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步平笑着轻拍她的背。“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冷吗?”
“不冷,你给我买的衣服很暖和,一点都不冷。”
“那为何不睡一会儿?”
“在想吴县令和他的帮凶。”
谭步平连声哀叹。“唉,娘子,你这样说不怕为夫吃醋吗?”
林紫萱直起身来,娇唱道:“你又在乱说话!我是觉得这几天太平静。”
“好吧,为夫认错。”他嘻笑着揉揉她的眉心。“是太平静了点。”
“你说他们真的放过我们了吗?”
“但愿他们会。”他语焉不详地说,可她不让他敷衍她。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定会再制造麻烦,是吗?”
见她忧心忡忡,谭步平只好告诉她实话。“对,我是这样想的。”
“那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呢?”她忧虑的眼睛看向窗外。
谭步平的目光也随她一同转到窗外,天边翻滚着乌云,风送来冬天的气息,想到还有一半的路程,他的心情难以轻松,可是他不愿意让林紫萱太忧虑。
“顺其自然吧!”他拉回她,让她靠在肩上,安期她。
“我就怕他们突然冒了出来,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林紫萱的忧虑并未减轻分毫。“但愿老天不要下雨。”
谭步平没说话,但心里有着与她同样的担忧和祈愿。
可惜,老天爷似乎有意要考验这对年轻人,就如同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当天夜里,一场豪雨降下,方圆数十里全被雨幕笼罩,而且下了足足三天,给他们的旅程带来了灾难。
由于这一带地形复杂,多山陵河流,一遇暴雨常有山洪发生,因此车夫们都不出车,直到第四天,雨终于停了,但因道路泥泞,大部分车夫仍不愿跑远路。谭步平花了比平日高两倍的价钱租到一辆送粮的马车。车夫是个中年汉子,寿郡人,被困三日归心似箭,想到空车回家顺便挣点钱也不错,于是答应载他们一程。
一路上车少人稀,但车夫仍小心翼翼地赶车,不敢太快。
然而,就在车子行驶到一段陡峭的山路时,山上忽然发出“隆隆”之声,在寂静幽暗的山里显得格外惊人,接着数块巨大的石头沿着山坡滚落下来。
“糟了,有山洪。”车夫惊叫,一鞭子打在马背上,赶马飞奔。
挨打的两匹大马不顾一切地狂奔,车内的林紫萱和谭步平被震得东倒西歪。
谭步平抱着林紫萱,抓过车上还残留着一些谷物的袋子包住她的头,怕她被撞伤,并大声对车夫喊。“不是山洪,是滚动的山石,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怕。”
可是无知的车夫早吓坏了,只知道打马,受惊的马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断打滑,车身摇晃得更加剧烈。眼见情况不妙,谭步平放开林紫萱,推开车门想看清四周环境后抱着林紫萱跳车,可还没等他看清车外,车子仿佛被人抬起似的猛地弹起,他被甩出了车外,随即一声凄凉的马鸣,车子连马带人翻滚下陡峭的山坡。
被抛出车外的谭步平落在一堆很厚的落叶苔藓上,头晕目眩,但没有受伤。可是当看到马车翻滚下山,消失在浓密的树林里时,他的心仿佛被刀剜出。
他想喊叫,可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胸口的剧痛让他颓然倒地,只有林紫萱的名字在他脑子里盘旋。他抓着树干想站起来,长满苔藓的树干滑溜,他再次跌倒,就在他喘着气想再次起身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伏下身不动。
“哈哈,这次他们死定了!”
刘琨的声音!
他全身一紧,从树叶中抬头往外看。只见刘琨、吴能带着一群人站在峭壁边,注意力被滚下去的马车吸引而忽略了其他。
“下去查查,一定要见到尸体才算安全。”吴能的语气在这湿冷、黑暗的林子里更显得阴森。
“太滑了,能下去吗?这么深的山谷,肯定死了。”一个男人犹豫地说。
“不可大意?如果你那时推石头准一点,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算了,别磨蹭了,快去找些绳子来,老子第一个下去。”刘琨急躁地说着并转身往山上走,其他人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山坡再次恢复宁静。
谭步平抓着树木站起,来到刚才那群魔鬼站过的地方,地上马车翻滚坠落时留下的深深痕迹撕扯着他的心。他抓着树枝往下看,山崖下有断裂的树木,可是却无法看清到底有多深?
