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你真的受伤了吗?”谭步平立刻察觉到她的不适。
“背脊有点痛。”她不得不承认,又说:“不过没关系,打几拳踢几脚我还能忍受,没事的。”
谭步平眉峰倒立,但他什么话都没说,快步移到门口跳下了车,再回身将她小心翼翼地抱下地。这次,林紫萱没有抗拒,因为她知道此刻不能逞强。
“林姑娘,你还好吗?”
彬彬有礼的问候传来,她抬头,看到薛绍春站在刻写着“竹苑”两字的石牌前笑望着他们,他身后是青竹环绕的竹屋,不由得很开心。“薛东家,你也来了?”
“是的,我也刚到一会儿,你脸色不好,发生了什么事?”薛绍春关切地问。
“没有,没有什么。”
“是啊,除了被那些看门狗踢打个半死外,其他都没发生。”谭步平冷冷地说着,并扶着她走向竹屋。
因为感觉到他说话的口气和手里传达的关切讯息不符,林紫萱并没有生气。
“少爷、薛公子、姑娘,请屋里歇息。”一个矮小削瘦、衣着华丽、举止大方的中年男子立在房门前迎接他们。
当他们进屋后,他立刻为他们送洗脸水,接着送来沏好的香茶。
在他忙碌时,林紫萱的眼睛一直好奇地跟着他轻巧地移动,纳闷他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接待他们?从他衣装看,该是王公商贡,从他的待人接物看,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可是从他优雅得体又极其熟练的倒水递茶动作和向人问候的俯身姿势看,他又像个训练有素的仆人。
再看看这布置清雅,风景优美,独居湖边山脚的竹林小屋,她更加对这个神秘的男人感兴趣了。
“衡叔,你下去吧,我和薛公子有事要说。”
“是,少爷。”被称为衡叔的男人恭敬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他是谁?”等他一离去,林紫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谭步平则轻呷一口茶。“为何这样问?”
林紫萱转动着眼珠,觉得不能直接问,便选择了一个折衷的回答:“因为他气质很好,很懂礼貌。”
谭步平鼻子里发出一声涵义不明的嗤笑,并未回答她的话。
薛绍春见她失望,便笑着代友回答道:“他是步平竹苑的管家。”
“喔,原来这里也是谭家的产业?”她欣喜地问。
“正是,不过没有几个人知道。”谭步平淡淡地回答。
“他的穿着打扮可一点都不像个管家呢!”林紫萱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
谭步平对薛绍春说:“你看吧,我就知道她一直瞪着衡叔看,就是因为他的穿着。”说完,又转头看着林紫萱。“姑娘难道也是以貌取人的浅薄之辈?”
“不是的。”知道他话里有话,但林紫萱想起自己之前正是以他吊儿郎当的外貌判定他人品浮夸、不可信赖,因此回答得很心虚。
谭步平看看她,再转向薛绍春。“你说吧,为何独自前来?”
薛绍春答道:“今晨一接到你的传书,我就赶去官驿,可是唐、郭二君已提前离开了,我连追三个驿站,在泗水驿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估计他们是改由水路顺江北上了,怕你来了见不到人会心焦,我只好直接从泗水赶来。”
“唉,辛苦你了!”谭步平对他说。
“我辛苦点没什么,可是如今这事该怎么办呢?”
谭步平低头摆弄着桌上的茶盖,沉思地说:“如今那两位大人是没法相托了,现在又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而时间……最要命的是时间,那老狗很快会找到这里来的,让我想想……”
他的身子习惯性往后靠去,椅背抵在身后的墙上,而椅子前头的两腿则高高跷起。
林紫萱疑惑地看着他仰面向天,双目半闭、坐无坐相、躺没躺样,不由得将目光转到薛绍春身上,后者也正望着她。
她小声地问:“你们在说的是我的事吗?”
薛绍春点点头。
“告御状?”
对方再点点头。
“上汴梁?”
“没错,上汴梁去找皇帝告御状。”这次是谭步平有力的声音。
“不行,我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林紫萱胆怯地说。
“为什么不行?”谭步平“砰”地一声坐正,椅子落回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问她。“你还想救你爹和自己吗?”
“想。”
“你觉得你还能在青阳县衙门告状吗?”
“不。”
“那就对罗!”他双手抱着脑后,为她分析。“在青阳县告不了他,而且池州府知府是他的老师,一向得他好处甚多,你同样告他无门。由此看,除了上京告御状,你还能如何救你爹?怎样阻止那些要杀你的人?”
“我……我不知道。”
“所以,你如今只有一条路,你得勇敢点,拿出昨天进城找‘神笔判官’写状子的勇气,那么你准能成功。”谭步平鼓励她。
林紫萱看着他的眼睛,惊异地发现这是一双会燃烧、会说话的眼睛,原先她很不敢与这双眼睛对视,因为她觉得那目光让她心慌、让她失去安宁,可是现在,她觉得这目光也能给她力量和信心。
“可是,我要如何找到皇帝呢?”热血在沸腾,可是实际问题困住了她。
“不要担心,我们会将一切安排好。”燃烧的眼晴迸发着热情。“为了避开吴胖子的势力,在青阳境内你不能抛头露面,必须待在车里。”他的眼睛转向他的朋友。“绍春可以送你出青阳。等到了铜陵后,你改乘船,由水路而行,越往北去,你越安全,盘缠的事你不要担心,到了京城,你去找……”
“你带我去找,好不好?”林紫萱迎着那对燃烧的眸子,冲动地打断他的话。
燃烧的眸子一颤,似乎有丝惊诧,转而一黯。“不好,我不会带你去。”
“求你带我去吧!”林紫萱哀求,她不敢想自己要独自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告状救人是你的事,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你自己去吧!”
