另一个不同的地方。
“还在生我的气吗?”胤禘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胤衸淡淡一笑。
“这个药方用了快一个月了,对你有没有效果?”他避重就轻。
“没有,除非有天我能跑了,那才能叫有效果。”胤禘自嘲地冷笑。
胤衸揉了揉额角。
“胤禘,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那又如何?”胤禘拧起了眉,狐疑地盯着他看。
“你霸道的脾气最好改一改,不要总是这样气势凌人。像更衣沐浴这种事,明明恩喜就能帮你,你又何必太拗,非要我不可?”他心平气和地劝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眼神微寒,隐隐察觉到胤衸话中有话。
“我已经奏请皇阿玛赐我完婚,皇阿玛也同意了,并且下旨将宫外一座府邸赐给我,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搬出去了。”胤衸平静地说道。
“皇阿玛准你搬出去?”胤禘的眼神转为锐利。
“嗯,每个皇子都是一样的规矩,皇阿玛当然没有不准的理由。”他压低嗓音,仿佛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胤禘激动地拍开他的手,水花溅起湿了他的衣衫。
“每个成婚的皇子都要搬出宫去,十五哥、十六哥不也都搬出去了吗?”
“那不一样!”胤禘忿忿地打断他。“你居然要自己搬出去,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居然、要一个人搬、出、去!”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的妻子。”他叹口气。“胤禘,你将来也要娶妻生子,我们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一起的,我们都会有各自的家庭。”
胤衸沉重的话语对胤禘来说根本不具任何意义,他现在心头有一把火在烧,其实这把火苗从看见安茜的那一眼起就开始窜烧了,这把火闷烧到了此刻,已几欲破肤而出。
“我知道了。”胤禘咬牙狠视他,神情已逼近狰狞。“你在我和安茜之间选择了安茜,你选择了她,丢弃了我!”
“你是我的弟弟,我永远不可能丢弃你,而安茜是我的妻子,这是不同的两种感情,你要能分清楚才可以。”
“什么两种感情?你才跟安茜在一起多久,论感情有比跟我还要深吗?”胤禘讥刺地笑。“我看根本是你早就厌烦我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娶个妻子回来,先斩后奏,就是巴不得早点远离我吧!还说什么两种感情,不过是看谁在你心里的分量比较重罢了,有什么不一样?”
胤衸知道现在跟盛怒中的胤禘解释再多都没有用,对女人深恶痛绝的胤禘,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如果你没有爱过一个女人,你永远分不清楚什么是男女之情,什么是兄弟之情,我现在说再多,你也不会分得清楚。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我更亲,你只需要记住这点就足够。”他的语调温和得令胤禘难以反驳。
“你要走就走吧,最好走得远远的,我不在乎!”胤禘扬起下颚瞪他,眼神冷漠而高傲。
胤衸深深地看着他。
“走啊!”胤禘狂怒地大吼。“我不再需要你了!快走!”
*
养心殿东暖阁。
胤衸在御榻前跪下叩头。
“儿臣拜见皇阿玛。”
“起来说话。”康熙指了指榻前的花凳,要他坐下。
“是。”胤衸恭谨地坐了下来。
康熙用淡然的目光打量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
“你要立谁当嫡福晋,朕原是要过问的,但是你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在先,婚事只好顺势下去办了。不过,你向来自爱自持,冷静沈稳,怎么会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沉不住气?实在出乎朕的意料。”
“儿臣也说不上来,或许是缘分到了吧。”他谨慎应答。
“推给缘分倒是最好的理由了。”康熙的笑容更淡了些。
胤衸一怔,背脊一阵微寒。
“这几日胤禘情绪不太好,闷闷不乐的,是怎么回事?”康熙忽然问道。
“胤禘他……还没能接受儿臣娶妻的事实。”他低声回答。
“你们兄弟两个一起出生、一床睡大,没一刻分离,现在你要成婚,搬离皇宫,也难怪胤禘心情寂寞。”
“儿臣会尽力开导胤禘,不让他胡思乱想。”胤衸静静地说。
“那就好。”康熙抬起头远望出去,看着窗外落叶纷纷。“入秋了,又到了狩猎的时节。朕原有意命你们兄弟两个随驾到热河狩猎,但是胤禘回朕,他的腿疾犯酸犯疼,无法随驾。”
“既然如此,儿臣就留守在胤禘身边照料他,还请皇阿玛不必担忧。”胤衸立即说道。
“但是,胤禘跟朕表明,他希望由你随驾。”
“儿臣随驾?!”胤衸错愕地呆了一瞬。“那……胤禘的腿疾谁能照料?御医必定得随驾前往热河——”
“朕会让陆御医留守宫里。有你随驾也好,你懂得不少医术,前阵子陆御医曾对朕夸过你用药大胆适当,看脉也颇有天分,有你跟着到热河,也算是抵得过陆御医一人。而且有你陪伴,时时看着你的模样,也能让朕解一解对胤禘的思念。”康熙微笑说道。
胤衸浑身僵住,脑中轰轰乱响,心急如焚。
去一趟热河狩猎,至少得三个月才能回京,不但和安茜要分离三个月,让胤禘和安茜共住在古鉴斋里这么长的时间,也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胤禘会不会趁他不在安茜的身边,再想出各种方法整她?
“那就这么说定了,三天以后动身,你回去准备准备。”康熙闭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
胤衸明白皇阿玛已作了决定,他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儿臣遵旨。”
他神魂不属地回到古鉴斋,瞥了西暖阁的房门一眼。
胤禘跟朕表明,他希望由你随驾。
想不到胤禘居然会向皇阿玛提出要他随驾的建议,这么做的用意,无非就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将他和安茜分开,这么恶劣的报复,让脾气修养绝佳的他也禁不住怒火狂燃。
他愤然敲打胤禘的房门,咬牙低吼。
“胤禘,你听清楚,在我离开的三个月里,要是你敢动安茜一根寒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躺在炕上看书的胤禘,听见胤衸的怒吼声,不为所动地继续看书,但是丝丝的寒意已经渗入了他的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