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宛、轻宛……”慕容则把牧晚晴轻放在湖畔草地上,轻轻按压她胸口。
牧晚晴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良久都没有动静,甚至连一丝气息也无。
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了。慕容则一狠心,双手用力按下,一次、两次突然,她张开口,湖水一股股涌出。对那绯色的、夹杂了鲜血的湖水,慕容则视而不见,咬牙继续动作,直到她将喝下的水尽数吐出,方才停手。
牧晚晴的脸色已惨淡如纸,慕容则探她脉息,又瞧了眼日光,内心打定主意,立刻出掌,凝神为她运气疗伤。
慕容家传的内息功夫至纯至阳,有提神唤命之效,却是极耗精力,在暗河的那几个时辰里,他护了牧晚晴一路,精力残存不多,本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强行运气,对自己身体将大有损伤,他却顾不了了。
时近正午,阳光越发强烈,慕容则只觉得一线热 流游走全身,越来越快,虽左冲右突却寻不到出路,慢慢地,浑身上下都滚烫烧灼,那热 流怕是就要裂身而出。
慕月见光而毒发,他身上的毒,大概已经发作了。
慕容则忧心地看向牧晚晴,见她双唇慢慢有了血色,不由得精神一振,煦暖的内力继续源源不绝地送入牧晚晴体内,护住她心脉,疏导她紊乱的内息。他自身可以不保,却要尽最后一分力,救得她的性命。
小则……她很不舒服,连吸口气都像有刀子扎进胸口。牧晚晴蹙着眉,低低地唤道:“小则、小则。”
“我在。”
熟悉的清冷嗓音令牧晚晴大为安慰,她欣喜地张开眼,却被眼前的慕容则吓住了。
慕容则脸颊胀大了一轮,唇鼻凸出,之前秀美的轮廓了无踪迹,他的脖颈、手掌,也统统都变粗变大,皮肤下隐隐透出不祥的紫色。
“痛得厉害?”慕容则只道她的失神是伤痛所致,轻柔地扶她靠在自己肩头。
牧晚晴摇摇头,尽力压住心头的恐惧,拉过慕容则的左手。他掌心的红底竟已胀大了数倍,形成一个小小的血瘤,里面鲜血涌动,似要破瘤而出。
“小则,你……”啪嗒、啪嗒,她的泪一滴滴落在他掌心。
慕容则迅速收起手掌。“轻宛,你听我说,”侧过脸,对着牧晚晴郑重道:“小时候我们曾一起练功,那时学的运气方法你还记得吗?”
牧晚晴摇摇头,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
“那你记好,自丹田起运气,使气先由肩臂诸穴而下,经肘后清冷渊而至肘弯中天井,更下而至……”慕容则说了一大堆经脉穴位名称,最后问道:“记住没?”
牧晚晴恍若未闻,只一个劲要拉慕容则站起来。“起来啊,快起来。”
“你先记住这运气之法再说。”慕容则按住她,语气微有责怪。
牧晚晴终于不耐烦了。“这么大的太阳,你坐在这里想死啊?”
慕容则面色微寒,却终于忍住,轻抚她秀发慢慢解释,“骆天磊那一掌不轻,你又在暗河寒水中浸泡多时,加上刚才屏气过久,在运气十二周天之前,不能随意走动,否则伤重难愈。我随时可能毒发,你不学会运气怎么自行疗伤?”他淡然说来,仿佛这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牧晚晴根本无心听他解释,指着衣结凶巴巴道:“你说过的,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则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提起衣结就要解开,没想到水中牵扯后越加紧缠,一时之间竟解不开。
“你食言!”牧晚晴愤愤地指控,眼泪劈哩啪啦往下掉。他明明说永不分离的,原来真是开玩笑。
慕容则放下衣结搂住她。“轻宛,你要听话。在那地底,如果我们出不来也就罢了,现在我们出来了,你自然得活下去。”
“那你呢?”
“我没有关系。”慕容则重新拾起衣结,双臂运气用力一扯,衣带顿时断开。
“轻宛,你才是最重要的。”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微弱了下去。
“小则?”靠着他的牧晚晴惊惶地坐起身子,刚一动弹,便见慕容则仰头倒在地上。
阳光下看得分明,他的脸鼓胀得越发厉害了,眼睛肿成了一条线,脸色青紫,煞是怕人。
怎么办?怎么办?
牧晚晴强自镇定,伸指探他脉象,不禁吓得面如土色。她从未见过如此纷乱的脉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激烈地冲撞,不受管束,致使血行过速。
见光而毒发……或许真的是因为阳光才如此,那么,照不到就可以了吧?
也不管有没有用,她手忙脚乱地将衣衫下摆撩起,往他头手盖去,然而两人衣衫均已湿透,纵然盖住,也是紧贴在肌肤之上,阳光还是能够透过布料照下。
再也不能躺在这儿了,左近乔木高大,牧晚晴看准一方大石,决定将慕容则拖到石后背阴处。她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还没用上力,胸口剧痛传来,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小则说自己不能随意走动,果然没错,可是……他不知道,她并不是最重要的,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两个能在一起,无论是死是活——都要在一起。
牧晚晴奋力推着慕容则,他翻一下,她也跟着翻一下,这样翻啊翻的,他们终于滚到了大石后面。
她来不及喘气,也不管眼前发黑,伸手摸索到慕容则的手腕处再次把脉。嗯,似乎缓和了一点,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但她宁愿相信后者。
牧晚晴心下一松,这才觉察到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她费力地抬手捂住胸口,却被自己手边触到的凉意激得清醒过来。
对呀,还有石茸!