“可是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我不知道该怎么去。”
“你不是已经从林家湾走出来,成功地到了县城吗?现在你所需要的,不过是再从县城走出去,走到京城而已。”
“我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遇到了你们这样的好人……”
“你到京城去同样会遇到好人,任何事都有个开始,你得自己去面对。”
他眸里的火仍在燃烧,可是却烧痛了林紫萱的心,她想勇敢地回答他:是的,我不该依赖你,我会去,不要你的帮助。可是,当想起未知的茫茫京城路将只有自己独自去走时,想到吴胖子那样的恶人到处都有时,她的勇气消失,她豪迈的话语消失在嘴边。
“薛东家,快帮我求求他吧,求他带我去。”她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一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谭步平的薛绍春。
“求谁都没用,我不会带你去的。”谭步平站起身来,对薛绍春说:“明天一早你来这里带她上路,我的责任已了。”
说完,他头都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林紫萱知道自己无权要他回来。
“他真的很讨厌我,不愿意再帮助我。”她喃喃地说,目光低垂无神。忽然,她脸露喜色地说:“薛东家,你能带我去吗?”
“我希望我能。”他平静地注现着她。
“为什么这样说?”他的语气让她不解,只觉得他像谭步平一样拒绝了她,不由得失望。“算了,我与两位公子素昧平生,已打扰两位太久,不能再要求。”
“不是这样的。”见她误会了,薛绍春情不自禁地表白道:“姑娘的遭遇令人同情,姑娘的勇气令在下深感佩服,如果可能,在下愿为姑娘做一切事情。可是如今能救姑娘的非在下这样的平庸之才,而是步平那样有胆识才华和人脉的俊杰。”
聪慧的林紫萱从他的言辞神色中看出他对自己的情意,不由得羞涩无措,低头喃喃道:“薛东家与谭公子同样是人中龙凤,何以贬低自己?”
“不,在下并不是贬低自己。”薛绍春看着她嫣红的粉腮,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由得高兴,但也隐约明白她的心终将另有所属。
林紫萱则在心中将他俩作了比较,真心地说:“紫萱能得到薛东家与谭公子的帮助,实乃幸运。两位公子同样博学多才、风采过人,可薛东家温文尔雅、敦厚稳重;谭公子不拘小节、狂狷肆意,更兼情绪多变,紫萱恐与他相处不易。”
薛绍春立刻正色道:“姑娘错了,绍春生性木讷,难成大事,可是步平聪慧过人,虽为人狂狷,却是人间真性情,更别说才思敏捷、文采风流,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可惜他无意官场,否则定大有可为。”
林紫萱看着他为朋友慷慨陈词,不由得对他很敬佩。不过稍微细思,她也承认他所说的话不错,谭步平确实是个有才华,不虚伪的真性情之人。
与他相识不过数日,但她看得出他从不掩藏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不矫饰自身的善恶美丑,与他相处虽不易,却很有趣。而且他虽言语放肆,行为上却从不逾越规矩。
回想与他的几次独处,对此她更加深切体会。于是她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对薛绍春说:“薛东家说得不错,谭公子确实是人中龙凤,紫萱的评判有失公允。”
知道自己为她灌输了正确的观点,薛绍春开心地笑了。“所以说,你要好好去说服他,让他带你夫告御状,有他同行,你的事就成功了一大半。”
“是吗?可是我要怎样去说服他呢?你刚刚也看见了,他根本不愿意。”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薛绍春看着门外飘落的竹叶,吃力地说:“你得让他知道,你需要他的帮助,而不是别人的。”
“真是那样吗?”
“是,相信我的话。”
“那好,我现在就去试试。”林紫萱高兴地站起身,抚平身上的衣服,斗志高昂地说:“我会说服他,因为他确实是我需要的人。”
说完,她往门口跑去。
看着她俏丽的背影,薛绍春暗自苦笑。将自己心仪的女子送到别的男人面前,这究竟是高尚还是怯懦?
然而他还没找到答案,刚刚离去的林紫萱又跑回来了。
“薛东家,谢谢你指点迷津。”
看着她清新的笑容,薛绍春的心胸豁然开朗了。是高尚,因为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和快乐,那是最正确不过的行为。
“真要谢的话,就喊我一声薛大哥吧,那样我会很乐意接受。”他平和地说。
林紫萱跳着跑进来,欣喜地问:“可以吗?我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姑,可以称呼您堂堂东顺客栈的东家为大哥吗?”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除非你不愿意要我这个大哥。”
“要、要,这是紫萱的荣幸。薛大哥,我以后就喊你薛大哥。”
薛绍春立刻伸出一掌。“很好,喊得顺口,听得顺耳,就这样,击掌为凭。”
“好,击掌为凭。”林紫萱爽快地伸出小手,一掌击在他厚实的大掌上,两人都相视笑了起来。
“行了,大哥现在得赶回去,客栈的活儿忙着咧,你就好好去说服那个顽固又盲目的状师吧!”
可是送走薛绍春后,她四处都找不到谭步平,向管家衡叔打听,也没得到任何明确的答覆,她真担心他已经离开了,扔下她独自一人怎么办?
幸好车夫小阿金告诉她,少爷并没有离开,但他也没告诉她少爷去了哪里。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没离开就行。林紫萱略感放心地在竹林附近逛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到屋内,走向衡叔分配给她的房间休息。
躺在竹床上,本想休息一下,让疼痛的肩背得到休息,可是她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昨夜没睡好,今天又经历了这番挨打被迫的遭遇,她早累极了。直到衡叔不得不喊醒她吃饭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睡掉了大半天。
“谭公子呢?他吃饭了吗?”看着专心替她摆放饭菜的管家,她急切地间。
“少爷要姑娘好生吃饭。”他答非所问地回答,然后迳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