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哥,我们就坐这辆车去汴梁吗?”林紫萱的话让他猛地摇摇脑袋。
“去汴梁?”他裨情恍惚地重复,看来没睡好觉还真不行,瞧,他这个一向精明的人此刻就被朋友给耍了。
“是啊,你得带我去汴梁。”
谭步平清醒了,不由得带着醋意说:“我可没有答应过!既然喊他喊得那么亲,为何不去缠着他带你去?干嘛非得找我?”
他突然改变的态度让林紫萱困惑。“本来我一直求的就是你啊!”
“可我说过了,我不能带你去,你自己去。”
“那么说,你想把我交给刘琨那帮人了?”她美丽的脸上覆盖着阴影,眼里有睡眠不够的红丝,还有恐惧和忧虑。
“我要是想那样做,干嘛还带着你逃得那么辛苦?”他毫无罪恶感地说。
“可是你明知道现在刘琨就跟在我们身后,还要让我独自走,那不是将我交给他们又是什么?没有了你,光有状子——”她的手拍拍胸口,忽然脸色变得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慌乱的眼神让谭步平的心跳忽然加快。
“怎么啦?”他的话还没问完,对面的女孩已经转身往来时路跑去。
“林姑娘,林紫萱——”他大声喊,可她只是往前跑,他只好边去追赶她,边对路边的车夫大声说:“你等一下。”
当他终于追到林紫萱,将她拉转回身时吓了一跳。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和绝望的神情,他的手心发凉,彷佛整颗心被吊在半空中。
“不见了……我明明放在这里的,可是没了……”她的双手捣着胸口,抽噎着说:“我要去找,一定要找到。”
他终于听明白了,忙问道:“是你丢失了什么东西吗?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的东西,我得去找回来。”她毅然转过身想继续跑,可是被谭步平紧紧拉住。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出陷阱,如今他怎能让她再回去?
“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他抓着她的双肩问,如果那件东西真这么重要,那他愿意为她去寻回来,但绝对不会让她去冒险。
“状子,就是那张状子!”她哭喊道,那是她千辛万苦才求得救爹爹的珍贵东西,是她的希望,可是,她却把它弄丢了,她怎能不着急呢?
可是等她的话被他完全理解后,谭步平竟在大大松口气的同时有种想狠揍她一顿的冲动。“傻瓜。”
他一声怒吼让林紫萱的哭声消失了,她震惊地看着他,眼泪依然如一颗颗的珍珠般往她秀丽的脸蛋坠落。
“傻瓜,为那张破纸你居然哭得像死了娘似的,还把人吓得半死,值得吗?”
他的申斥让她先是怔住,接着眼泪停了,然后露出愤恨的目光,而她的嘴唇开始哆嗦,洁白细小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仍无法阻止颤动。
“停住,不要那样看着我。”他大喊。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眼泪再次溢满眼眶。她好失望,比初次见到他时还要失望。她为丢失了最重要的状子心急如焚,他不但不理解她、同情她,还骂她,可是她却已经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感情……她确实是傻瓜。
猛地,她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心里发誓不再理他,状子不见了,她无论如何都得去找回来,其他的她不再去想。
可走没两步,她的身子再次被拉回,直接撞进陌生却温暖的怀抱。
“不要傻了,一张状子值得你哭成这样吗?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再帮你写。”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但这次是不同的泪,有一种惊喜,而不再带着哀伤绝望。
“这是你说的,你不能失言。”她在他怀里闷声说。
“我从来不食言。”他对着她的头顶说。将她搂进怀里,是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动作,可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拥抱带给他一种既陌生又快乐的感觉。
“可是没有笔墨。”她依然将脸埋在他怀里,舍不得离开这份难得的温暖。
“我会去买。”他继续品味着这份新奇的感觉。
“要花很多钱。”过分沉溺于他让人迷恋的温柔,她忘记了应该有的分寸,将沾满眼泪的脸在他衣襟上擦了擦。
“你不用担心。”一声低笑引起他胸膛的震动,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放肆,她急忙抬起头来,立刻与他的笑脸相对。
“我、我失态了。”她羞愧地指指他被眼泪沾湿的衣服。
“没关系,只要你不嫌弃鸡屎鸭尿味,我乐意借给你擦泪。”
“谢谢你!”她不好意思地退出他的怀抱,随即警觉地看着他,怕他改变主意似的说:“你答应过要帮我重写状子的。”
“没错。”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万一我又弄丢了怎么办?你带我去汴梁吧?”经过这一天一夜的历险,她觉得她的告状路上不能没有他,有他在,她就踏实,没有他,她会觉得害怕和空虚。
她的所有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谭步平看得分明,但他什么都没说,带她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走吧,有人在看我们,说不定刘琨那坏蛋已经追来了。”
赶车的老头见他们走来,急忙张罗着上车凳。
谭步平一言不发地将林紫萱抱上车,没让她自己用上车凳上车。然后他也上了车,隔着门帘他随意地问老头。“老丈可知我们要夫那儿吗?”
老头收好上车凳,道:“不知,那位公子给了钱,只说送两位去江边。”
“不用,你送我们到灵芝镇就行。”
灵芝镇是青阳前往池州的必经之地,老头连忙说:“可那位公子给的钱是去江边,如果只到灵芝镇用不着那么多钱。”
“没关系。”谭步平摇摇手。“钱你留着,车赶得稳当点就好。”
“那没问题,小老儿赶车三十多年,可稳当呢!”老头吹嘘着将车掉了个头,又问:“公子是要去池州府吧,不如让小老儿送你们去?”