他知道他必须立刻行动,那些恶魔很快就会回来。
看看四周的树木,来不及找路,他抓着树木杂草,连滚带滑地往山下跌去。
车里的林紫萱在车子翻覆的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后她的头撞了一下,眼前一片黑暗,但她并没有失去知觉,只是猛烈的翻滚让她难以忍受,好在谭步平用袋子包住了她的头,减少了撞击的力度,她用习惯劳作的手紧紧抓住车上的横木稳住自己,当马车坠落谷底时,强烈的碰撞使她陷入了昏迷……
在冰冷的水滴中她醒了,睁开眼,看到头顶的树梢正滴着水,不时敲打在她脸上,四周一片寂静。
谭步平呢?他在哪儿?
她转动头颅,却惊慌地发现她动不了,全身被车厢卡住,双腿被椅子压着,她试着活动,发现没有什么痛感,这似乎是好现象,说明她没有受伤。
可是她该如何离开这里去找谭步平呢?
她用力伸展四肢,可没有用。
就在这时,她头顶的树木晃动,抖落更多的水滴,接着一个重物由山坡上坠落伴随着轻微的声响,她想看看那是什么,可是眼里有水,她只好闭上眼睛。
谭步平抓着草木坠落谷底,跌坐在离坠车不远的灌木里。
当他爬起来,看到四分五裂的马车和摔断颈子的车夫,及一伤一死的马时,心都凉了。他越过死马,抓起散成一片片的车厢板寻找林紫萱。
车板下是一堆形状不规则的木头,可却没见到林紫萱。
“紫萱。”他跪在地上,心如同这破碎的车一样凌乱,他抓起一块块木板,边喊边找,他不信她死了,不信她会从这辆该死的车里消失了,他要找到她。
手指被木屑扎伤,可他毫无感觉,心中的痛超过了一切。
突然他听到细微的声音,仿佛是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耳静听,声音是从他的对面发出来的。
“步平……谭大哥……”
紫萱!是紫萱!
他欣喜地站起来,绕过马车,终于看到她包裹在袋子里的头。
“紫萱。”他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水,想抱她起来,但被她阻止。
“不行,我被卡住了,你得先将压在我身上的东西拿走。”
“行,我拿,你好好躺着别动。”他俯身亲吻她冰冷的唇,然后快速看了下她身体所在的位置,准确地将困住她的东西搬开,最后把她抱了出来。并立刻解开包在她头上的袋子,查看她是否受伤。
林紫萱则倚在他怀里感叹地说:“谭大哥,如果没有这些口袋,我准会死。”
他用力回抱着她,亲她。“不会,你不会死。”
扔下袋子,他扶起她。“试试看,能走吗?”
林紫萱站起身,虽然有点头晕无力,但似乎没事。“能,没问题。”
“太好啦,那我们快走吧!”他拉起她就要走。
可是当看到车夫和马匹时,她顿住了。“我们把他们埋了吧,否则野兽……”
“来不及了,刘琨马上会带人来。”他拉她走。
“又是他们。老天爷为何不惩罚他们,让他们一再害人呢?”
“那是时候未到,等着吧,现在他们有一件杀人案了。”
两人说着往山谷外走,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出路。
“唉,这身新衣服又被毁了。”走出阴暗的山谷,林紫萱遗憾的说。
谭步平牵着她的手,安慰她。“不要紧,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强。”
上了谷顶,两人都筋疲力尽,林紫萱跪倒在地无力起身,谭步平也面色苍白。
“不行,我们得离开这里。”谭步平将她拉起来,看到这里是一面绝壁,三面密林的地形,他有种不祥之感。
“歇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林紫萱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只觉得头晕欲呕。
“来,我背你。”他拉着她的手要她趴上他的背。
“不要,我能走。”林紫萱抓着他的手用力站起来。
“你们还想走到哪里去?”阴侧恻的声音让他们同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吴能,你这恶贼。”林紫萱愤怒地痛骂。
“姑娘不要生气,这可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结果,怨不得人。”
随着这句话,他们后面的树林里出现了吴能和那群走狗,却没见到刘琨。
“那家伙一定在附近。”谭步平一边带着林紫萱往后退,一边悄悄地提醒她。
果真,从他们刚刚上来的山坡上传来刘琨狂妄的笑声。“哈哈哈,吴大人真是能招会算,他们果真在这里等死。”
看着从三个方向围堵过来的追兵,谭步平知道今天凶多吉少,他边拉着林紫萱一步步往身后的峭壁退,一边看着她,而她也正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谭大哥,你会怨我吗?”她问他。
“我为什么要怨你?”
“是我把你拖进了这个死亡陷阱,如果当初我没去找你……”她说不下去。
他握紧她的手。“傻瓜,如果你不去找我,我上哪儿去找这么漂亮的娘子?”