既然是珍贵的药材,即便不能解毒,也能够延命吧。牧晚晴喘息片刻,取出怀中的石茸,正要把石茸往慕容则口中塞,却又停在他口边。
像民间常用人参给垂危之人吊命,那是因为人参有通血脉,破坚积之功,可小则他血行本就过促,万一石茸也能通和血脉,岂不糟糕?
他的脉象仍十分凶险,到底要不要给他服下石茸?
她踌躇良久,不知该如何是好,手中的石茸举起又放下,反复数次,难以决断。
就在心焦之际,她忽然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喊——
“大师兄——大师兄——”
是苏剑?!
牧晚晴心头一喜,正要应声,又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慕容公子——”
骆天秀也在,那不知骆天磊有没有跟来,还有程钊,若见到她和小则还活着,一定会痛下杀手的。牧晚晴不敢冒险,便拥住慕容则往大石后面缩了缩。她终于真正后悔起小时候的疏懒,但凡自己会一点功夫,也就不用每次都躲在石头后面当胆小鬼了。
呼喊声声不断,除了苏剑和骆天秀,倒再没其它人的声音,牧晚晴悄悄探头从石边往前看,只见两人分别从曼迦湖的两边绕过来。
曼迦湖仿佛一粒狭长的鹅卵石,静然卧于曼迦山下,湖岸两边接近处能互通声息,整座湖却长得几乎望不到边。远远望去,湖的那头是平阔的田野,隐约可见官道穿过村庄,遥遥地往惠景而去,越往湖这边来,草木渐深,而牧晚晴和慕容则所在之处靠近曼迦山,林木葳蕤,遮天蔽日,内里景象难以看清。
牧晚晴凝神查看许久,终于确定只有苏剑和骆天秀两人,便想扬声应答。
“……”甫一开口,牧晚晴心头遽痛,再不能出声。
她静静地躺了片刻,手指还搭在慕容则左手脉上,一下一下感受着他的心跳。
小则说爹娘正往家里赶,如果能够送小则回慕容山庄,大概爹娘就能够救他吧。
牧晚晴定了定神,摸到腰侧的银铃,轻轻晃动。
“叮当——叮当——”
骆天秀首先注意到那铃音。出殡前夜,她曾细细把玩过牧晚晴的银铃,对那清脆的声音赞不绝口,此时乍听到,不由得惊讶道:“是牧姑娘。”他们要找的是慕容则,怎么牧晚晴会在这里?
此时苏剑也听到了,示意骆天秀停下脚步。练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略一细听便知晓铃声来处就在曼迦湖尽头,寻人心切,他们施展轻功隔湖而奔,不一会就到了那大石旁,见到躺在石后的两人。
骆天秀惊呼一声,便向慕容则扑去,“慕容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苏剑反应得快,在她挨到慕容则身子前,硬生生将她扯住。“咳,骆姑娘,还是先查看他们的伤势要紧。”
他虽与骆天秀一齐出来寻人,但心里时刻牢记她是牧晚晴的劲敌,一见她与慕容则相见,立刻心生警惕,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不愿输了赌约。
骆天秀不甘不愿地甩开苏剑,蹲下身便要揭开慕容则蒙在脸上的衣衫。
铃铛声大作,苏剑见牧晚晴一脸焦急,不住摇头,困惑问道:“表师姊,你这是……”
牧晚晴嘴唇开阖,却发不出声音,急得脸色煞白,不断在慕容则和苏剑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苏剑顺着她目光看去才恍然大悟,急忙出手挡住骆天秀的手。“骆姑娘请先住手。”
这时骆天秀才将衣衫揭开了一点点,就见慕容则额头一片青紫,密密麻麻布满了血点。“这、这是怎么了?!”她惊慌地松手,跳到一边。
苏剑心头一紧,转头问牧晚晴,“大师兄毒发了?”
牧晚晴眨一下眼。
苏剑年纪虽小,遇到大事却能够很快冷静下来,他思索片刻,又道:“大师兄素来不能见到日光,现在既然毒发,或许避开日光能延缓毒性发作,表师姊盖那布衫是不是这个意思?”
牧晚晴又眨了一下眼睛。
苏剑这小子不仅有做媒公的天赋,竟然还聪明得紧。牧晚晴心底暗暗感激老爹慕容博非,虽然收了个卧底徒弟,毕竟还有一个很有用的,总算不致太坏,老天保佑!
将慕容则脸上的衣衫重新盖好后,苏剑不忘牧晚晴的奇怪举动,留心查看她伤势。“表师姊,你伤得也不轻啊。”他皱眉道。
骆天秀惊魂稍定,也凑了过来,瞧瞧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再瞧瞧她嘴角身畔的大摊血渍,惊叹道:“哎呀牧姊姊,你和慕容公子到底遇到些什么了?昨夜在书房时,你不是还活蹦乱跳的?”
牧晚晴微微苦笑。这一晚过得惊心动魄,骆府书房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苏剑瞪了骆天秀一眼。这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有的没的不是浪费时间嘛。
“我们需要一辆马车。”他迅速做出决定,“骆姑娘,我们一人背一个,去前面村子雇辆马车,立刻回慕容山庄。”
被一个年纪比她小的人指挥,骆天秀不知怎么,竟没有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只不过手自觉性地伸向慕容则的肩膀。
“大师兄由我来,请骆姑娘小心照应表师姊,她的伤也很重。”苏剑大事小事一把抓,丝毫不给骆天秀亲近慕容则的机会,背起大师兄就走。
骆天秀噘噘嘴,无奈地背起牧晚晴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