“不用了,在下在灵芝镇还有事要办,稍晚才去池州府。”谭步平回答。
看来并非人人想占人便宜,这位老丈是因为多拿了钱而不安吧!一直听他们说话的林紫萱心想,可是她也纳闷他明明说过不能去池州府的,如今为何改变了心意呢?
“我们去池州……”
谭步平用手轻捂住她的嘴,接上她的话说:“没错,去池州!不过得先到灵芝镇歇一夜,明天再去。”
知道他另有安排,林紫萱不再说话。
谭步平给她一个赞赏的微笑,松开手,与车外的老头说着话。
“听老丈口音不似青阳人,倒像临安口音。”
“公子说得是,小老儿正是临安人。”
“怎么到了青阳呢?”
“小老儿一向只在临安府接送客人,这趟是为送东家闺女到池州访亲戚而来。本想今天赶早回临安,遇到那位公子租车,小老儿寻思到江边正是顺路,回程载客既挣了钱,也得了个伴,所以就来了。”
谭步平明白了,是绍春心细,特意找个外乡车夫来送他们,这样也是为了避开吴德良那狗官的眼线和追踪。
不过,光是如此显然还是不够的。
他看看身边倚着车窗凝眉托腮的女孩,很高兴她没有多嘴,也没去掀窗帘。
从她僵硬的坐姿,拧紧的秀眉和绷成一条线的嘴唇,他能看出此刻她的心里充满惶恐和焦虑。离开林家湾的两个晚上,她都在逃命,这对于从小生长在僻静的乡村,没有经历过复杂生活的她来说确实不容易。
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凑近她的耳朵说:“别想了,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林紫萱回他一个惨淡的笑容。“我睡不着。”
“把心事放下就能。”他指指车外,轻声说:“九华山的佛会保佑你的。”
除非你带我去汴梁!她在心里暗暗地说。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去,也不知道訾怎么做。
车内沉寂下来,只有车外老头不时与他的牲畜说话,而他果真没有自夸,他赶的车相当平稳。不一会,坚持说自己睡不着的林紫萱便在单调的车轮声中睡着了。
谭步平同样昏昏欲睡,但他不敢睡,他的耳朵警觉地倾听着外面的声音。很快就要到灵芝镇了,那里距离池州、青阳都不远,可以说是在强敌的包围中。
他是故意选择那里的,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老丈,怎么啦?”就在他思考间,忽然发现车速减了,便低声问。
“前头有官兵设卡。”老头回答。
谭步平浑身一紧,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他不相信刘琨的动作会这么快?
可是当他掀开车门帘一角往外看时,由不得他不信。一队官兵堵在前方,正检查着过路行人与马车,因为快到灵芝镇,路上的车马多了起来,因此移动缓慢。
从服装上看,那群官兵不是昨夜和清晨与他们照面过的刘琨等人,也许是池州府派来的帮手?
怎么办?看着等待检查的车流和路两旁收割完庄稼后空置的土地,他快速思考着是趁此刻逃跑,还是留下碰运气?如果叫醒熟睡的林紫萱下车逃跑的话,很容易引起官兵的注意,成功机会不大。留下的话,是冒险,但也许可以蒙混过关。
“老丈,等官兵查验时,就说我们是你的少爷和少夫人,事后定有酬谢。”他低声对老头说。
“是。”老头侧身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
谭步平就算对他不放心,此刻也顾不上了,他必须冒险赌一次。
他回头看看靠在车板上睡得浑然不知危险将至的林紫萱,立刻被她美丽的睡容吸引。她是个如此年轻美好、与世无争的女孩,只因为一个老色鬼的贪欲,成了刀口上逃生的可怜人。
义愤和同情强烈地撞击着他的胸怀,他发誓,他一定要帮她,一定要让那个邪恶的吴胖子受到朝廷的制裁。
他在椅子下找到一个木箱,伸手拉出来,发现里面不仅有条花毯,还有不少女人的胭脂水粉、红衫绿巾等物什件。
他心头一喜,脑子里有了主意。
他动作灵活地取出几样东西,再用脚将木箱踢回原处,然后毯子一展,盖在了沉睡的林紫萱身上,并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
林紫萱被惊醒,睁着睡意蒙胧的眼睛吃惊地看着他。“谭……”
“安静,外面有官兵。”来不及多说,他将她压进胸前。
感觉到她的身子一紧,他轻声安慰道:“闭上眼睛别说话,一切有我。”
这比什么都管用,林紫萱立刻安静了,但圆瞪的眼睛仍惊惧地注视着他将手中的胭脂盒打开。
“放心吧!”谭步平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然后用手将她的眼睛合上。
“少爷,坐稳了。”不久后,外面的老头声音响起,车子动了。
知道轮到他们过卡了,谭步平匆忙将胭脂盒收好,扯起毯子将怀里的林紫萱全身盖住。
“哪儿来的?车上是谁?”车外传来粗暴的吆喝,接着是老头的声音。
“兵爷,我们是临安府来的,车上是我家少爷和少夫人……”
“临安府的?不管是谁,都得检查。”
“可是……可是我家少爷……”
“少罗唆,下来!不管是谁都得检查。”
粗鲁的吼叫声中,传来老头“哎哟”的呻吟,看来是被拽下了车,随之,车门上的帘子被掀开了,两个官差爬了上来,可随即都楞住了。