“可是今天我们就死了……”
他捂住她的嘴,笑道:“我们不会死,来吧,让我们看看这次该如何逃脱。”
站立在悬崖上,看着脚下滚滚流动的江水,他发出一声惊叹。“哇,我们跟江水真有缘哪!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小石阶而已。”
他嬉戏的语气将林紫萱逗笑了,她好爱这个男人,可惜她能爱他的时间太短。
“谭大哥,如果有来生——”
“不许说来生,今世还没过够呢,谈什么来生?”
他的低叱换来她的眼泪,可她的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好吧,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他对她微笑,解下腰带将另一头递给她。“绑在我手腕上。”
林紫萱不知他要干嘛,但还是听话地替他绑好。
他拉扯着试了试,认为够结实后才将另一瑞拴在她的腰带上,然后回头对身后的人说:“各位官爷是要我们夫妻两人从这里逃生吗?”他指指脚下的悬崖。
“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吴能得意地说,并示意身边的打手对他们动手。
看了手持兵器扑过来的恶徙们一眼,谭步平转身抱住林紫萱。“娘子,我们再跳一次小石阶罗!”
他们相拥的身影随着话音消失在悬崖上。
吴能赶到悬崖边,看着白浪翻腾的江水狞笑。“看你这下还能玩出什么招!”
“总算可以睡个安稳的觉啦!”刘琨泄愤地踢一脚悬崖边的沙土。
吴能阴毒地瞪着滚滚江水说:“不行,这事还没完,生得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得沿江查查,绝不能让他们活着!”
被他阴冷的神态震住,莽撞的武夫不敢多言。
*
决定跳下悬崖时,林紫萱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可是见谭步平用腰带将她与他绑在一起时,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决心要和她生死与共,这样的情谊感动了她,她发誓要活着,要珍惜这个愿意为她而死的男人!
可是坠落江中时,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打散,也让他们头晕目眩。
然而来不及找回正常的呼吸和节奏,他们就急忙拉住腰带寻找着彼此。
激流奔涌,水浪迭起,巨大的水势消耗着体力,但他们努力呼唤着各自最牵挂
的人。
“紫萱!”连灌了几口江水,谭步平急切地呼唤她,并用力抓着手腕上的腰带拉扯她。
“谭大哥!”水浪中紫萱终于抓住了他的手,很高兴他们俩都没有受伤。
他们奋力游过一个个浪峰,到水势较平缓处时,他吐着水问她。“怎么样,跳小石阶很好玩吧?”
“小石阶?骗子!我希望永远不要再跳这种小石阶!”林紫萱说着,忽然面色发白地闭上眼睛。
“紫萱,你怎么啦?”发现她身子往下沉,谭步平立刻托住她。
“我头好晕,想吐……”紫萱虚弱地说。
想起她在山坡上也曾这样,谭步平担心地说:“一定是翻车撞伤了脑袋。”
他单手划水,另一只手抱着她往最近的岸边游去,可是动作越来越慢。
“你先独自上岸去……”知道自己会拖累他,林紫萱对他说。
“不行,千难万险都过了,我绝不会放开你。”他竭尽全力划水,可是却觉得离岸边越来越远。就在这危急之时,一队打着“钦”字旗帜的人马出现在岸边。
“救命哪!”知道那是钦差大人的队伍,他奋力对岸上大喊。
他的呼喊顺着风传了过去,那队人马减速,几个人立刻下马跳入河中。很快,他们被这些人救上了岸。
一上岸,他立刻跪在面色苍白的林紫萱身边,将她的头平放在自己腿上。
“怎么样,尊夫人没事吧?”
一声关切的问候让谭步平抬起了头。
“王翰?是你!”看了眼身前着紫色二品官服的钦差大人,竟是他当年在“应天书院”念书时的同窗好友时,他惊喜地叫了起来。
“步平?!怎么是你?”那位钦差大人先是一愣,随即也欣喜地与他相认。并招呼属下将他们小心扶上马车,一同前往本地官驿……
*
经过更衣休息后,林紫萱觉得好多了,便陪同谭步平与王翰见面。
交谈中,王翰得知了他们告状的前因后果和曲折经过后,义愤填膺地说道:“青阳县令简直无法无天。你们两人不必进京了,愚兄正是奉旨前往池州青阳县彻查县令阳奉阴违、巧取豪夺的举报案件,你们与我同行,林家的案子愚兄自会严惩法办。”
当晚,在钦差大人的官驿内,谭步平和林紫萱终于有了自他们认识以来最安稳舒坦的一夜,在彼此的怀中,他们不再有噩梦,不再有追杀,只有温馨醉人的情爱和缠缠绵绵的梦环绕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