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彷佛感染到哀伤,不再绿意盎然。
连袂来到位于安阳冉家墓地的严释策与冉芷凌在小春与家丁侍候打伞下,并肩站在雨中,祭拜已入土安葬的冉氏夫妻。
纵然仍旧感到哀痛,可芷凌的心绪已不再激动,澄亮无辜的眼眸蒙上一层泪水,却坚定地没有滑落,沉静地望着合葬爹娘的墓碑。
守在她身旁的严释策紧紧握住她那冰凉的小手,无声传递力量与勇气给她。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粉嫩的唇角勾起一抹笑。“谢谢你。”
“谢我什么?”沉稳的嗓音有着坚定的力量。
“谢谢你不仅安葬我爹娘,还派人修整我家祖坟。”冉家墓地四周没有过长或刺人的杂草,平整的草地、修剪过的花木,一看即知有人定时细心整理。
冉家一门仅剩她一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费心这么做。
“这是身为冉家女婿的我应该做的事,你向我道谢就显得太过生疏。”只要能让她开心,不管是什么事,他都愿意为她做。
芷凌甜甜一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也就不再和他客套,只是与他交扣的手指缠得更紧,甚至感觉到有一条无形的线正将两人的心紧紧牵系在一块儿。
“这里景色秀丽,我可以了解当初祖先们为何会选择这里作为墓地。”环顾四周,有一望无际的草地,有浓密成荫的高大柏树,还有几株姿态端庄的梅树,不远处还有潺潺溪流,无一不美。
“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严释策亦有同感。
不舍地松开与她交缠的手,贴心地准备退开。“你想和你爹娘说些私密的话吗?”
芷凌又勾回他的五指,对他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话是你不能听的。”
打从她一睁开眼,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她的心跳因他雀跃,她的体肤为他灼烫,她的呼吸因他紧促,她的魂魄绕着他打转,她的一切、一切皆因他而生,早已不分彼此。
“爹、娘,女儿不中用丧失了所有记忆,没法忆起你们对女儿的好,可是女儿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努力去想,每天一点一滴慢慢累积,终究会让女儿将遗失的记忆全都拼凑回来。”
她痛恨自己在这一刻,仍对墓碑上刻画的姓名感到陌生,本以为见到爹娘的墓,过去种种会在电光石火间浮现脑海,结果只是她在痴心妄想。
“你爹娘一直都很疼爱你,况且丧失记忆并非你所愿,他们只会为你感到心疼,不会责怪你。”她无辜受到伤害,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没有人会说她的不是。
“我知道,只是……”
“只是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对吧?”严释策替她说出内心的想法。
他如此了解她的心思,教她惊奇不已,他们的心早已紧紧相连,只消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可以猜到她的心思。
她是何其幸运,爱上像他这样好的男人。
自天际飘散而下的细雨,点点滴滴转成豆粒般的大雨,嘈嘈切切,使伞下心心相印的两人忘却周遭的仆佣,眼底仅有彼此存在。
严释策深情凝望着她,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观察芷凌,她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拘谨冷淡,她那时而活泼、时而羞怯、时而迷惘的神情,总是牵动他的心,让他的双眼情不自禁绕着她打转。
她一定不晓得他有多喜欢她,喜欢到只消她一展露笑颜,他就会跟着扬起愉悦的微笑。
芷凌紧紧扣住他的手,一刻都舍不得松开,娇软的嗓音流泄着幸福。“爹、娘,释策对我很好,我们俩会过得很幸福,你们在九泉之下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爹、娘,我会好好照顾芷凌,绝不会让你们后悔将她交给我。”严释策对着冉氏夫妇的墓起誓。
“我爹娘绝对不会后悔,我也不会。”她对他深具信心。
就在两人情意缱绻之际,严释策的随身护卫——李契忽然神色紧张地快步奔了过来。
严释策沉着声镇定问:“出了什么事?”
芷凌感受到紧张的氛围,来回看着严释策与李契的表情,严释策的冷静像支锚,稳定了她的心绪,不再慌张。
“当家的,有一群有武功底子的人正朝这里来,恐怕来者不善。”李契的手下已分别站开,围成扇状,护卫严释策与冉芷凌。
严释策微微颔首。“我明白了,你们多加小心,千万不可大意轻敌。”
“是。”李契吹了声口哨,要手下们不可掉以轻心,自己则站在严释策与冉芷凌身前,不让来人进犯到主子。
“可能是申家派来的杀手,待会儿你跟在我身边,知道吗?”严释策不担心自身的安危,就怕她会受到伤害。
“好。”她用力颔首,一颗心紧揪成一团,在乎的也是他的安危。
雨,愈下愈大,滴滴答答,打在叶面上,宛如索命符。
随侍在侧的小春与另一名家丁害怕地不住左右张望,注意四周动静。
“来了!”李契话才刚说完,果然有一群黑衣人不畏大雨,扬着刀剑自林中冲出。
李契的手下冲上前迎敌,大雨中,泥水四溅,刀光剑影。
芷凌惊得倒抽了口气,步伐不稳往后颠了下,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暗沉的夜,一群扬着刀剑的黑衣人,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怎么了?”健臂及时揽住纤细的腰肢,不让她倒下。
充满关心与忧虑的眼眸焦急搜寻苍白俏颜,担心臂弯里的小女人会昏厥过去。
“我……我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些景象,黑夜中有一群黑衣人张扬狂放地笑着,还到处杀人……”抖颤的唇瓣已惨白得毫无血色,小脸布满惊恐。
“应当是出事那一夜所发生的事。”见到她脸上的恐惧,他心疼不已。
假如可以,他希望记忆在她脑海中的全是幸福快乐的事,而非恐惧与悲怆。
“我……我……啊!”绞尽脑汁拚了命想要想起更多事,可她愈努力,头就愈痛,小手抱着头痛吟。
“别再想了。”严释策抱着她,抬手为她拭去额际冷汗,阻止她再继续想下去。
她虚弱地倚偎在他的胸膛,痛苦喘气,以破碎的声音低喃:“为什么我只能想起这么一丁点事……”
啄吻了下怀中小女人的额际,低哑着声安慰她。“别担心,积沙成塔,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所有事。”
“当家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撤。”李契担心手下顶不住,牵来马匹要先行护卫他们离开。
严释策对前方力抗杀手的手下们大喊:“大伙儿小心点,记住!一定要保住自己性命。”
“是,当家的。”手下们听见他话里浓浓的关心,齐声回应。
他俐落跃上马背,再弯身将芷凌抱上马,环抱守护在身前。“咱们走。”
心下明白,留在此地会让手下们为了保护他们,拳脚无法尽情施展开来,只要他们离开,手下们无后顾之忧,自然能与杀手相抗衡。
小春与家丁在他的示意下,已机灵的跑去躲起来。
严释策扬起马鞭,催促马儿快跑。“驾!”
马儿似乎可以感受到情况紧急,扬蹄快速在雨中奔驰。
李契亦跃上马背,紧紧护卫他的背心,以防杀手袭击。
“别让严释策跑了!快追!”黑衣人见状,扯开喉咙大喊。
其余的黑衣人听见,狂挥手中刀剑,暂时除去眼前阻碍,紧追在后。
“可恶!”李契见手下没能挡住黑衣人,低咒了声。
“李契,别硬拚。”严释策同样发现黑衣人紧追不放,在滂沱大雨中不忘回头叮咛,他极其不愿见到有人为他牺牲生命,尤其是跟随他多年的李契。
李契咧嘴一笑。“当家的放心,我李契可没将这群人放在眼里。”
“我知道你没有。”严释策爽朗一笑,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身前的芷凌。
“芷凌,你紧紧抓着缰绳别放开。”话才刚交代完,就跃下马背。
他突然跃下马的动作,吓了芷凌一跳,她惊慌地回头扬声唤他。“释策!”
透过迷蒙的大雨,她看见严释策对她扬起一记温暖的微笑,一股恶寒猛地自脚底窜上心头,脑中清楚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严释策不理会内心的苦涩与挣扎,离开她,是他所作过最痛苦的决定,却仍得故作潇洒朝她挥挥手,彷佛完全没受到影响,扬声道:“快走。”
与心爱的小女人告别之后,他深吸了口气,暂且摒弃心头的不舍与疼痛,回过头将全副注意力放在迎面而来的杀手身上。
“当家的!”李契不愿严释策留下来和他并肩对抗来袭的杀手。
“李契,你和我是好兄弟,你说我怎能置好兄弟的生死于不顾?”严释策拍了下李契的肩头。
“好兄弟。”李契颊边的笑容咧得更开。
“杀了严释策!”杀手们见严释策留下,心下大喜,齐声吆喝蜂拥而上。
严释策屏气凝神,深幽的黑眸盛满寒意,拔出腰际的佩剑,冷凝着声说:“有本事就来吧!”
杀手们群攻而上,严释策冷峻一笑,毫无畏惧或迟疑,扬剑刺向杀手,捍卫心上人。
雨如自天际倒下的水一般,浇得所有人浑身湿漉漉,马背上的芷凌眼见严释策被杀手包围,吓得一颗心就要跳出胸口,粉唇抖颤不已,颊上的水气早已分不清是泪抑或是雨。
“释策!”雨水无情吞噬她的呼唤。
她心急如焚,权衡跳下马背的可能性,说什么都不肯抛下他,独自求生。
“我绝不让这群可恶的恶徒伤害释策!”娇俏的小脸蛋写满了决心。
可她究竟该怎么做?马儿愈跑愈快,离严释策也愈来愈远,嘈杂的雨声伴随着急切的溪水奔流声,教她心里七上八下。
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她对着马儿大叫:“好马儿,你若是有灵性,就帮我回头救你的主人吧!”
扬蹄狂奔的骏马彷佛听懂她的话,忽地转身往回跑。
芷凌心下大喜,大赞听得懂人话、有灵性的骏马。“你跑得如此卖力,待回府后,我定会喂你最好的马秣。”
马儿听到她所说的话,高高扬起前蹄,快乐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